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骨头
月将离2020-03-13 05:003,772

  讯狱免不了严刑拷打,大理寺狱据说是建安城中离地府最近的地方,进去的人要么再没出来过,要么,就是横着出来的,没人能经得住。

  李尚书此时此刻还抱着侥幸,想以自己三品大员的身份赖账死扛,料他们也不敢当着赵王的面儿把自己给逮了,且他已经准备咬破手指来毁坏指纹以混淆比对。

  可又不记得在紫竹轩摁印儿用的是哪根手指……

  李尚书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不自觉地捏了起来,用力搓着。

  他低头瞧了瞧,眉头一挤,直怪自己当时怎么想不开、非要在紫竹轩赊账,连带着把那东家给骂了个掉底儿。

  正当李尚书准备豁出去将这四根手指统统啃破时,同为刑部的另一名官员突然扯了他的后腿,全撂了。

  “我愿供出一切实情!”他举着手跑出了赵党堆,像是在逃离龙潭虎穴一般、急冲冲地来到洪岩面前,“句句属实,绝不敢瞒骗,只求免于大理寺的讯狱。”

  此人早就胸闷气短、怂得肝颤,心性儿脆得像竹片,被洪岩那样一吓就掰了,彻底兜不住事儿,也算一根识时务的墙头草。

  “可以,”洪岩一口答应,“只要你说真话,供出你所知的所有涉事者,即可免受皮肉之苦,从轻发落。”

  那根“墙头草”倒得极快,转眼就脱离了赵党队伍,不再敢看同党一眼,神色躲闪地连点两下头:“一定一定,知无不言,先说李尚书,他只要在流犯名册上勾几个圈,作为特赦人犯,我就按着名字吩咐下去,接着下面押送的差役就会将他们挑出,在流放出关后送到北凉人手上,其中好些都是精壮的汉子,去给北凉人当打手了,光我经手的,一年就有两三百人。”

  他说得飞快,一点儿不带停顿,连话都没怎么听清,就把李尚书给卖了。

  “……”

  赵党一众老人精齐齐傻了眼,没想到自己窝里出了这么个东西,包括陈平他们,也都从没见过倒戈如此之快捷迅猛、亦如此厚颜无耻之徒,今日得见,不由叹为观止,着实开了眼界。

  这“墙头草”随即被对面的人押到了边上。

  赵党众人怒而不言,李尚书更是气得五官变形,胡子眉毛扭到了一起,登时就想给那人一个劈头盖脸的大嘴巴子,无奈墙头草已经倒边,人都屁颠屁颠跑去对面、打不着了。

  李尚书抬手举到半空,直戳戳地点着“墙头草”,“你你你”了半天,老脸涨得通红,才终于气急败坏地迸出一句话: “好一个王守德,亏我对你处处提携照拂,今日却恩将仇报反咬于我,你看看你那样子,见风使舵,摇尾乞怜,当真是狗一样的东西!”

  “墙头草”王守德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藏在年轻官员后面不敢回嘴,默认自己是狗,狗尾巴草。

  “李尚书,”陈平说道,“你这便是认罪了?”

  李尚书不做辩解,而道:“那些是已经流放的犯人,没用的东西,是被东齐抛弃的尘土!蝼蚁!发配到关外怎样都是死路一条,是我救了他们的命!只要在名册上随意勾些名字,这些人就能活!”

  陈平:“区区蝼蚁般的流犯对大人来说不过是勾几个圈的事儿,几笔一带,成箱的黄金就往您家里头送,这北凉的饭,当真那么香?”

  “凡夫俗子,”李尚书眼色猩红地蔑笑道,“你以为我是为了那些钱财?庸俗,你坐不上我这个位子是永远尝不到那种滋味的……这种主宰人命的感觉,杀生予夺,尽在吾手。”

  他的右手随话音慢慢攥了起来,意犹未尽地看着拳头,一张一握间,决定了多少人命。

  陈平对他的奇怪癖好不感兴趣:“你是东齐的臣,就该奉公守法,私自动权特赦流犯不说,还与北凉细作来往密切,通敌徇私乃是大罪!”

  “呵。”

  李尚书诉出真实心声后非但不觉羞愧,反倒有种破罐破摔的坦然,侧目冷乜着陈平一众:“你们也不过是一群狗,咬死人不放的疯狗!秦王给的骨头,香么?”

  年轻官员们面不改色无动于衷,陈平肃着语气:“我们忠于东齐,奉律法行事,大人有话请去狱中说,刑部尚书李唯——”

  “刑部尚书李唯!”

  许久没有出声的越良弘却突然高声厉斥了起来:“通敌卖国,中饱私囊,证据确凿,着大理寺洪岩立即押下,严加审问,听候发落!”

  越良弘语速稳重,但高亢的音调难掩急切。

  赵党中居然有人勾结北凉,而自己竟毫不知情,眼下这弥天大罪尚且是李尚书和刑部几人所为,捎带地方上几个当差的,到底与己无关,苦就苦在他是赵党,自己的头号拥趸,得尽快和他撇清关系,斩断这条拖累的尾巴。

  李尚书扭头看了他一眼,并不意外他会这般翻脸,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且赵王还没成为齐帝,被秦王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都泥菩萨过江,哪有闲情逸致来保别人?

  而那秦王虽说人在宗正寺里关着,却硬是连面儿都没露就让赵党成了瓮中之鳖、搅得人心惶惶,赵王只能自求多福了。

  李尚书自哀地笑了笑,无甚多言,被陈平派人押下,与“墙头草”一左一右地看在两根柱子边上。

  李尚书也恍然明白了,所谓握在手上的杀生予夺之权不过也是别人给的骨头,让人沾沾自喜自以为是,他能给你,自然也能随时收走,终还是沦为一条丧家之犬。

  越良弘走下两步台阶:“侍御史陈平、司直洪岩等,今破案有功、为东齐除害,来日定论功行赏,不过眼下大行皇帝身后之事头等大事,得尽快操办,今日就先到这里,为时不早,都散了吧。”

  他觉得这帮人大费周章包围大昭殿绝不会只是为了抓一个通敌的刑部尚书,一定是为了秦王奔着帝位而来,这就想赶紧哄好他们以便离开,出去之后才能派人出城北上,与逗留在北岭的陶如谦联系上,一旦有了他的兵马做后盾,那建安这边就胜券在握了。

  至于守在外面的人,越良弘很想见识见识是何方妖怪,居然能让宫卫一声不吭地消失,也许已经将宫卫都暗杀了也没准,那八成是曾经听闻过的、秦王豢养的死士,板上钉钉的死罪。

  而越良弘料定那帮“死士”不会胡来,当朝宰相、三省六部的主官都在这殿中聚齐,是撑起北齐朝堂的半壁栋梁,他越无疆纵是胆子上天也不敢对这么些人下手,更不敢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儿对自己下手。

  越良弘想要直接破门而出,让众臣将殿外的人看个清楚,把秦王私豢死士的事弄得满朝皆知,正好以此反咬。

  “赵王殿下,”陈平上前一礼,“事情尚未结束,还请殿下留步。”

  越良弘心气儿上来了,压根不想理他,两袖往后一荡,径直从两拨人的瞩目下堂皇而过,就当陈平他们只是一团乌央乌央的浊气。

  陈平不屈不挠地追了过去,快步黏在他身边,又道两声“殿下请留步”,两人一前以后几乎要在大殿上跑起来,颇有几分戏台上你追我赶的场面。

  而洪岩身法极快,几个箭步闪了过去,笔直地往越良弘前面一杵,要他再走快些,两步就能撞个满怀。

  “大胆!”

  越良弘刹步停住,一把揪过洪岩的衣襟,攥扯道:“尔等再三犯上,到底是何用心?眼下还有比大行皇帝更重要的事吗?”

  “赵王殿下!”陈平稍稍倒吸一口气,短促地轻喘了一下,在心中下了万般决心,沉气道出一句话:“赵王殿下罪有四宗,包庇陶恒掩瞒陶益罪行,刺杀朝廷命官、奸污孕女致死,以及——”

  “混账!”越良弘一腔惊怒喷发而出砍断他的话音,一张俊逸的面孔登时扭曲了起来, “你好大的胆子!竟栽赃本王!”

  陈平铆足了劲儿,当着群臣的面一鼓作气道:“陈平所言句句属实,桩桩案情皆有详实确凿的证据,涉事证人、画押证词一应俱全,赵王有罪,恳请诸位大人明鉴!”

  “滚开!”

  越良弘甩手推开他,破茧一般地要往外冲,大有飞蛾扑火、死而无憾的气势,洪岩还想去拦,陈平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动。

  春雨烦闷,春雷扰神,不绝于耳的隆响一遍遍滚压在人的心上,外面局势不明,越良弘在这大殿里憋坏了,再呆下去,会死。

  陈平口中的“刺杀朝廷命官”,自然是指越良弘派人到御史台公廨杀他的那回,两个被当场生擒,入狱后直喊是秦王指使,可不知怎么就改了口,让陈平掌握了证据而能指正赵王越良弘。

  至于下一宗罪,他用脚指头想都能猜到尔岚的事一定是宁阳与陈平通了气,绛云楼被宁阳的金甲卫围守,越良弘就知事情难办。

  而整座绛云楼里亲眼见到他进尔岚屋的其实只有胜雪一人,旁人只是听到些动静,不能作数,况且……

  越良弘想:我哪知道她就那么死了?走的时候不还有气儿呢么?

  事后,越良弘的人明里暗里好一番打探,才终于从金甲卫的层层守卫中钻到一条艰难的空子,联络上里面的鸨儿,终于得知胜雪的确是自尽了,才稍稍放下些心,可依旧如坐针毡了几日。

  曾经行过的恶就像影子,在身后追逐而至,弄得人惶惶不安,可以装作看不见,但那影子永远就在那边缀着,走到哪儿跟到哪儿,一生都摆脱不掉,死后还会被载入史册受后世唾骂。

  刚刚无比想要挣脱这奢华牢笼的越良弘,在将手搭上门扉的一瞬间蓦地停下了,仿佛那门上被下了咒,只要触及之人就会被定身。

  此时,他只是忽然打消了出去的念头,直觉使然,觉得此时出去格外不妥,但留在大殿里更是焦灼。

  “殿下,”宋宰相慢声开口,满脸狐疑地问道,“陈御史所言是怎么一回事?”

  陈平官阶不高,但铁面无私是出了名的,但凡有他参与的案件,必然会被查得一个底朝天,且没有证据就绝不公开。

  “小人攀蔑,哗众取宠!”越良弘驳斥道。

  屋外雨声渐歇,殿中充斥着烦躁、焦虑、愤怒、怨怼、惊惧的浓烈气息,却突然响起了一阵靡靡琴音,如烟似雨般婉转细腻,如春风,如柳絮,丝丝缕缕地拂面而来。

  众官闻之疑容纵生,唯越良弘听后脸色大变,不由后退了几步,像是为琴音所慑。

  越良弘心底暗惊:这、这是……《红花落》……

  是那个女人的曲子……

继续阅读:第178章 红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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