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想着你，偏巧来开门，这是不是你们中原说的……”赫连战仰头想了想，眼睛一亮，“……心有灵犀？”
姜见鱼绷着一张冷脸：“……”日，你到底哪个？
虽不认得这张粗犷硬朗的面庞，但见此人不俗于平民的大袍和珠光宝气的佩刀，便知他绝非普通臣民，而又能公然与“阏氏”开此玩笑的，恐怕只有一人。
姜见鱼猜出他身份后，暗藏刀锋的目光在他咽喉游离了半圈，盘算着要用多快的速度出刀才能使这个祸害中原的恶棍毙命于瞬间。
而屋内的段子初正掩着门缝朝外听，认出赫连战的声音，心下一沉，扶额摇头叹了口气：竟忘了还有这厮。
方才与姜见鱼交代了不少事，可偏生漏了这个男人，她本想着姜见鱼只是代她出门一小会儿，等找着思南便回来了，谁能想到他不早不晚非得这时候找来？想必又是欲念上脑。
“你怎么了？”赫连战迎着姜见鱼竭力压制的杀气，忽感脖间兜过一阵凉风，不由抬手抹了下脖子，看着手心疑惑问道，“我这儿有东西？”
姜见鱼把视线里的刀锋收了回来，平淡如水地看着他，没说话，心里却道：很快就会有了，是我的刀。
“吉雅阏氏”素来少言，赫连战对她此时的沉默没太在意，况且又不是来找她谈心的。
他毫不见外地拿这儿院子当自己家，活像个归家的丈夫，身子往前探了半步想要进院，却被姜见鱼横手一挡，给拦下了。
“怎么？”他眉头一皱，面露不豫。
姜见鱼不答，视线漠然地从他脸上一掠而过，落到他身后一个把胡子扎成麻花辫的山形大汉身上，足足比已经相当高大的赫连战还要高出一个脑袋。
她突然觉得似曾相识，随即想起五年前奔出井陉关追击冷烟雨的那次，好像正是此人带着数百骑兵前来接应。
那胡子上束着的两粒赤珠太过显目，横跨额头的一字眉连着两边的太阳穴，这也令姜见鱼记忆犹新，眼下再看，很快就记了起来，确定那在五年前曾与之有过遭遇的北凉人就是他。
而当时的姜见鱼满脸泥尘血迹，场面又相当混乱，时隔五年，这人怕是认不出的，不然他早该有所反应。
赫连战见“吉雅”在警惕地看着卓力格图，显然会错了意，朝后抬了下手：“去旁边等吧，阏氏害羞。”
姜见鱼：“……”害羞你个老母鸡！
“你来得不巧，”她冷声打发道，“我要出去一趟。”
说着反手合上门，硬是把赫连战给挤了出去，就像没见过这人似的，兀自正要挂锁，咔哒一响刚锁上，忽然觉得背后包裹上了一阵带着甘草清香的暖意。
为了来见吉雅，这货特意熏了香。
赫连战两手撑在门上，将“吉雅”困在自己的双臂中，以严正的口吻命令道：“本王既然来了，你就得进屋伺候……”
姜见鱼听得头皮一炸，心中熊熊燃起一团猛烈的三昧真火，正要喷发，而他声音又变得轻柔起来：“……还是……想让我用强？”
“……”
龟儿子！老子日你祖宗仙人板板个铲铲！
姜见鱼顿时像被五雷轰顶劈了个外焦里嫩，除了越无疆，还没有哪个人敢这般贴着她的耳朵说这种屁话。
她暴跳如雷，瞬间原地化成了一把出鞘的利刃，握拳铆足气力，一个旋身往赫连登徒子的肚子猛勾了一计足以打出他午饭连早饭的重拳。
被暗算的赫连战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只觉肚子爆出一股激痛，双腿陡然没了劲儿，眼露震惊地往旁歪去，哐当一声倒在门上，被姜见鱼嫌弃地推开。
卓力格图闻得这边的声响，带着几个手下重步疾速跑来，每一个踏步都好似地动山摇的震颤。
段子初不知院门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一定出了变故，在屋内心急如焚，又不敢妄自发出声响而被人听了去。
院门外，蛮勇的卓力格图一手扶起他的王，另一手二话不说地要去钳住“吉雅阏氏”细嫩的脖颈。
这凶猛的熊爪要是落在段子初身上，那必得当场像个鸡崽儿一般地被捏死，而姜见鱼此女灵矫地像只泥鳅，倏地一个窜闪身避开了卓力格图看似力大无穷却路数少变的抓击，叫人没看清路数，就蹭蹭蹿上了院墙。
她高高立于上端俯视这帮蛮夷，乜视轻嗤一声，丢下一句：“想拿我？自己掂掂斤两。”
她轻蔑地甩落话音，在院墙与屋顶间腾步飞蹿，不一会儿就隔得很远了。
一众草原壮汉被一纤细女子三两下当成了废物，纷纷怒吼而追去，而赫连战在短暂的惊怒过后，察觉到吉雅此神秘女子似乎有了新的秘密，令他愈发地疯狂地着迷，从没被女人打到吐血的草原之王露出一丝意外的兴奋，不顾腹部余痛，随即拔腿冲那飞快远去的身影高声喊道：
“那孩子！你的长子，在我手上。”
姜见鱼猛一个急停，踩掉一片瓦，咣啷落下，碎了满地。
她狐疑地转头看回去，见赫连战被左右搀扶，弯腰揉了两下肚子，挺腰拉直身板，又顶着一脸胜券在握之色地大步走来。
巷道里鸡飞狗跳动静不小，近遭邻里出门查看，吱吱呀呀开启了一扇扇好奇的大门，人们一见是他们的王带人气势汹汹地路过，又见“吉雅阏氏”站在围墙上，双方气氛不对，剑拔弩张像是要干架，便晓得这事儿掺和不起，赶忙收回了脑袋，改为扒着门偷听。
“你放屁！滚开！”姜见鱼冷不丁斥道，觉得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都是话都十分辣耳，必须立马找盆皂角水里里外外地清洗干净。
可转念一想，若他与思南失踪一事完全无关，又怎会说出那话，眼下他应当不是信口开河。
赫连战被她当头骂得顿步一愣，那墙上之人虽是吉雅的面容，但眉宇气质却宛若另一人，从未见过，颇感新奇：“你今天……有点不一样，不过，我也是喜欢的，很有趣。”
姜见鱼胃里一阵翻腾，抄起一摞瓦朝他砸去。
卓力格图立刻替王抽刀挡下，青灰的瓦片在他刀锋上碎成了渣，仿若有如实质的怒气，洋洋洒洒溅起了漫天泥灰。
段子初听外面闹声渐远，尽量轻地从屋里跑出，到门边发现大门已被锁了，在院中急得来回踱步却也无甚办法。
她听见了赫连战刚刚的喊话，思南果然落入他手，脑袋乍起一片嗡鸣，倚墙站着才能借个依靠，痛心疾首地紧紧咬住下唇，暗悔自己大意。
而那边，姜见鱼扬高了声调，似乎想叫整条巷里的人都听到这等下作手段：“我不信，你堂堂北凉王，抓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做什么？”
一个个院子的一扇扇院门后，竖起了一双双耳朵，都在等着王的回应，要看看他们的王会对异生之子如何处置。
赫连战当即察觉到她的“险恶”用心，以为吉雅早已被自己征服，却不曾想到竟这般带刺，且还是站在墙头上说的那话，让周遭的人们都知道他们引以为傲的王抓走了一个孩子，怕是凶多吉少。
而他向来不畏人言，雄狮无需理会蝼蚁的喃语，别说一个与己无关的小孩子，就连跟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侄子，也是可以手刃的。
可赫连战不会任由被她下面子，拍拍卓力格图叫他退开，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轻轻松松拨回了话锋：“你既然答应入宫为我阏氏，那我提前接孩子入宫，有何不妥？”
这便将矛头转到了她的身上，门后的一双双耳朵们又跟着话音齐齐换了个方向，等待着被问之人作答。
若干户人家躲在门后，默然无声地对视了一圈，眼中来回传递着激烈又八卦的疑问：吉雅阏氏真的要成阏氏了？
姜见鱼被他滴水不漏的答复气得抽了下眉梢，伸手一指：“我尚未入宫，你把孩子还来。”
赫连战：“我现在就是来接你的，人先随我回宫，东西放着，改日派人来取便是。”
姜见鱼冷“呵”一声：“今早听闻，从大牢逃了一个俘虏，你不去，反倒惦着一个女人，你这王当得还真闲，北凉有你，以为真的能胜过齐蜀？”
卓力格图闻之大怒，往前冲了半步，赫连战干脆地冷令“退下”，叫这山一样的大汉登时变得听话，乖乖退到了后面。
赫连战沉下目光，盯着院墙上逆光而立的女子，身后衬着通红的夕阳，身形笔挺，英姿飒爽，绝对与以往大有不同，五官却仍是熟悉的样子。
只一个晃神的瞬息，太阳又沉了一点儿，他发现自己已经看不清她的模样了。
赫连战沉默了片刻，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道：“若想救那孩子，就立刻随我入宫，否则，你会后悔终生。”
姜见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