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母子
月将离2020-03-19 05:003,324

  宗正寺。

  孩子又哭了。老人心想。

  他捧起手炉看向窗外,顶着一双翳眼,看什么都像蒙了层厚厚的浓雾。

  老人偏头侧耳挨着门缝,习惯性地以耳当眼,外面发生了什么便能一概知晓,耳朵就是他的眼睛。

  宗正寺这几天热闹了许多,拖家带口来了好多人,女人孩子哭哭啼啼,先前越无疆住的那屋来了新人。

  老人知道他,是那个杀父弑君的逆子越良弘。

  新君持服期间,对人犯暂未定刑,只将赵王府举家关进了宗正寺待定,软禁的监房不够,妻妾孩子合着关,褪去光鲜的身份,从云端跌到地上,同样免不了鸡飞狗跳。

  那些人依旧没认清自己的处境,仍摆出一副落魄的的傲慢对守卫颐指气使,从早到晚没完没了地折腾,叫嚣着“镇北将军如何”、“陶家怎样”,殊不知整个陶家无论老幼都被下了狱,那陶府的门匾早就被摘了,人去楼空,建安城中再无陶家。

  越良弘得以独“享”一屋,拴着镣铐,连个炭盆都没有,夜里冷得像冰窟,进来之后就没完完全全地合过眼。

  他的名字早已从宗谱上划去,不配受宗正寺的三鞭惩罚。

  人遇磨难而露本性,曾经佯装的假面被尽数洗褪,最终留下来的,才是原本的样子。

  越良弘是个经不起考验的,大起大落之后,全然没了惯常示于人前的那份沉稳谦和,一切假面被撕去,露出骨子里的浮躁狂悖与凉薄冷漠。

  他也完全没有他三哥那般好定性,在屋里没完没了地逡巡踱步砸东西,镣铐哗啦啦地拖来拖去,总也不能消停,听得老人都烦了,出门想去管管,来到门口还没出声,就被里面极没礼貌的后生吼了个“滚”字。

  老人揪眉丢去一句:“不肖的东西。”

  “不肖的东西”虎落平阳,吃不得半点亏,立刻回击,朝门上砸碎一个破壶:“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老人轻嗤一声,转身离开:“你祖宗。”

  越良弘没听清,哗啦哗啦拖着脚镣横眉怒目地过来,被守卫挡了回去,只能望着老人的背影吼了几句泄愤,接着气急败坏地原地打烂一个灯台。

  砰的一声。

  之后屋里就只剩一盏灯了。

  ……

  ……

  陶婉容是这整场事件中最迷茫和无助的那个,从始至终被当成了个局外人。

  那天,她一觉醒来,还沉浸在越征病逝的忧伤里,正想着要把儿子召进宫里商量如何名正言顺地继位,小内官就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又带来了毁天灭地的真相,堪称噩耗。

  儿子主意大,谋逆没跟她讲,直接入宫捂死了老爹,本以为凭赵党之势能神不知鬼不觉,哪知当天夜里出了变故。

  秦王人虽在宗正寺里关着,却依旧能把手伸到朝前,早已布好了局,就等着傻弟弟闷着头往坑里跳,一夜之间扭回局面,越良弘转眼就被打入宗正寺。

  接着陶氏娘家被端,儿子全家入狱,自己一个贵妃,不前不后地夹在宫里干着急,两度急得晕厥,虽没受到发落,但也没被人遗忘。

  她宫外面围了两队宫卫,死活不让进出,根本不认这个贵妃,就这么耗了半个月,陶婉容终于低下头,好声好气地托宫卫传话,去求越无疆让她出去见见儿子。

  越无疆那边很爽快,在她送去请求的当天就来了回音,一个字:准。

  陶婉容这辈子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也有走进宗正寺的一天。

  或说自己的儿子竟然会被关进宗正寺。

  她在迈进门槛时突然想到:原来世间真有因果报应,以前的孽,终归是要还的。

  越良弘见到母亲,非但没有半分惊喜,还毫不掩饰地露出厌烦神色,皱眉瞥了她一眼,半个字没说,转身面墙坐着,就像孩子赌气,还像是母亲欠他的。

  陶婉容不计较儿子杀了爹,还因他入狱而抱着七八分的关切,但亲眼见到儿子甩了自己一副傲慢厌世的嘴脸,登时将一腔母爱化作恨铁不成钢的埋怨,凝成一个巴掌,绕到他面前,朝脸上用力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清脆爽辣,麻麻刺刺的痛感并不陌生,这是越良弘长这么大第一次被母亲打。

  这也让他想起了事变那天夜里被姜见鱼连扇两个大嘴巴子之仇,那是他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被人打。

  一股莫大的愤耻涌了上来,他脸上兀自红一阵青一阵,语气很冲地说:“母妃还来做什么?此时该在宫中装作毫不知情方可保命,又何苦来看我这个逆子?不怕受到牵连吗?”

  陶婉容一愣,心说儿子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随即指着他尖声训道:“你是我儿,就算捅破了天、凿穿了地,为娘的也不会不管你!”

  她边说边在他脑门上戳戳点点,都快戳出一个坑了,越良弘一点儿不领那份母爱的情,烦躁地挡开陶婉容的手,挠挠被戳得很痒的头:“够了!”

  陶婉容见儿子动了真气,这才收了手,但没打算放过他:“你怎么那么迫不及待?你父君那是早晚的事,多等几天不就过去了?”

  越良弘:“没用的,他有遗诏。”

  陶婉容,往外警惕了一眼守卫,凑近他问道:“那一班大臣都是白跟你的了?宋宰相是你岳丈,一句话掷出去能把大昭殿的地砖砸出一个坑的,还能动的了他?

  “还有我们陶家的,中书、门下和几部尚书,有他们在,真遗诏也能变成假的呀,在给你变一个真遗诏出来,怎么就给那宗正寺卿揽走了事儿?”

  越良弘心很累:“父君早跟越徽串通好了。”

  陶婉容:“什么叫串——”

  “哎呀母妃!”越良弘猛一拍桌,“您什么都不懂就别乱说了,净跟这儿添乱,我活不了几天了,本就够糟心的,就不能消停消停么?”

  陶婉容才不拿他这话当回事,自己儿子怎么可能死?

  “那你就去服个软,求求你三哥,看他能不能——”

  “母妃!”越良弘真的火了,头顶冒了三丈烟高,“你以为我犯的是求饶就能放过的小错吗?杀父弑君,放到哪朝哪代都是夷三族的死罪。

  “您儿子到还能活到今天,只是因为越无疆在持服,为父君守丧二十七日,现在不剩多久了,释服之后就要掉头来对付我,而我呢?我连穿孝服的资格都没有!

  “眼下最好的结果,就是您儿子被一刀断头、妻儿流放,那还是他越无疆看在兄弟情分上网开一面,可我杀的也是他爹啊,我能留个全尸都是奢望,王府上下,还有陶家、宋家,乃至青州陶氏全族都要血流成河!”

  陶婉容被困在在宫中,消息闭塞,全然不知整个陶氏竟都濒临覆灭:“怎么会……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做了什么?”越良弘反问,“还记得您在我儿时曾说的话么?只要三哥在,我这一辈子就只能为人臣子、向人低头,必须为自己挣出一条路,我就是被您这一句句一言言给灌大的。

  “我为自己挣到路了,朝中大半臣子以我为首,我夙夜勤勉,一日不敢怠,可然后呢?越无疆出来了,此前一切的牵线布局、忍耐苦守,全都抵不过父君的一颗偏心,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母妃……”

  他缓慢地看向陶婉容,“……父君喜欢过你吗?”

  “这叫什么话?”陶婉容的眉毛立刻竖了起来,“你娘是贵妃!”

  “贵妃有四个,身份罢了,自从儿住进来之后,便时常在想,是不是因为陶家的缘故,所以父君不喜欢我……如果我不是您生的,换做孝成后的孩子,父君他会不会——”

  啪!

  陶婉容对着他当头就是一掌,重重砸在头顶上:“我十月怀胎生你养你,为你费尽心思谋路,到头来就换回这么一句,难怪旁人说你是个不忠不孝的逆子。”

  越良弘阴沉着脸,冷冷地轻嗤一声:“呵,这样就算……”

  话间,他头顶的一绺青丝垂落下来,挂在眼前碍事,他不紧不慢地捋了上去,塞进发髻,接着说完后半句:“……就算撕破脸了吧,呵,你我母子之情,不过如此。”

  陶婉容被他气得简直又要厥了过去,两眼一晕没站稳,撑着桌子坐下,趴在桌子上闷声恸哭起来。

  越无疆依旧面无表情,母亲的泪水就像淌过面前的水沟,与己无关,流过且过。

  这时,门外的守卫突然干咳了两声,没人在意,只有越良弘听见了。

  他终于有了反应,看向埋头哭泣的母亲,自顾自地诉说起来:“母妃明里暗里为儿子做了许多,用心良苦,儿都知道,也感激,能走到今日,离那位子仅一步之遥,是陶氏中最显赫的一个,全赖母亲和舅舅暗中筹谋。”

  陶婉容最伤心的那一阵缓过去了,听儿子开始叙旧,哭声渐渐平了。

  越良弘:“当年二哥获罪,也都亏您二位的里外栽赃与教唆,一盆脏水泼到他身上,这便除掉了一个挡路石。”

  越良弘突然变了话题,陶婉容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她发现儿子开始没头没脑地撂自己的老底儿时,恍觉大事不妙,连忙过去捂住他嘴,斜目扫了眼门外走动的守卫的身影,低声呵道:“胡说什么?隔墙有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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