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长毋相忘
月将离2020-03-20 05:004,116

  “……胡说什么?隔墙有耳。”

  陶婉容面色惊惶,想不通儿子怎么突然把过往的把陈年旧事翻出来说,还是在眼下这种时候,八成是被关得魔怔了。

  此时此刻,越良弘突然有几分自曝家丑的意思,不理会母亲的警告,扭头走开,升高了嗓门继续道:

  “当年若不是您闲言碎语从中挑拨,使帝后二人心生隔阂而致争执,孝成后也不会想不开而愤然自缢,最后您如愿了,可惜啊,到底是没能成为正主,您挂在口边的姐妹之情也无非是自欺欺人,是——”

  “住口!逆子!”

  陶婉容又怕又怒,彻底慌了神,当年为儿子殚精竭虑地铺路,到头来却被天杀的亲儿子给莫名其妙地卖了,下意识地矢口狡辩:“无稽之谈!都是从哪儿听来的流言蜚语?你那会儿才多点大?知道个什么?”

  越良弘:“没多大也有十三四了,记事,以为我不知情,那你和嬷嬷与舅舅的话岂不白说了?先是陷害二哥,连累三哥,最后逼死孝成后,您和舅舅好本事,出手就是一箭三雕。”

  十年前的事,本应尘封在记忆的泥土里任由时间侵蚀,最后无声无息地湮没,不再被人提起。

  陶婉容很清楚越征知道自己的算计,这些年来,两人心里跟明镜似的,表面夫妻,暗里仇敌,没有公开矛盾只因陶如谦领兵在外,北境离不开这个镇北将军,朝廷无故换将,军心难免动荡。

  陶家在京根深叶茂,陶氏一族坐拥青州,陶如谦把着十万北境军,没有足够的理由收回兵权,整个陶家连成了一大片难除的根,越征长久以来都没能动摇半分,处置也就更是无从谈起。

  不过一切从越无疆离开宗正寺后就变了。

  局面对陶氏来说急转直下,却无力制衡。

  陶婉容没事就爱瞎琢磨,从青州陶氏陷落的忐忑不安中有所顿悟,也算猜到了几分越征的用心。

  他把越无疆从宗正寺里放出来,联姻只是适逢其会,西蜀请求联盟,越征便借此机会顺水推舟来掩盖自己的真实意图,实则是要开始对陶家有所动作了。

  越征借由越无疆之手对陶家下刀,让他在前冲锋陷阵,处置陶家所产生的任何后果自然也将落在在他的身上,把本就是众矢之的的儿子置于矛盾的焦点,让陶家去针对他,而自己这个君主则能抽身而出,成为调停双方的人物。

  拉进一个秦王,以此来缓解自己和陶家可能会发生的正面冲突。

  而越无疆似乎相当理解,也并不介意自己被当剑使,因为他明白,这一切之后,自己将会是最终的得益者。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好一对居心叵测的父子。

  外人看来,只会以为秦王赵王的储位之争,殊不知秦王背后是越征在执棋。

  在越无疆无牵无挂的快刀乱麻下,陶氏很快成了一盘散沙,青州那边自顾不暇,建安陶家庸碌无为、难当敌手,全凭一个陶如谦用北境的兵权撑着。

  陶婉容不知道哥哥陶如谦那里到底怎么样了,先前听闻领兵北上却在北岭逗留数日,本就行迹可疑,也不知宫中变故的消息有没有传过去。

  越无疆应该已经拿了兵权,若陶如谦贸然带兵回赶,必以谋逆论处,这不是明知前有坑却偏往坑里跳么?

  而更令她心急如焚的是眼前这个似乎变得有些疯癫的儿子,这是要坑死老娘啊。

  十年前的那些事一旦被揭开,以目前自己和陶家的处境,根本就是越无疆指尖的蝼蚁,决然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

  她此时觉得自己生了个怪物,满面惊恐:“不、不要再说了!娘都是为了你啊!”

  “你是为了你自己!”他当场反驳,“都不过是想从我这得到回报!”

  “你太让娘心寒了!怎么能这么说?凡娘亲为孩子,哪有索要回报的?”

  越良弘从来不吃亲情无私这套,他娘从小教导:事情不能白做,一切付出都要有所回报。

  所以他不信无所求的付出,母亲也是。

  且他认为母亲终归是为了自己和陶氏的虚荣,一步步成为妃子、贵妃、东齐后、太后,那对陶氏来说将是前所未有的荣耀。

  这个娘,好像始终是在为陶氏而活着,没拿自己当越家人,嫁进宫里为妃似乎全是为了光陶氏的宗、耀陶氏的祖。

  越良弘言尽于此,没什么想说的了,慢步走到门边,忽有几人鱼贯而入,全是宗正寺的吏卒,越徽当先,前后左右地围住了陶婉容要将她带走。

  惊慌失措的贵妃这才发现儿子是真要跟自己断,莫名其妙地被背叛,没有半点防备,顿时委屈得不成人形,一股脑无助地哭喊了出来:“弘儿!我是你娘啊,你怎么、怎能如此对我?”

  越良弘做派狠绝,但心终究是肉做的,不大敢看被自己出卖母亲,偏过脸低着头:“母妃别怪我,我是为了成儿能活。”

  陶婉容一惊:“什么?关成儿何事?”

  她话音未落就被架了出去,惶惶之中带着未消的不解,越良弘这才若是若离地瞟了眼母亲的背影,应该是这辈子的最后一眼:“别怪我,我也有儿子。”

  就在几天前,越无疆曾差人来传口谕,他的措辞和语气被原封不动地转述了出来:

  “你也知道弑君篡位是个什么样的逆天大罪,王府一个都活不成,孩子还小,虎毒不食子,眼下有个机会可以救你的一个孩子。当年二哥被冠以污名、我母后自缢,皆与陶贵妃脱不开干系,只要你能让她亲口承认,你的孩子就能留下一命。我会待他视如己出,也会告诉他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不怕他日后来讨,是非对错他自有分别,你也不用操心了,现在选一个吧,想让哪个孩子活?”

  成儿。

  越良弘当时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四个子女中,他最看重这个嫡长子,至于另外的三个庶出,管不了了。

  事后才发觉,原来自己也是个偏心的爹。

  ……

  ……

  时间又过了半月,东齐新帝释服,登基即位。

  大昭殿事变中涉案的赵党一众全部受到关押,赵党中的几名首要大臣全部被革除,有罪者、包庇者,全都无一例外案律处置。

  不过鉴于人员牵连甚广,且很大一部分人只是迫于赵党势力而被迫站队,在行为上并无违法违律之举,只要能表忠心,依然官复原职,毕竟一时也无那样多的新官顶替。

  当然,也例行大赦天下,此前青州一案中待发配北境的人犯中,重罪者转南下流放,其余的发回原籍服劳役,年份因罪不等,期满即可释放。

  弑君逆犯越良弘及家人被斩首于青龙门下,陶婉容晚到了十年的惩罚也终于落到了身上,阴谋陷害帝子、挑拨帝后关系、教子无方、包庇母家结党营私,桩桩件件叠在一起,判了个流放。

  新帝念其贵妃身份,且因家族变故而心神具灭、郁郁不振染上恶疾,便网开一面将她送去城外道庵禁锢,不日病逝。

  再说陶如谦,他一月前率兵在北岭等待时机,也确实曾有与越良弘里应外合上位之谋。

  可在大昭殿事变仅仅三日后,他就收到了越良弘在京篡位失败被擒的消息和一封快马手谕——出自越征的生前亲笔。

  信上写道,北境军已经改制,不再由一位将军统领,四座大营里接连上任了多名新的将领,从各自军中遴选,直接听命于齐帝。

  也就是说,北境已经不需要他这个镇北将军了。

  原先一位镇北将军的权力被不声不响地分化,分为了四支直属齐帝的军队。

  陶如谦完全不知这种变动是从何而起的,自己在北境时没有半分察觉,所以只能是年前到年后回京的这段时间里,

  一个越无疆做不了这种改变,只能是越征授的意。

  看来那老儿早有心对付自己了。

  陶如谦当时没多犹豫,下马卸甲,任命似的被信使带来的官兵押走了。

  他也是陶氏的一份子,累族之罪,无一能免。

  然而若非越良弘篡位失败、大逆不道在先,陶如谦也不会轻易地上缴兵权。

  建安局势已定,难有挽回之机,那帮见风使舵的赵党臣子纷纷倒戈,陶如谦自知理亏,若强行带兵赴京,那自己就成了真正谋反的那个,必被天下所不容,各路王师必然群起而攻之,绝无胜算。

  他交出兵权,只身回京领罪,经由宫中商讨决策,认定他毕竟没有谋反事实,只是带兵逗留,尚属小过,但辈分仍在赵王的三族之内,实在难免。

  新帝念他戎马半身为东齐鞠躬尽瘁,削除他的一切职务、爵位,将他发去南境一座小边城里养老,与庶民无异。

  事情就算告一段落了。

  ……

  ……

  这阵风雨过后,被惨淡愁云压抑了一个多月的春意也终于显得浓郁了起来。

  绛云楼的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只不过撤了招牌,人去楼空。

  而芳庭雅苑的生机却丝毫不减,院内春花盛放,枝芽郁郁,好一派盎然复苏的春景,一瞧便知此处依然有人在悉心打理着。

  池边水榭旁的柳树下,多了一个精致小巧的石碑。

  石匠雕工非常了得,石碑三边刻花,如盛放的红花盘绕其上,枝繁叶茂分毫毕现,还有两片花瓣浮雕飘落下来,轻薄如云,柔韧似练。

  是一座墓碑。

  浮雕花瓣轻巧地搭在碑文上,一掠而过,凝固了瞬间的美,正如这墓碑下的女子生前那般,虽然短暂,却瑰丽耀眼。

  她的一瞬,便是一生。

  墓碑没有姓名,也没有署名,只有八个字:见日之光,长毋相忘。

  越明弛蹲下身,缓慢地擦拭着石碑,尽管他每天都来照料,使得上面一尘不染,但依然格外地仔细小心。

  与其说擦拭,倒不如说是抚摸怀念更为合适。

  春末还寒,越明弛用帕子拭过最后一个字的笔画,被冷风一激,吸了下鼻子。

  他一脸如丧考妣的颓唐,裹紧轻裘的毛领:“到最后……也不知她真名。”

  姜见鱼在他身后,看着碑文,眼前浮现出尔岚那颜若朝华的面庞,视线有些模糊,却平静地安慰他道:“名字不重要,认定她的人就够了。”

  然后递去一个被精心装裱的卷轴。

  越明弛展开后,立刻认出字迹,万千思念一拥而上,不禁在心中默念起来。

  ……孤临晚境,自伤流景,往昔后思空记省。残月破云,浮花弄影,明日落红香满径。残月破云,浮花弄影,落红香满径……

  他对着字旁那枚唇印失了神,目随词意远,心中是道不尽的断肠泪。

  “从赵王府搜来的,”姜见鱼道,“这词为益都花魁水瑶所作,而水瑶就是——”

  “是她,”越明弛低声打断,“她对我说过,你也说过,我记得。”

  姜见鱼点了点头,沉默片刻,转而道:“那首《青龙盘》……是你作的吧?为了推促赵王谋篡以至自毁。”

  “那是……无月先生的最后一曲。”越明弛此言过后,再无出声。

  姜见鱼便不再打扰他沉迷词境的思绪,把这骀荡的春风与景致留给他与碑下人,自己转身而去。

  秋月上前来问:“娘娘,咱们现在去哪儿?”

  “回宫吧,约了太医,”姜见鱼低头拍了下小腹,没好气道,“小崽子恁皮,动来动去,要多开几副安胎药治治他。”

  ……

  (第五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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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大王,妃同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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