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外。
一伙青狼部人在黎明时、岱钦大军的围剿之下左躲右藏,侥幸逃过一劫,一番伪装过后,趁乱遁出了城。
这帮人本想在城郊偷几匹马跑路,无奈追兵搜得紧,骑马难免徒生动静引来人,他们就一路伏低快跑,想跑回青狼部远在草原西北的老家故地另起炉灶。
哪知刚走不多时,前方又生变故,一匹快马突如其来,马上之人着东齐铠甲,高举令旗飞驰而过,直朝上京的方向奔去。
几人连忙环顾四周阵仗,发现目所能及之远处,皆被黑压压的旌旗围住了。
在这一马平川的开阔草原,这帮丧家之犬却寸步难行,前有敌军,后有搜兵,前后都是死路一条,只能暂时借着几块巨石的遮挡栖身苟活,等到天黑再看时机。
“真他娘的倒霉,”一人抹了把汗道,“哪知巴图汗那么容易就死了,唉,害我们落得这番境地。”
“都是那个畜生莫日根,想不到居然是个叛徒!呸!”
“等我们回到家乡,去找更多的守荒人,再杀回来,一定要报今日的血海深仇,用赫连战的头盖子给老子盛酒!”
一人拿着早先巴图从中原斥候手中缴获的轻弩,冒着不知从哪儿膨胀起来的自信,有些疯疯癫癫地说道:“只要有了这种轻弩,人手一支,别说一个区区赫连战,就是中原,我们也能拿下。”
无路可走、生死未知的绝境,一点儿也不妨碍这帮人絮絮叨叨地骂爹骂娘。
他们看着不远处来来去去的传信兵,不知那两方做得是何种艰难的谈判,你传一句,他回一语,看着很忙,居然从日出谈到了午后。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开始偏西了,微微泛绿的草原逐渐变得金黄。
几个青狼部人被近乎热辣的阳光晒得很是困倦,加之整夜没睡,不经意打起了小盹。
“喂!”
一人突然惊醒,低声拍醒了其他兄弟,伸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些异样动静,戒备地问道:“那是什么人?怎么回事?”
其他人跟着虚目望去,只见几十步外,两拨人分别从上京与东齐大军方向策马而来,于即将相遇之处下了马,正在逐步走近。
从上京来的那些人里,有一看便知的白面具冷烟雨,和一背着襁褓的黑衣女子,身后还有一个老头儿与一书生模样的青年,之后便是破南司那些脸上带字的鹰犬,像是将前几人押送过来的。
从东齐大军来的那方只有三人,一个身形巨大的胖子,一个拄拐棍的瘦子,还有一名红衣戎装的女子。
而这两方人后面的百步之外,各自跟随了一支警惕的小部军队,各方不下千人。
北凉由赫连战率领,东齐那支虽不知领兵者为何人,但见那不凡的英武之气与厚重的金刀铠甲,披风张扬,气势巍峨如锋,便知绝非寻常将领,且能让赫连战亲自出面应对的,恐怕也只有齐帝本人了。
双方君主就这么高坐马上遥遥相望着,静观从己方派出的人马护送两名女子于军阵之间相遇。
“什么……”青狼部余孽们彻底看不懂了,纳罕地对视一圈“……什么情况?”
待那些人离得近了,这伙青狼部余孽方才看清两名女子的容颜,紧接着又是一愣。
“她们怎么……长得一样?”
两名女子模样如出一辙,都是一等一的惊鸿脱俗,一般地耀目如光,又身着一红一黑,正谓两极之双生骄子,即将重逢。
一个青狼部人突然心生一歹计,不由握紧了手中轻弩,看向同伴们:“不论那俩女的什么来头,现在两军如此交接,两国君主还亲自上阵,一旦出了岔子就一定会打起来?东齐军那么多人,赫连战和岱钦绝不是对手,那我们的仇不是当场就能报了?”
其他人一片恍然,纷纷点头:“对极,可要怎么弄出岔子?”
那人阴笑一下,端起轻弩上了弦,对准整个草原上最显眼的、最会被当成靶子的那红衣女子……
……
……
在今日之前,姜见鱼一直以为自己与姐姐的重逢一定是在建安附近的某个郊野别院,两人蒙头蒙脸,悄悄地见面,悄悄地将姐姐与两个小外甥安顿到一处不被世事烦扰之地,再让他们娘仨悄悄地过着衣食无忧、安逸清净的日子。
最次也至少在关内的驿馆,哪里想到竟是在两军对垒之间、在众目睽睽的十万多双眼睛下,一对双生宁阳各自带着妥协的条件重逢于阵前。
方才凉齐两国派遣传信兵来来回回地奔波,交换着二位君主互不退让的要求,几番谈判,僵持不下。
而后,姜见鱼主动现身,挟着赫连战在宫乱之后唯一活下的儿子,终于让赫连战有所让步。
他勉强同意即刻释放姜见鱼和萧氏父子,而东齐则必须放还吉雅阏氏段子初,姜见鱼也要在双方交接之时交出苏赫小王子。
两个君主好像达成了一种共识:打仗就打仗,别拿女人和孩子说事。
如此,姜见鱼几人便在冷烟雨与破南司的看押下来到上京城外的阵前,姐妹二人相距几丈两相对望。
而姜见鱼可从没想过什么交换,她要当着赫连战、冷烟雨和北凉大军的面儿公然劫走北凉王的女人和儿子,目前来说,是唯一的女人和儿子。
她此时瞧着气定神稳,实则脑瓜转得像个上了天的陀螺,一直在寻思着怎么仅凭一个眼神就与曹黑二人在最短的时间里默契地杀死冷烟雨及一队破南司鹰犬、以在北凉有所还击之前尽快逃离至东齐阵营。
那之后,就凭上京极其不足的守卫兵力,败给东齐只不过须臾。
可唯一的掣肘就在于仍被看管的思南,赫连战死活不肯放人,觉得自己要一下放走四五个人,亏极,而东齐只要给一个段子初。
自己这边连萧军师都被薅了走,老头虽是水货,但好歹也能撑个门脸,毕竟很有名望,本事也不全是吹嘘。
总之,赫连战感到各种亏,非把思南攥在手里,这可是段子初的命。
姜见鱼正犯着难,措手不及的招数也没想好,远远看见段子初,不知如何解释没能把思南带来。
不待她做好考虑,众人就陆续下了马,两方人在瞩目下聚到近前准备交换人质,姜见鱼正要开口,就被萧郁抢了话。
老头子下了马就急喘喘地小步快走,甚至一度超越了姜见鱼,对着曹二文劈头盖脸地一通喊问:“曹老弟,水门关下的百姓如何了?”
曹二文闻言一愣,竟一时没能认出那是个谁,片刻之后,终于悟到那是胖了的萧先生,露出久违的敬意,作揖回道:“先生放心,水门关下游百姓早已被大军逐户转至高地,现已妥善安顿,六十万百姓有惊无险、无一遇难……”
他说着,斜目扫向冷烟雨,蔑然将音调扬了起来:“反倒是北凉军,自以为算计得巧,结果腹背受敌,折损大半,弄得好不狼狈,当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曹二文的瘸腿全拜他所赐,再打是绝对不敌了,恨不得把一肚子糙耳话丢出去砸死他,但看在场合不适,硬是忍了下去。
冷烟雨并没理会他的挑衅,笔直地目视前方,将视线钉在了半里后的越无疆身上,心道:身为东齐帝,应当清楚水门要塞的缺陷,看来他派兵是假,暗中疏散百姓才是真,利用水门做了一计空城,如此出手,也不失为明君。
姜见鱼朝姐姐示去一个眼神,又朝曹二文挤了挤眉,向黑八郎弄了下眼,后二位相当默契地领悟了,立时从她的不太明显却让知者立懂的暗示众读懂了她,
可段子初愣是不甚明了,一脸懵地,有些焦虑地看向冷烟雨。
而同时,冷烟雨也凝眸盯着她,仿佛在怕东齐会弄来个假的段子初,比如身边叫姜见鱼的那货。
他第一眼警惕,第二眼留恋,暗叹段子初那红色戎装的扮相也太过好看了些,直叫本就对她有心的冷烟雨难以移目,可也只能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姜见鱼侧头朝他瞟去一眼,忖着这人大小是个丞相,他的命,赫连战不会不在乎。
姜见鱼心里的算盘噼啪作响,只要冷烟雨那变幻莫测的绫丝剑不出鞘,便自信能与曹黑二人一同制住他和一众破南司,杀了走狗鹰犬,独留一个姓冷的,势必能叫赫连战重新出来谈判。
她做好思量,一对乌涟匕在袖中反握,欲将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