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正在捂死陈平的男人各自蒙脸,见事情突发变故,惊觉不妙,杀死陈平伪装成意外的计划已然失败,便狗急跳墙,当即抽出匕首想要一刀结果了他。
呲——
一支利箭倏然从门外射入,准准将那人手臂扎了个对穿,另一人见状,丢下陈平和同伴掉头想要跳窗而逃。
那窗下早早埋伏了人手,一举将跳窗的蒙面人擒了个正着,拧着胳膊押送到洪岩面前。
他正在询问陈平的情况,陈平中了迷香本该昏厥过去,却又经方才那么用力地挣命,浑身起了层拔凉的冷汗,忽然又不怎么晕,头重脚轻地被搀扶着站起。
“果然有人来杀你,”洪岩帮他掸掸肩,“不枉这几日的守株待兔。”
那杀人未遂被当场擒获的两人闻言,对视一眼,恍知自己上了套,早已成为别人的瓮中之鳖,脸上难掩惊惶之色,羞愤地看向陈平。
陈平差点被他们捂死,鼻腔里还残留着帕子的线头棉絮,一个劲儿地擤鼻子,没空理他们。
“此二人意图刺杀朝廷命官,给我带走!”洪岩厉声大喝,“押去大理寺严加拷问,务必查出幕后主使。”
然而,这两人尚在被押去大理寺大狱的路上就显得极其负隅顽抗。
一人企图冲撞差役逃跑,被掰折腿成了瘸子。
另一人尝试咬舌自尽,舌头咬到一半,鲜血从口中行飞流直下,硬是叫眼疾手快的差役勒住了嘴让他咬舌不得,也许是一时莽勇过了劲儿,这人再没了咬舌的决心,嘴里拖着条吊死鬼舌头般的布条,半死不活被扔进了牢房。
押人的路途一路坎坷,大费周章,终于把两个人分头关进大狱。
紧接着就有以洪岩为首的官吏对其连夜审讯,逼问幕后主使,而这俩货口供出奇得一致,全都一口咬死是受秦王指使。
洪岩作为越无疆的亲信,深知这是那赵王府里的人弄出的幺蛾子,也很清楚这二人企图栽赃秦王,本想再拖一日对他们上刑拷问,却不知被哪个嘴快的给传到了越征耳朵里。
老爷子听后不发一语,咳嗽愈发激烈,栽头病倒了,人在寝宫里足足躺了三日没有露面,连陶婉容都求见不得,只有进进出出的太医在忙碌着,对越征的病情也守口如瓶。
越无疆在大理寺和御史台中有亲信,别人难道就没有么?
而那些“别人”似乎是还想重现几十年前太子被废宗正寺、齐帝病倒、接着次子被指定继承大位的先例。
这一次,他们不光不打算让越无疆离开宗正寺,怕还想借着越征的病势一鼓作气,让老爷子也下不了病榻。
而前一位事主好像浑然不觉,仍在宗正寺里与他的伯公慢慢悠悠地下棋落子,此时被围死了。
老人眼盲,却练就了下棋听音的本事,双方每一处落子他皆心里有数,看不见棋局却心中有全局,
越无疆便更加确定他是一只蝙蝠精。
老人准准地落指在他的死子上,二指捏走,放在手心掂了掂:“小畜生好福气,我得走了。”
越无疆忽然被骂,摸不着头脑地皱眉看着他,紧接着,头顶上方忽闻轻盈的哗啦一响,有个姑娘熟手熟脚落了地。
姜见鱼自从探听到越无疆被关在宗正寺的风声后,出入宗正寺的屋顶就跟回自己家一样来去自如,底下的重重守卫在她眼里也就是一排唬人的树。
“还有闲心下棋呐?”姜见鱼看了眼老人,顺口问候:“伯公安。”
老人呵呵笑了笑,撑桌起身:“时候不早,我先歇去。”
两人目送老人慢慢走远,越无疆一枚一枚收起棋子,边道:“左右无事,不如你陪我来一局?”
姜见鱼没心情同他开玩笑,神情难得凝重地坐到对面,垂目看着渐渐变空的棋盘,慢声开口道:“父君他……怕是时日无多了。”
越无疆收子的手稍稍一停,只片刻,又继续收棋,将一手的黑子白子按类放进棋盒,盖紧盖子,其间不发一语,但面色明显沉了下去。
姜见鱼:“陈平受命主理三司会审一事,前两日夜里在御史台的官署中遭人行刺,差点丢命,好在那是他与洪岩下的套儿,抓进去两个人,说是你指使的,老爷子知道后……身体变得很不好,谁也不见,也没个旨意,就这么吊着你……你上回跟我说的伯公与你祖父的事……这次估计你也悬……”
她忧心忡忡地说着,搭上越无疆的手:“……不如现在跟我出去,去父君榻前澄清事实,宫里守卫不比宗正寺森严,我们很好进去的。”
越无疆低头沉默良久,平静地看了回去:“困住我的岂是宗正寺的屋顶和高墙?是局,一盘棋想要得胜,只能以棋子周旋,我若现在出去,私潜入父君寝宫,没罪也成谋逆了,到时再落人口舌,雪上加霜。”
姜见鱼被他说得好服气,定了定心,不过仍旧些许不安:“可父亲病危,长子入狱,榻前跪次子,那这长子还能有生机么?”
越无疆不置可否,转而问道:“府里可好?”
“……一切安好。”
“那便好。”
……
……
次日,御史台。
陈平刚从大理寺狱中回来,眉头紧锁地进入台院大门。
那边狱中审讯变得举步维艰,洪岩给两人上了哭爹喊娘的大刑,他们骨头比铁还硬,死活都说是秦王指使,一套污蔑之词说的像模像样,有经验的讯狱官一看就知道是提前备好的供词。
陈平想要彻查这两人的底细,根据他们自报的名籍去户部申请调档,这就要通过御史台中、他的上官陈大人的亲笔手书和官印才可进户部的籍库查找。
“还查什么?”陈大人捧着一碗枸杞茶,心火燥热地吹了吹,“那两人不是招了嘛?是受秦王指使,那便该去提审秦王。”
陈平:“提审秦王需要陛下首肯,三司的三位主理官已拟好奏折,可陛下如今龙体抱恙,诸事不宜打扰,便搁置下来,下官不愿闲等,既然那二人的身份尚有可查证的方向,就该一一查得详尽,以免从中生误,况那二人语出雷同,字字重叠,相当可疑,下官以为——”
“陈平。”陈大人不满地打断他,“哐”地放下茶碗,斜目看去,“那二人都招了,秦王确凿有罪,三司会审便可直接提审人犯,非常之时,陛下事后不会怪罪的,只会说你等断案有功。”
陈平硬声反驳:“如此草率,非御史之行,大人为何处处敷衍?难道忘了御史台正堂上‘勤廉奉公,秉义无畏’八个大字么?”
陈大人听闻那八字训诫,哪有御史能真正做到?在人前冠冕堂皇地说着,却都是早已抛之脑后的场面话,当一句没有魂灵的口诀那样随意念叨。
他混不吝冷嗤意一声,还觉得此后生顽固不化、无可救药,翻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也不看看情势?现在是帮秦王说话的时候吗?你若坚持站他那边,倒霉的可是你自己个儿。”
陈平心觉很累地抿了下嘴:“秦王强行闯关一事的确需要三司会审,但刺杀下官一案确实另有蹊跷,这二者是两回事,不可混作一团而论,当厘清细节与规程按律处之,方才——”
“陈平!”陈大人彻底不耐烦了,指着他道:“此事到此为止,不准去烦扰户部查什么籍册,手书没有,官印也无,本官命你尽快结案,将秦王定罪量刑。”
陈平冷目垂落,目中无他,却身形恭敬朝他一礼,道:“陈大人是陈平的上官不错,可陈平是由陛下钦点主理三司会审之人,这案子何时结束该当由陛下亲口对陈平下旨,而绝非出自陈大人口中,莫不是想以下犯上不成?”
陈大人猛一拍桌:“你!”
“志不同道不合,不相为谋。”陈平漠然继续说道,“既然大人不愿履行因尽的职责,那陈平只好另想他法,定有人能秉公处置,待此事过后,陈平也自当将大人的所言如实禀奏,陛下皆是自有判断,告辞。”
陈平铿锵说罢,绝裾而去。
陈大人气得差点要拿枸杞茶碗扔他,茶汤洒了一桌,手在半空忽地停住,深吸两下还是气不过,最终还是一股脑地朝门口狠砸了过去,锵啷碎在陈平身后。
陈平毫不理睬,心中也毫无波澜,面无表情地穿过院子。
屋外路过的其他官吏齐齐向他投来不可名状的晦涩目光,惊于他的敢言,也惋惜他仕不久矣,亦或是命也不久矣。
“小陈大人请留步。”忽然有人喊停了他。
陈平回头一看,并不意外眼前这人的出现,这个时候会来找他的,也只有……
“陶中丞。”陈平向他一礼,单刀直入地问,“有事?”
御史台的官长为御史大夫,陶恒这个御史中丞位列其次,官阶比陈平高出不少,此时揣着无事献殷勤的笑脸说道:“小陈大人,查案辛劳,前些日又听闻遭人刺杀,索性无甚大碍,唉,秦王手段真黑,人用完,碍事了,便除之而后快,小陈大人未尝不转投——”
“陶中丞,”陈平干脆地打断,“查案要紧,恕下官不奉陪了。”
陶恒拉拢失败,面露几分尴尬,笑了笑给他让道,轻言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尚且来得及,小陈大人可得为自己谋后路,这是那位殿下特意给的恩待,机不可失,不然……你该当清楚自己的结局。”
陈平本不愿与他多说废话,听他这么要挟,顿时有心怼上一怼,半侧着身子到:“下官在案牍库发现了些有趣的卷宗。”
陶恒心里一拎:“怎么个有趣法?”
“与陶中丞和令弟有关,这些案件单个观览或许看不出许多,但若横向比较,便能轻易追踪溯源,结果都能汇聚到你二人的身上,足以让陶家半壁倾覆,不知这算不算是个有趣的发现?”
陶恒本自居高位,前来居高临下地向陈平施舍一个在越良弘那边的差事,却想不到被他反将一军,不光落了下风,还叫人给剥出了陈年的把柄,脸色愈发难看,浑得像一摊死水。
陈平满意于他的表情,点到即止地礼貌颔首:“陈平言尽于此,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