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试子
月将离2020-03-17 05:003,497

  “朕以凉德,嗣守祖宗大业,先后二十有三年矣,宵旰忧勤,图惟治理,朕疾今不复起,盖天命也,夫死生常理,古今人所不免,所幸继统得人,宗社生民有赖,吾虽没世复何憾焉?秦王帝三子无疆,人品贵重,德器夙成,宜即齐帝位,文武群臣,同心佐理,以终予志,丧礼遵皇考遗制……”

  遗诏念至此处,后文已不用再听下去了,多是些遵循祖制的安排。

  大昭殿内肃然无声,屋外风雨也不知不觉地停了,檐下淅淅沥沥落着似断非断的雨线,滴滴哒哒溅在坑洼里,格外清晰。

  “……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平旦将近,雀鸟啼鸣划破黎明前的夜空,大昭殿内原先焦灼憋仄的气氛被空山新雨后的清新舒畅扫尽大半。

  大臣和山匪们跪了半座大殿,俯首聆听,叩领君命,独独一个越良弘出口发问,语气颇有不服:“这真是遗诏?”

  越徽铁着脸,缓缓卷起卷轴:“国玺、君印俱全,不信大可查验。”

  越良弘又问:“何时立的?”

  “自先帝卧病之初,秦王从井陉关回京的次日。”

  “为何除你之外其他人都不知情?又怎知不是矫诏?你拿着一卷破布就说是遗诏谁人能信?莫不是与与秦王勾结?赵公公呢?他是父君的近身内官,自小陪伴君侧,父君待他如待亲弟,若有遗诏他必知晓。”

  “赵王殿下,”越徽被他说得烦了,“还是为自己考虑一下吧。”

  越良弘不以为然:“我有什么可——”

  “你弑君篡位,”姜见鱼冷声打断,“单此一罪便没有活路。”

  话音刚落,从门外进来两队黑衣死士,将方才被定有罪的大臣押下,又把越良弘一左一右地摁住。

  他强行挣扎了两下,露出几分癫狂的神色,哂笑反问:“好啊,秦王私豢的死士都登堂入室了,这还不算篡位?你们怎么不去治办?”

  姜见鱼不想跟他多说半句废话,但朝臣们都在后看着,死士们明晃晃地闯了进来押人,满大殿的人都看见了,就实在不能装出什么事儿都没发生的样子。

  她正自愁不知如何解释,一道缓慢又疲倦的声音从后殿幽幽传来:“……那是先帝给的。”

  不少朝臣都对这嗓子相当熟悉,少了男子的饱满浑厚,像穿过窗缝的风声,被挤压成了尖尖细细的调子,是阉人独有的嗓音。

  这嗓子伴着越征上朝、散朝、传达口谕、宣读诏令,几十年如一日,勤勤恳恳地陪在越征身边当他的传话筒。

  越征所在,他无所不在,十分容易被忽视,可一旦不见了,人们便又会觉得少了什么。

  众人循声看去,见一身形憔悴的老者踱步而来,老迈龙钟,忧伤颓唐。

  “赵公公?”有人低低地唤了一声。

  今日告病休息的赵公公突然来到了大昭殿,在众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下渐渐走近。

  越良弘本以为见到他就可以证明父亲并没下过那所谓的遗诏,能够证明越无疆才是那矫诏篡位之人,此刻他觉得刚才一定是听错了,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这些死士……”赵公公背着手,连眼皮也没抬地随意朝旁抬了抬下巴,“青龙卫,是先帝早就留给秦王的。”

  “青龙卫?”

  大臣们面面相觑,有人迷惑有人恍然,随即低语议论起来。

  “原来真的有青龙卫,我还道那只是一个传说,诶,怎么说来着?”

  “听闻是从太祖传下来的规矩,青龙卫自小被选拔,接受秘密训练,一切活动皆为暗中进行,不属于三省六部任何一门,直接听命于君,就好比前朝的皇城司。”

  “皇城司?就是那专替君主办事,暗中监察百官、铲除违逆之人、使朝中贪官污吏闻风丧胆、风声鹤唳的秘密组织?”

  “起初是贪官污吏,到后来为昏君滥用,就成了铲除异己、刺杀大臣的工具,想不到我朝也有。”

  “那得看为谁所用了。”

  “还有种说法,说是……若是尚未继位的弟子就拥有了青龙卫,便说明陛下对他极尽信任与重视,那此人即是内定默认的储君。”

  越良弘听着嗡嗡如蝇的低语,脑壳一跳一跳地疼:“不可能!他是个废太子,被废之人,二度被关宗正寺,怎么可能还有为储的机会?”

  赵公公施施而行来到人前,抬起一张欲哭无泪的苍白老脸看着他:“太子或是秦王,一个称呼罢了,宗正寺对他来说也不过只是一处避事蛰伏的别居之所,先帝对他偏爱,他自始至终……都是先帝心中唯一的人选。”

  “不可能!不可能!”越良弘失声喊了出来,“你们合起伙来篡位!我也是父君的儿子!武功文治毫不比他逊色,我哪里比他差?凭什么不是我?难道就因非嫡出身便生来低人一等吗?父君后宫无正主,哪里来的嫡?我母妃才是六宫之主!他一个没娘的,凭什么——”

  啪!

  姜见鱼对他强弩之末的叫嚣忍无可忍,一个大嘴巴子抽过去,在他脸上留下五指分明的掌印。

  越良弘被打得左眼冒星,懵了片刻之后,恶狠狠瞪地着她,想要抽手扇回去,可他双臂早被两个死士紧紧摁住,动弹不得,只能扭动肩膀表达愤怒,就低着脑袋往前冲,似乎想要一头撞死姜见鱼。

  姜见鱼只当这是送上门来的人头,抬起左手又是一巴掌,刷在他右脸,他脸上登时一左一右开了花一样留下一对相映成趣的对称巴掌印儿。

  越良弘当众受辱,羞愤不已,索性失态到底,扯开脸面嚎叫,气势倒是如雷如虹,好像能把近在咫尺却怎么都触及不到的姜见鱼给撕碎似的。

  “想不到你真是个道貌岸然的畜生。”赵公公满脸失望地说,“陛下没看错,遇事竟如此不堪。”

  越良弘怒问:“你说什么?”

  赵公公:“外人以为陛下是被秦王闯关一事而气得病倒,殊不知他肺疾入心、早已无力回天,只是碰巧在秦王入宫时发作,之后就一卧不起。病榻之上,陛下清楚自己时日无多,做了许多安排,其中之一,便是试探赵王你。”

  “什……”

  不光越良弘摸不着头脑,其他人也没大明白。

  赵公公继续说:“陛下为君,尤重‘慎独’二字,这次深知一病难起,事情交代大半过后,便以此为考验,想看看在他病危将逝之际,次子独在榻前是否还能保守为人臣、为人子之本心。唉,‘忠孝’常被世人挂在嘴边,看似冠冕堂皇,可扪心自问,能真正做到的寥寥无几,人在独处之时的一念之间,其心立见,眼下看来,赵王你终归还是没能做到。”

  山匪们听不懂的依旧听不懂,也不打算探究其中含义,还暗道这些宫里人讲话曲里拐弯不说人话。

  而另一边,能在这个关键时刻来到大昭殿的臣子都是万里挑一的人精,听话听音,各个儿都听出了赵公公的意思,神情复杂地看向越良弘。

  他脸上惊惶之色未消,此时又平添了悔恨交加的扭曲:“他竟如此对我?我是他亲儿子啊!为什么?”

  姜见鱼也顿然恍悟:

  越征临到了,拿自己的性命玩了一把大的,看他没能得偿所愿的四儿子会不会狗急跳墙咬死这个爹。

  结果很不尽如意,也没出越征的意料。

  赵公公说完,不等旁人作声,把越良弘甩到身后,一个人落没地回到了寝宫,坐在已经换上殓服的越征身边,看着他全无血色的死白面孔,想起这个自己从小侍奉的君王在病重时曾对他说过的话,喉咙一哽,俯在床边呜咽起来。

  “……朕太累了,病了好多年,实在受不了了,什么天子龙体?终究还是个人呐,可怎么能病成这副死样?那是老天要收人啊,朕也爽快点儿,索性就……咳、不拖了吧,也顺便……试试老四,若他真的应验了朕的猜想,就当没这个儿子,也算给三儿铺路,呃咳,若没有这一遭,他往后放不开手脚,咱不亏,三儿就托给你了……”

  ……

  ……

  宗正寺。

  老人揣着袖子靠在墙边:“你说越征这傻帽是真傻还是假傻?犯得着以死试探?直接治了陶家不行?”

  越无疆在水盆里慢慢洗手,边道:“父君以死为我铲平了路,若只是平平淡淡一纸遗诏,我仍能继位,可陶家便安然无恙,继续他们风风光光的显赫日子。

  “北境十万兵都听陶如谦的,功高震主,趾高气昂,哪个主子看着不碍眼?陶家的腌臜破事一大堆、不干不净,留着终是祸患,四弟杀父、弑君、谋反、假传遗命,十恶不赦、大逆不道,整个陶氏将会收到牵连,正好一并铲了,让他们一蹶不振、再无翻身之日,青州那烂摊子也正好收个尾,一举多得,父君看得清、谋得远,而死生不过须臾,他也是……”

  越无疆深且长地叹出一口气:“……被病给折磨坏了,不得已而为之。”

  “折腾得不嫌累?”老人压根没听几句话,耸了耸肩,“还是这里舒坦,不糟心。”

  越无疆没接话,被两个侍从净面更衣,转身换上一套素净的粗麻孝服,面目沉凝出了房门,又在门外停步,侧头问向老人:“伯公想出去么?我一句话的事。”

  老人打着哈欠走回隔壁的自己屋,懒洋洋地往后摆了下手:“看不见,出去也是白出,算啦,我住这儿习惯了,就这么地吧,倒是你哟,好自为之。”

  老人慢步走远,和守卫打了招呼,转身进去。

  越无疆看着他消失的地方,驻足良久,朝着那方向深深地行了一礼,随后步出了宗正寺的大门。

  他此生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了。

继续阅读:第182章 青龙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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