第169章 杀器如玉
月将离2020-03-05 07:183,321

  仲春时节,二月为如,万物相随而出。

  凉薄雾气中飘荡着不易察觉的梅香,建安城今夜出奇的静默,梅香便悠悠然地显了出来,乘晚风丝丝漾着,游荡迷离,若隐若现,美艳的鬼魅一般萦绕在城中。

  不过天一亮,人开始喧闹,便又要散去了,非得等到盛开时节,人们才会去注意它花朵绽放的绝美,和腻人肺腑的香。

  殊不知梅香最珍贵的一面,便是它绽开之前,那奋力冲破骨朵而迸发出的气息,傲气。

  好静。

  太安静了。

  又或许,是只有绛云楼上方的几分天地才显得这般寂寂罢。

  那梅香,似乎就是从这里散发出去的,无声无形,愈近愈浓。

  是今日凋零的花所发出的最后一声叹息,对这世间的留恋与不舍,爱惜与不甘,统统化作遥远的思念……

  飘散。

  胜雪披发坐在镜前,半晌没动过,落没无声的单薄背影让她看起来十分脆弱。

  等她回过神来,脸庞上的泪痕已经变得干涸枯凉,好似两道细线紧紧绷着,衣襟也洇湿了一小片。

  她抬手抹泪,缓且长地叹出一口气,看着即将燃尽的油灯,不禁自怜。

  今日虽没见到越明弛当时的状貌,可隔着屏风也能感受到那股万念俱灰的神伤,对一切不管不顾,除此之外的任何事都无力去做,连呼吸都费力,只想把所有气力用来记住亡人最后的样子。

  念及此处,胜雪不觉去想:我若死了,会有人这样为我伤心么?

  ……他会么?

  这时,有人在门外轻敲了两下门,出声听出是鸨儿。

  “今日出了那样的事,想必过不去吧?给你暖了壶酒。”

  胜雪若有所思地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妈妈请进。”

  鸨儿端着一壶一杯,心中百般惴惴地进了屋,刚放下盘子,手都还没离开,胜雪盯着酒壶,眼皮也不抬地问:“他要我死?”

  鸨儿毕竟不是杀人的好手,这也是第一回给人下毒,本就藏了七八分的心惊胆战,全靠最后两三分得佯装镇定来撑住场面。

  哪知胜雪早有意料,酒中杀机被她一语道破,鸨儿心里打了个突,手指一抖,盘上的小酒杯“咣”一声清脆地倒下,在盘中滚了半圈。

  鸨儿立时慌了神,手脚不知往哪儿放去,动作僵硬地尬在当场,表情更是不听使唤地抽抽了几下,眼睛嘴巴都错了位。

  而胜雪则显得出奇得泰然,慢条斯理捏起汝瓷酒杯,对着油灯看了看,像是在把玩一样器物般、毫无波澜地评价道:“天青釉,面如玉,薄如蝉翼,清雅素净,乃五窑之首,器中上品……”她顿了顿,露出一抹怀念的笑,“……他教我的。”

  “……”鸨儿心里乱了套,生硬地圆场道,“什么毒酒?你想哪儿去了?夜里凉,这楼被公主封了,没来客人,我这不是看各屋冷清嘛,特意叫厨房开了坛,这酒每人都有——”

  “汝瓷质地纯厚温良,”胜雪兀自赏杯,打断她道,“美玉一般的东西啊,以此来做杀器,未免太过凄美了些,还真像他会做出来的事,妈妈,你说今儿这酒我要是不喝,是不是也出不了这屋了?”

  鸨儿眉毛皱得一上一下,眼睛夹成了两个厚重的三角,紧紧抿着嘴,不用想也知她心中纠结。

  好一阵的沉默后,才看似苦口婆心地劝道:“你既已猜到,我也就实不相瞒了,遮遮掩掩地忒没劲儿,规矩你是懂的,但凡碍了那位爷的事,任是阎罗也要铲平,更何况……昨晚你也在场……要是当时能帮着拦拦,也不至现在这般……”

  “拦?呵。”胜雪冷笑一声,“那位爷性子上来了,试问谁能拦得住?连我都被赶了出来,尔岚昨晚闹得那么大动静,绛云楼里却一个个都跟死了似的,这些人大部分怕是都要被铲平的吧?昨晚那两个在尔岚屋中侍奉的婢子不就是了?现在怕是早已身入黄土被蛆附,妈妈还真是狠心。”

  鸨儿面色难堪:“瞧你这话说的,那位都命令下来了,我也只是个办事的,不埋她俩,被蛆附的现在就是我了呀。”

  “是啊,”胜雪百念皆灰地叹道,“差点忘了,妈妈你同我们也一样,都是蝼蚁,不过爬得高了些,此事过后可要小心了,那位爷不会留着把柄任人抓握的……”

  鸨儿不吱声了,悄悄地开始为自己谋后路。

  想不到这胜雪平日里不声不响,琢磨起事儿来相当切得准。

  胜雪继续说道:“……这也是我跟了他这么久,学到得最深刻的一件事,一路下来小心谨慎,还不都是自贱愚蠢,以为他对我有心,到了,终归是成了他眼里的沙子……”

  她给自己斟满一杯酒,与酒壶干了一杯,优雅地轻轻晃动着,看着烛光在酒面上闪闪烁烁的亮点,出了神。

  那些微弱的亮点有如转瞬即逝的生命,时局动荡,形势转换,那光亮也随之明明灭灭。

  有些人活着,发了光才死,命虽只一瞬,也能凭一世之功留名身后、耀眼百世。

  而绝大部分的人,从始至终黯淡无光,被洪流淹没,被命运吞噬,走到尽头,就像从没来过这世上,没有半点痕迹。

  胜雪神情怅然若失,自顾自地说道: “尔岚就要飞入王府做凤凰了,本应是今日的,哪知却一朝坠入了地府,她昨夜特来与我道别,我俩纵是交情无多,但也在同一屋檐相处了近一年的光景,平时两相照应,尔岚在外人看来或许傲了些,但对姐妹很是体贴,人言冷暖,心感自知,她是真的待我好……也罢……”

  她举杯到口边:“……很快就能去见她了。”

  鸨儿欲言又止地想拦,却还是憋住了话,自己也不知还能苟活多久,心里七上八下地盯着她的嘴和杯口,额边涔涔流下汗珠。

  叮——

  清脆悦耳的铃铛一响,将胜雪手中酒杯打落,脱了手,一枚铜板和杯子一起掉地。

  两人一时不明所以,惊讶地张望着,却见一道黑衣人影轻盈地从房梁上落将下来,稳稳站在屋中。

  “公、公主?”鸨儿失声唤了出来,“你、你怎么——”

  “那位爷是谁?”姜见鱼冷目冷声,劈头盖脸地问,“他昨晚见尔岚了?”

  “这……”

  鸨儿和胜雪对视一眼,顿时坐如针毡,双双起身行了个礼:“奴家见过宁阳公——”

  “回我的话!”姜见鱼一把揪过胜雪衣领,硬声质问,“你说的人是谁?他为何要杀你?灭口?与尔岚有关?”

  素来淡定自若的胜雪被她弄得有些狼狈,慌了手脚,半张着嘴倒吸了几口气。

  鸨儿见事情有变,脑子一嗡,立刻上来扒拉她俩:“公主息怒,听奴家——”

  “你闭嘴!”姜见鱼斥道,“滚出去!”

  鸨儿帕她动手打人,瘪了嘴赶紧收手,但脚底还没打算开滚,死死黏在地上不肯挪步,生怕胜雪这边说漏了嘴。

  房门忽然被人推开,越承弼带着黑八郎闯了进来,只是眼如铜铃地往旁边一站,鸨儿登时怂成一只蔫了气儿的小鸡,垂下脑袋,二话不说,逃也似地圆润滚出了门。

  黑八郎带人在门口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一步,姜见鱼和越承弼把胜雪堵在屋里,一左一右地审视起来。

  “跟我说实话,”姜见鱼严肃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鸨儿说你在场?”

  胜雪还没从自尽将死的绝望中回过神来,良久沉默不语。

  姜见鱼:“是跟要杀你的那人有关吗?不论他是谁,你但说无妨,以我之能,绝能保你的性命。”

  胜雪似乎决心已定,依然不说话,只是摇摇头。

  姜见鱼没什么耐心,很急切地叹了口气,正要发狠,越承弼抢先接过了问话,语气里还带着一丝怜香惜玉的温柔:“你其实……是想说些什么的吧,不然今天也不会在尔岚屋外徘徊,那鸨儿更不会着急地要将你赶走,看来鸨儿也是知情的,刚才的话我们都听到了,尔岚的两个侍女都已经被了结了吧?”

  胜雪抬了下眼:“……”

  越承弼见她眉目有些动摇,稳住气息补充道:“没关系,说,那个人都要杀你了,整个绛云楼或许都逃不掉,你却还这般相护?值得吗?你这样好的女子,还有不少光景好活,我听过你的《南浦月》,琵琶弹得那样好,可千万别自贱了性命,我还想再听一曲儿呢,可以么?”

  “……”胜雪略感惊讶地与他对视了片刻,随即收回目光,不置可否。

  姜见鱼在一旁扶了下额头,心里把越承弼骂了个遍: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撩姑娘。

  而越承弼对姑娘的耐心似乎总也用不完,温声温气地说:“我们都会帮你的,宁阳公主,我这个魏王,还有楚王,有我们三人,我还不信在整个东齐有谁能动得了你。”

  胜雪百般踟蹰之下,终于慢慢吞吞地开了口:“要是昨晚……尔岚没来我屋就好了,也不会遇上那位爷……”

  姜见鱼压着她的话音抢问:“哪位?”

  “……”胜雪沉下一口气,有点豁出去当即松懈了表情,轻咧嘴唇,似乎是咬着牙在说:“四爷,赵王四殿下,尔岚的死……因他所致……”

继续阅读:第170章 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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