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云楼,水榭。
“陶益,”姜见鱼倚上美人靠,盘起一条腿,“两年前在建安捅了篓子,怕父兄责骂,就躲到西蜀暂避风头,之后被他大哥派人去找了回来。
“回到建安后没几日就被调去了北境军中,到如今刚好两年,听说立了点杀敌的小功,现在回京述职顺便探亲,还入宫觐见领了个赏,至于他在西蜀去了哪些地方、见过哪些人就无从得知了,目前只能了解这么多。”
听罢,尔岚给她递来一杯茶,自己捧了一杯坐到边上,看着小湖对岸的绛云楼说:“比起之前的毫无头绪,能知道这些已经很好了,你这王妃还真没白当,此事对袭风说了吗?”
姜见鱼摇了摇头:“还没,买走晓灵的人到底是不是陶益尚未确定,倘或贸然告诉袭风,他难免先入为主,做出什么冲动之举也犹未可知,到头来徒增误会,拖累的可是他自己,我便先来找了你,看看能不能寻个机会……”
她说着看向尔岚,之后要做的事全都写在了眼神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歉疚。
尔岚意会,抬手轻摇了一下杯子,大方地淡然一笑,:“知道了,不就是接近套话么,找晓灵这件事,本就有我一份,也该轮到我出力的时候。
“那陶益好色,是个好得手的,就是脾气暴了点,顺着他意便可,独怕他当场松了裤腰带……”
姜见鱼当即举杯抱了一拳:“到时我就在房梁上守着,断然不会让姐姐出事,他要敢动手动脚,我就打到他光着屁股滚出去,问不出便罢了,大不了下次再说。”
尔岚轻拍她一下:“这种事只可一次,若一而再地反复套他话,陶益纵是个傻子也会觉察,要是引起他的警惕,以后可就再没机会了。动手动脚难免的,不让男人尝些甜头,他又怎会松口?没到最后那一刻,你可千万别出手。”
姜见鱼手中摩挲着杯口,低低地“嗯”了声。
“不过近几日倒是没听说他来过,”尔岚撑头靠着栏杆缓缓舒了一口气,“也不知何时会来。”
姜见鱼:“他没两个月就要回到北境军中去了,得在他走之前问到话。”
“这不难,”尔岚慵懒地趴着,垂落目光,盯着水中随波漂流的两株水草,“我过会儿便让妈妈差人给他府上去一份帖子,以对那晚的事情做个赔礼为由,办场小席请他过来。
“我亲自抚琴献唱,他对我有所觊觎,便肯定会来,来了之后呢,就先给他来两盅烈的,之后就看我本事吧,你想在哪守着都行。”
姜见鱼低头眨了下眼睛,慢道一声:“好。”
尔岚说那些话时的口吻看似调笑轻松,对自己的身份常常自嘲,还摆出一脸无所谓的认命,但只要她还在这行一日,眼底那层无可奈何的戚戚之色便始终挥之不去。
无论她对客人们笑得明艳百端还是温婉似水,在姜见鱼眼里都是强颜欢笑。
尔岚对她来说是个温柔好看又才华横溢的姐姐,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风尘。
也许是当初曾庇护自己躲过追杀的缘故,姜见鱼自然而然对她生出了几分依赖与信任。
就像是天生命里缺姐,她似乎天生缺个能对她既关心又知心的姐姐。
尤其在母亲离世后,姜见鱼更是没了可以说说体己话的人。
整天对着归云寨里那些粗野的男人和粗野的大姐还有粗野的孩子们,再呆下去,自己早晚有天也会变成一个糙老娘们。
为了避免发生这种“惨剧”,她便每隔一段日子就进益都感受一下繁华的风雅。
再去万花楼给尔岚送山货,就是为了等着姐姐给自己弄些茶点、姐姐给自己唱个小曲儿弹个琴、姐姐帮自己补个衣服。
还不用花钱。
不过转念一想,她就是命里缺姐。
那个出生没多久就与她分离的双生姐姐段子初,又是什么样的人?
可以肯定的是,她应该不会给自己唱小曲儿。
如今尔岚要铤而走险去跟人套话,那就是看着自己的姐姐步入虎口,不至于被吞掉,但怎么也会遭到叼咬,想想就气得头顶冒烟。
姜见鱼决定回去好好磨个刀。
正作此想,忽然一只姜黄色的小猫从旁一蹿而来,带着清脆的小铃铛声,轻轻一跃,坐到姜见鱼腿上,舔起了小爪子。
尔岚两眼一亮,方才还有点自怜之色,见到毛茸茸的小家伙之后,淡淡的焦虑扫了大半。
她伸手勾勾小猫的下巴:“这小狸奴真好看,多大了?是哪来的?”
“街上买的,六个月,”姜见鱼两指捏捏它耳朵,“叫辟邪。”
“辟邪?”
好好的猫就不能取个像“小米”那样的名字么?
尔岚神情复杂地看着姜黄色的一坨小可爱,爱不释手地捧起它,一人一猫两相“喵”了几声,又问:“怎么想起来养猫了?”
姜见鱼脑中浮现出越无疆喷嚏连连、直不起腰的模样,眼角弯了一下,敛住一抹带着嫌弃的微笑说道:“辟邪啊。”
“邪?”尔岚想了想,很天真地问道,“是家里有老鼠?”
“是,大老鼠,赶也赶不走,只能用猫,用了两天效果不错,老鼠不敢再来了,见了我和辟邪掉头就走,真管用。”
……
……
尔岚当天就请妈妈给陶益那边送了贴子,接连几天都没有回音。
那边大概是在摆架子,堂堂镇北将军国舅爷家的二公子,哪能被个青楼女召之即来?
但只要陶益还是个男人,还惦记着未能得手的尔岚,就不怕他不来。
未免他没着没调地突然造访,姜见鱼便每天都来绛云楼翻尔岚的牌子,每次来都在水榭见面,只留秋月和冬阳服侍。
走廊还站着曹黑两位门神,让人无处听墙,以至于外面传出了尔岚与“江公子”那些不能与人道出的杂七杂八二三事。
这日风月无边,晚风微凉,水榭四面放下了竹帘轻纱,将水上小亭笼成一间自成气候的屋舍,灯光渐起,里面人影绰约,不时传出欢快悠扬的小调,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越良弘背手站在小湖对面的绛云楼里,看着竹帘中两道相谈甚欢的人影,稍一侧头问向身后的鸨儿:“那位江公子是每天都来么?”
鸨儿欠身回道:“回四爷,最近的确是每天都来,那也不是什么公子,而是——”
“我看得出,”越良弘打断道,“你可知她是谁?”
“恕奴家寡闻,在建安这么久还未曾听闻有这样一位姑娘,想必江姓也是编造的,敢问四爷,她是谁家千金?”
越良弘目不转睛看着水榭,转了转扳指,一字一顿道:“宁阳公主。”
鸨儿只是一愣,并无太大慌神,瞟了眼他的后脑勺,心说那不就是四爷您的嫂子么?
她又朝着湖面望去:“早知她是贵人,却不知竟会是宁阳公主,虽说个人喜好无可厚非,可她的身份毕竟在那儿,要是传了出去,四爷,您看这……”
越良弘面无表情道:“那就传出去吧,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
……
又过了一两日,在一个明媚凉爽的早晨,姜见鱼穿好她“江公子”的打扮,神采飞扬地要出门。
而她的死对头假夫君却突然横路出来挡住去路。
越无疆面沉如水,伸手便要来拉她:“你跟我过来。”
姜见鱼二话不说,立即转身,要从秋月拎着的小篮子里抱出那只叫“辟邪”的小姜猫来驱邪。
结果盖子一打开,里面只剩几撮黄色的猫毛,可怜兮兮地躺在篮子底,活像惨遭了什么毒手。
她一愣,看向秋月:“猫呢?”
“刚才还在的呀,”秋月面露急色地挠了下脑门,“怎么这会儿就没了?”
姜见鱼觑眼瞪着她,严重怀疑是她偷偷放跑的辟邪,就是为了费心撮合自己跟越无疆那个丧门星。
有这个管用的辟邪在,越无疆是怎么都没法接近的,他要是敢近姜见鱼周身五步之内,那必定几十个喷嚏打到腿软,再往前便会心跳气喘恐有性命之危,要是不想死就离得远点。
此时辟邪不见了,姜见鱼就像失了护身符那般惴惴不安,脸上写满了“秋月你个叛徒又出卖我”的愤怒狂草。
秋月认得这杀气满满的表情,后背起了一层汗,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快:“不是不是,真不是我,我还特意系了绳子呢,肯定是它自己溜走的。”
姜见鱼认真考虑了这个可能性,郑重其事道:“得给篮子加把锁。”
“猫是我让人弄走的。”越无疆扬声插话。
闻言,姜见鱼眉梢一挑,当即放过秋月,来到他近前,直戳戳地往他面前一伸手:“我的猫,还来。”
越无疆微微皱眉,目光如锥,似是有些不豫,慢慢压下她几乎要戳到自己脸上的手,沉声道:“我有话问你,单独说,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