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旦夕祸福
月将离2020-02-11 05:003,682

  元日人定,热闹了一整天的建安城余欢未尽,仍时不时地这儿响一下、那儿炸一声,常常一不小心就燃了房屋。

  望火楼鼓声四起,各街潜火队一趟一趟地出动,巡逻的铺兵忙翻了天,挨家挨户上门提醒“小心火烛”。

  张郎中刚刚医完两个被爆竹伤了手的孩子,所幸伤得不重,抹药包扎,俩娃娃一路哭一路被大人数落,别别扭扭回了家。

  张郎中送他们出门,几个铺兵提灯路过,都是街坊邻里,顺手给他拜了个年:“张先生,元旦安康,家中一切可好?”

  “元旦安康,”张郎中笑呵呵地还礼,“一切都好,多谢问候。”

  “切切小心烛火,今夜好几个地儿都走了水,过年不安生,记得关好门窗,防贼防盗。”

  “有劳提醒。”

  张郎中目送他们离开,目光顺着灯光渐熄的街道往帝宫方向望去。

  “爹,”桂丫头拎来件厚实的大褂给他披上,“凌姐姐随那扶桑人入宫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张郎中:“许是宫里宴会隆盛,规矩又大,非得跟着蓬莱阁的大家伙儿同进同出,通宵也未可知,咱们不等了,给她留门吧,她知道怎么开门。”

  桂丫头点点头,在门闩上吊了根绳子,另一头绕过门扉顶部藏在外面的门框边,很不显眼,只要在外拉绳就能牵起闩,继而开门。

  张郎中时常出诊,有时在深夜才回来,父女俩一起琢磨出这个小机关,既能闩门,也不劳女儿半夜爬起来开门。

  桂丫头布好小机关,小跑着追上爹爹:“爹,你说凌姐姐是什么人呀?长得那般闭月羞花,写的字也那样好看,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完全就是大户人家的闺秀嘛,记方子又快,不光脑子好使,还颇有品味,为何非要把自己扮成个乞子出门?”

  张郎中是个郎中,阅人不说无数也数不胜数,家道中落、寄人篱下的事情看多了,见怪不怪,也不打听,谁家还没些故事?

  他摆了摆手:“别多探问别人的事,药箱收拾好了么?我明日一早还要去吴大娘家看诊,得带上她的药。”

  “早就好啦,”桂丫头撇撇嘴,还惦记着方才的话题,“诶,爹啊,我其实一直觉得凌姐姐有点像一个人呢,你应该也见过的。”

  “哦?”他看了女儿一眼,“何人?”

  “您还记得宁阳公主嫁来建安的那一天吗?就是秦王结亲那日,在青龙大街上?”

  张郎中有点知道她想说谁,自己也隐有同感,沉默着没回话。

  桂丫头继续道:“那么好的轿子差点摔了,幸好被又高又胖的力士给扛住了,宁阳公主从窗子口探头出来,我们不是正好看见了那位公主的真容吗?我当时还说呢,公主就是不一样啊,可这么久了也不大记得清,不过现在一看到凌姐姐,不知怎么的,我就会想起她。

  “听闻公主常常女扮男装出门,身边常随一胖一瘦两个护卫,多去戏楼茶馆那些热闹的地方,连青楼也去,不少人都能认出她,倒是没来过我们这儿,也难怪,我们这儿几条街全是平民铺子,瓦子又挤又小,哪能入得了公主的法眼?”

  张郎中轻指弹了下女儿的脑门,责备道:“方子记不住,字也写不好,这些倒是头头是道,快回屋去。”

  “哦……”

  桂丫头委屈巴巴揉着脑门回屋,前脚刚进门,窗光忽闪了一下,房门随即被砰地关上,像是在拿门撒气,还把屋顶瓦片震掉,“呯”的一响摔得粉碎,相当清脆和意外。

  这一家父慈女孝,桂丫头是个温顺乖巧的孩子,张郎中也从来不说重话,方才的责备已经算是严厉的,谁都没用大嗓门说过话,更别提把屋顶瓦片给震掉的状况。

  张郎中被那关门声吓了一跳,心忽然提了上来,不安地回头问了声:“丫头?”

  那屋里没有声音,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远处时起时落的爆竹声也不知何时停了,像是整座城的人都选择在此刻入眠了似的。

  异样的静谧忽然笼罩下来,将这间再普通不过的小院儿压得密不透风。

  “丫、丫头?”

  张郎中颤着嗓音又问了一句,女儿房里依旧毫无动静。

  他想到铺兵提醒过的“防贼防盗”,顿时觉得大事不妙,赶忙抄起门边的小药镰,几步快跑到女儿房间,推开门……

  果然不妙。

  桂丫头覆面趴在地上不知死活,旁边站了一个背朝门的白衣男人,身披毛领大氅,正在不紧不慢地翻看凌霜的包袱。

  他随手拨弄两下,然后拿出一样物件,若有所思地仔细打量起来,对身后惊怒交加的张郎中并不在意。

  张郎中见状,想也不想自己是否力敌,父性使然,他奋力举起药镰砸了过去,却被人突如其来从背后击中脖颈,眼前一晕,闷头栽倒。

  击中他的另一人站在门后,高大魁梧,一身黑装,他手上留了劲,只把张郎中劈倒,却不使他晕厥。

  “你们……”张郎中向上翻着眼睛,费力地看着女儿和两人的皮靴,有气无力道,“这是……东齐帝都……天子脚下,还有王法么?”

  “王法?”

  男子把这词咂摸了一遍,冷笑着轻轻摇头,似乎对此嗤之以鼻。

  他低头看蚂蚁一般乜着脚边的张郎中,把手里的物件往他面前一丢:“此人现在何处?”

  那物件是一个白色面具。

  张郎中从没见过,不明所以地仰起脑袋,悚然发现男人脸上也带了个一模一样的面具,诡异森然,令人头皮一炸,他顿时紧张得失语。

  白衣男子正是冷烟雨,他放慢语速,一字一顿道:“带着这个面具的女人,在哪里?”

  张郎中没理他,竭力爬到女儿身边,伸手够到她的腕脉,发现还活着,松了口气,这才把脸转向冷烟雨:“我、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一个刚来建安没多久的女子,”冷烟雨道,“最近投住到你家,我最后问一遍,她去哪儿了?”

  张郎中犹豫了片刻,旁边的黑面具当即重步走来,有点跛脚,掐起桂丫头的脖子将她拎离了地,少女的脑袋歪耷着,身体瘫软无力、笔直垂下,毫无意识地轻轻摇晃着。

  人居然能像一块布条似的被提拎起来,他只觉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炸开了,一股寒意倏地从各处蹿进骨头缝里,噬骨灼心。

  “别!别伤我女儿,求你了,”张郎中连声大呼,急急求饶,“那位姑娘今早入宫了,和一个卖艺的扶桑人去、去宫里献艺,到现在还没、还没回来。”

  冷烟雨眯了下眼:扶桑人?入宫?

  “你对她了解多少?”他又问。

  张郎中觉得自己与她并无太大关联,没必要为此豁出命去,况且自己对她的来历也着实不甚知晓,现在只叹悔当初仁心泛滥,收留了一个带事儿的人。

  “她说是来投奔亲戚的……”张郎中飞快地说了起来,好像说得越快,女儿就会被早些放开。

  “……身无分文、无家可归,身子也重了,她苦苦请求希望我家能收容,我见她可怜,便将她留下抄些方子药书,等她家亲戚回了城,她便会走的,我、我也只知道这么多……句句属实,不敢欺瞒。”

  冷烟雨很清楚她来投的哪门子亲戚,要是被那个“亲戚”保护起来,以后找她可就难上加难,那对姐妹俩都不是省油的灯。

  最好将这秘密弄得天下皆知,把联姻的破布扯得稀烂,以此激怒越征,那么齐蜀必乱,反目之日为期不远。

  无奈北凉王那儿已经决定启用萧郁,对他奉如上宾,冷烟雨忌惮萧郁的条件,若是敢泄露有关宁阳秘密的一个字,他就能使绝计让北凉兵败如山,并且再也无力南攻中原,哪怕这会使他自己命丧上京。

  冷烟雨便只能忍住不发,但他铁了心要把段子初攥在手里。

  段子初的价值可谓有移山填海之用效,即便暂且不用,但只要拿着这枚棋,就是拿捏住了齐蜀联军,或胁迫、或击破,总之会使联盟分崩离析。

  不过眼下她去了宫里,要说那座东齐帝宫,是冷烟雨在这世上最憎恶的地方。

  他心生一股强烈的硌应,低头垂目,开始盘算下一步的计划,接着起身走开两步两步,侧头多问了一句:“她抄的书在哪?”

  张郎中斜目看向窗下的书桌:“那边几本应该是新抄的,其余都在底下的书箱里。”

  冷烟雨过去随便翻开一本册子,略扫几眼隽美工整的字迹,以毫不掩饰的赏识口吻说道:“好字,不愧是宁阳公主。”

  听他这么说,张郎中心感疑惑,却也没工夫多想,乞着黑面具道:“还请壮士高抬贵手,饶了老朽与小女,我只是个看病的郎中,如有冒犯还请多见谅,今晚的事半个字都不会多嘴,从没见过二位,什么凌姑娘的也不认识。”

  黑面具对他的话毫无反应,一动不动不撒手。

  冷烟雨带走一册药方,温和平静地说:“先生想继续行医行善,自然是好事,你可知还有一处地方也需要这样的仁医,且是急需,因为里面有不少伤患,没舌头的、没手指的、被铜柱烧的、被万刀穿腹的,都需要先生去医治,还是去那儿施仁吧。”

  他的语气如春风袭面,缓和又安宁,听在耳里十分舒服,而内容却似带着倒刺的冷厉长鞭,一下一下抽在人的身上,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张郎中牙根不住地打起了颤:“何、何地?”

  “呵。”冷烟雨背着他,轻轻丢下两个字,“地府。”

  ……

  ……

  片时之后,一队铺兵循着望火楼的鼓声骂骂咧咧地跑来:“怎么又走水了?哪儿啊?还有没有个消停的时候啊?”

  “啊!是、是张郎中家!是医馆!张郎中家走水啦!快!快救人!”

  “咳!这么大火进不去啊,明明才提醒过的,怎么转眼就……他们家药草多,还有易燃的金石药呢,”

  “烧得这么旺,人早都成灰了吧,先去断火路,别让火焰蔓去别家,等潜火队来了再浇水。”

  “可惜了,张郎中是个好郎中啊……明早还要给我娘看病呢……唉,世事难料,旦夕祸福啊……”

  ……

继续阅读:第147章 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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