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变天
月将离2020-03-11 05:004,090

  大昭殿。

  就在陈平拿着他那份通敌名单慷慨陈词时,陶恒揣着袖子斜目瞥去,低声与陈大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议论起来。

  “这陈平还是不是你属下?”陶恒拿着责怪的腔调说道,“朝堂之上如此叫嚣,你这上官的脸面往哪儿搁?他倒自个儿蹦跶得欢腾。”

  以陈大人的官职,见到陶恒也要矮三分,梗着脖子赔不是:“陶中丞,是下官管教无方,这陈平去年刚进台院时,下官便觉他与格格不入,不听上锋调遣安排,常常擅自行动,当时青州一案,也是他与秦王私下……”

  提到青州,陶恒面色蓦地一沉,就像忽然被风刮灭了烛火的屋子,变得黢黑森然,陈大人赶紧收了话。

  秦王抄了青州诸多顽疾氏族的老底儿,陶氏受到前所未有的波及,险些一蹶不振,在那之后,行事低调了不少,不再有络绎不绝的宾客,不再办百家宴流水席,陶氏族长不再是当地被人捧在头顶上的人物,连陶如谦返乡都不再风光,猫着腰进城呆了两三天就匆匆走了。

  就为这事儿,陶恒嫉恨着呢,不敢对秦王撒火,就在御史台里没少给陈平穿小鞋,压着他的俸禄迟发,给他办事添堵,就连公廨里油灯和炭火的配给也是最次的。

  哪知陈平根本不在乎,从没跟谁告过状,只要头顶能有一片瓦,碗里还有一口粮,似乎就能活,他也根本没把心思放在那些勾心斗角的歪门邪道上。

  病入膏肓的官场可容不下这种柴米不进的怪人。

  陶恒暗嘲他年轻天真,竟想凭一己之力荡涤朝野浊气,得先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斤两。

  不过听他说的内容,有板有眼似是证据确凿,案情影响十分恶劣,若真如他那份名单,满朝文武估计要沦陷不少,

  陶恒的神情逐渐凝重起来,问向陈大人:“他所言官员通敌一事,我怎么没听说?你可有查证?”

  陈大人满脸难色地摇了摇头:“下官也是头回听闻,看来他又私自调查了,也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而未经台内商议就下此定论公之于众,万一情况不属实,岂不造成莫大的误会而致使同僚徒增嫌隙?这个陈平,当真胡闹!这回台院定要严厉处之。”

  “是发配出去的流犯投奔了北凉?”陶恒问道,“投敌叛国死路一条,他的那份名单……”

  陈平手中的名单看着很有分量,往桌上一拍准能砸死一群苍蝇。

  陶恒看见身边有些沉不住气、脸上也藏不住情绪的人开始面露瑟缩之意,便知朝内官员通敌是真有其事,随即嗅到了殃及池鱼的危险。

  这些人一旦落水,继而又会牵连到他,再往上便是宋宰相和越良弘,赵党一个都逃不脱。

  正如赤壁之战,曹操以铁索将舰船首尾相接,船只连环不会打散,人马在船上如履平地有如陆路作战,看似气势雄浑、难以攻克。

  但一把大火乘着东风而来,连环的优势转瞬跌宕成为致命的弱点,覆巢之下、一损俱损,烧得片甲不留。

  眼下亦是如此。

  干什么不好,非要去通敌?北凉人到底给了他们多少钱?简直要被这帮天杀的蠢货给拖死。陶恒心情瞬间掉到了井底。

  对面陈平还在有理有据地陈述案情:“……要说与人口转运相关的,户部定然首当其冲,没有首肯,谁敢如此造次?再往下,刑部底下办事的差役……”

  陶恒色厉内荏地向陈大人耳语几句,陈大人立马领了命,过去打断陈平道:“侍御史陈平!无视御史台法规,未经许可擅自调查朝廷命官,据无凭、查无实,此举非法,所作一切之调查全数作废,现命你回台内自省,禁闭三月,不得经手任何事务,若有违抗,革职论罪!”

  陈平表情毫无起伏,保持着刚刚被他打断话时的口型,默默听完这一大通警告,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继续将话说完:“……也是其中一环,我们根据七名流犯指认的人员顺藤向上追溯,摸出了不少瓜,各位大人,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陈大人的威信在他面前就是张一捅即破的废纸,

  “陈平!”陶恒忍无可忍,挤开陈大人出列呵斥,“小小侍御史目无上官,出口狂妄,当庭之下胡言乱语,以下犯上,治你的罪也不为过!”

  对面的年轻人闻言,齐齐露出肃穆的脸,同时朝陈平靠拢,站在他身后做为后盾坚定地支持着。

  “还有你们两个!”陈大人也来了底气,指着陈平身边两人高声说道,“同为侍御史,竟帮着陈平违规行事为虎作伥,今日便一同罢了你们的官!”

  “罢官?”陈平冷呵一声,“陈平乃大行皇帝钦定的会审主官,案件未结,现在仍有君命在身,陈大人是向天借来的胆子?就不怕先帝英灵震怒么?”

  霎时,屋外狂风大作,惨白的电光在窗外一闪而过,照亮一张张道貌岸然又阴郁难堪的脸。

  片刻之后,响雷轰然砸落,穿透天地撕裂人间污秽,气魄万钧地震颤在每个人心上。

  坦荡无所畏惧,鬼祟者无处遁形。

  老天才没有借胆子给谁,陈大人却被雷声给震破了胆儿,一个踉跄没站稳,往陶恒身上歪去,陶恒被油腻的老胖子挤了下手臂,厌烦地一把推开,陈大人又像个没有骨头的不倒翁似的往另一边歪去,几人合力才将他勉强扶住。

  不光陈大人被那一声雷震得两股战战,赵党数十人几乎是同时缩了下肩,雷声过后,背脊拔凉,已经有人想悄悄从偏殿离开,眼睛不时向退路瞟去,与一众同僚貌合神离。

  越良弘在阶上将这两群人看得一清二楚,对目前形势也了然于胸,今日要是不把陈平这伙人给捂死在瓮里,那位子可就难坐了。

  “灵前喧闹成何体统!陶中丞,管好你手下的人,乱吠咬人事小,如若惊扰父君灵魄,本王绝不轻扰!”

  大殿中这才重新稳定下来,知道自己有失仪态,纷纷默然欠礼。

  越良弘正自思量陈平等人该用怎么个死法来瞒天过海,同时斜目翻过去一个大眼白,语出不屑:“一帮无主之犬。”

  那一众人转头看向他,有几个顿时激愤,想要上前,洪岩挡住他们,轻摇一下头。

  陈平面不改色:“说到陶中丞,陈平这里还有一些发现。”

  他说着又从大袖里掏出一本册子,不怎么厚,却弄得对面一帮大臣人心惶惶,眼睛不住地往事主身上瞟去。

  陶恒黑得脸都能掉下炭渣,早在心里骂翻了陈平的祖坟,此刻很想冲过去撕了他那破袖子,怎么藏了恁多糟心的烂册破纸?

  “御史中丞陶恒,”陈平举起手中握成卷的书册,“以权谋私,屡为其弟陶益掩盖发指罪行,其中数条案情脉络已经查清,人证画押供词齐全,证据确凿,物证详实,还请赵王殿下和诸位大臣过目。”

  殿中忽然陷入一阵茫然,就像坠入深井的石头,扑通溅起好大一声,在如井壁般的大殿里回响,赵党面面相觑,甚至连呼吸都凝滞了片刻,好一派死寂气象。

  看来今日这陈平是想把天给捅破了,也不知从哪儿来的胆子和底气。

  “你!”陶恒好半天才反应回来,指着他冲过去,“血口喷人!竟拿我家亡弟说事,诋毁逝者,攀蔑于我,奇辱难忍,还请殿下替臣、替陶家做主啊!”

  他似乎背着莫大的冤屈,差点没给越良弘跪下磕头。

  “赵王殿下,”陈平不给越良弘思量的时间,又飞快地说道,“是否诋毁攀蔑,一查便知,可至御史台案牍库调阅往年卷宗,横向比对一目了然。

  “陶益生前欺男霸女,恶贯满盈,惹出了不少事端,若单拎出来,每一桩都是牢狱重罪,可最后皆不了了之,都因陶中丞从中,或是花钱消灾或是威逼胁迫,使得受害者敢怒不敢言。”

  “一派胡言!”陶恒怒喝打断,过去抢下他手中书册,焦躁地翻看着,册子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下了案件的年份和事由以及各种各样的人名,陶恒一个都不认得。

  蝼蚁要什么名字?

  但每一起案件都有明晰的脉络走向,错综复杂的关系被尽数厘清,调查之人刨根问底,不惜花费大量的精力将这些毫无头绪的乱线追溯到一个名字上。

  是陶恒在御史台内的侍吏,俗称……手下。

  桩桩件件指向明确,不太遥远的记忆转瞬蹿了出来,陶恒脑子嗡鸣乱响,当场气急败坏,胡扯将单薄的册子撕了个粉碎。

  陈平似乎并不意外,对那惨遭分尸毒手的册子也不怎么心疼,神色淡定如常,语气不急不缓地继续说:

  “曾有受害者上告官府,冤情却生生被截断在府衙院墙之内,还被诬为毁谤而遭到杖责刑法,苦主哭诉无门、生计无路,只得上吊自尽,这里是帝都建安,天子脚下,王法何在?若非有强权之人从中压迫,冤情又怎会无法昭彰?”

  陶恒扯着一沓破纸“耀武扬威”了起来:“什么狗屁冤情?全是你含血喷人!把瓦子里的糟书烂梗编撰一下就成了所谓的罪名?痴心妄想,现在册子撕了!什么都没了!我看你拿什么对证?”

  洪岩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像这样的罪证录,我们抄录了上百份,这本就当送给你的。”

  陶恒气到胡子颤。

  “而据陈平所查,”陈平稳声接着说,“至少在六年前,陶中丞就开始以职务之便为陶益掩藏罪行,下至军巡铺,上至御史台,差役和官员皆有打点,为销毁陶益罪证大开方便之门,最终卷宗记载也草草了之或者根本毫无记载,使恶极之人逍遥法外多年累犯恶行而未有惩治。岂料公道自在人心,环环相扣之间,终归有人存着良心,事无巨细地记录——”

  砰!

  他字正腔圆的话语被一记磕碰声打断,殿内众人循着声响看去,见是一名官员在门边行迹鬼祟,看样子是想趁人不注意时偷溜出去,却不料殿门被里里外外地关了个严实,怎么都打不开。

  此人推门不动,又不敢拍门,只能自己捣鼓门缝,突然就有人从外面狠踹一脚门扉吓退了他,弄得这人好不尴尬,自惭形秽地缩在门边,尴尬地自我解围道:“我……那个……想出恭,这门怎么给关死了?”

  而此时门窗之外,似乎窸窸窣窣有人影攒动,行动相当轻捷安静,不像是身披甲胄的宫卫,来人数量众多,能悄无声息地围死偌大的宫殿,在殿中朝臣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关闭所有门窗,必得是一支不亚于精锐身手的、训练有素的队伍,不下三百人。

  越良弘实在猜不出这些人影身份,而能如此堂而皇之包围大昭殿又不惊动宫卫,何方神圣也做不到。

  他的神情绷成了一根紧弦,心中蓦然一空,连忙左右四顾,才发现一直在旁侍奉的内官早已不知去了何处。

  陈平方才一大通的说辞吸引走了所有人的目光,没人注意光线暗处发生了什么。

  大昭殿早已变了天。

  “哦,”陈平轻飘飘地说,“今天事儿不说完,各位是走不出这大昭殿的了,得罪,赵王殿下。”

  “……”

  越良弘又不傻,事情到如此境地,便知自己和整个赵党早已成了别人的瓮中之鳖。

  可他依旧沉稳笔挺地站在龙椅前的阶下,以睥睨之态环顾大殿,眼中凝出了一道浓烈的杀意: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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