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梁上
月将离2019-11-29 10:403,066

  一壶烈酒浓香四溢,酒气顶着壶盖直往上冲。

  那霸道的气味仿若急欲冲脱牢笼的凶猛困兽,壶盖一开,霎时便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周遭之物全都浸没其中,被迫沾染上它浮夸危险的气息,无一幸免,是人闻之则醉。

  连梁上蒙着脸的姜见鱼都险些被熏翻下去。

  这是陶益自己带来的酒,里面不知加了什么下三滥的玩意儿,他故意要找尔岚的茬。

  尔岚又不是第一天入行,自打她看到桌上那个与绛云楼酒器风格迥异的大酒壶的第一眼,便猜到陶益心里的算牌拨了几颗珠。

  她对这种自以为是的伎俩不屑一顾,在益都万花楼是拿不上台面的下作手段,是要被鸨儿带着伙计用扫把给赶出去的。

  而眼下为了从他口中撬出话,也免不了得曲意逢迎一番。

  “陶公子的酒,奴家哪能拒却?这便顺了公子的意。”

  尔岚一口答应,在桌边坐下,与胜雪分坐陶益两边,从容不迫地举起一个小酒杯,靠上长颈壶口。

  她另一手扶着把儿,微微倾了壶身,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流量,雄浑猛兽般的烈酒硬是被她慢条斯理地倒成了一根闪着银光的丝线,倒出了些许缓慢斟茶的意境。

  尔岚:“这酒的力道想必极大,品质也是极好,不然便不会被陶公子选来,尔岚几生有幸能得此一饮,都托了公子的福。

  “可这一大壶好酒得喝不少时间呢,此间若是无人陪饮,奴家也颇感寂寞,不如公子陪了奴家吧,若是不介胜雪,你我三人共饮,在这清朗夏夜,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她温言软语地说着,眉眼始终带着浅淡的笑意,声音就像一道甘甜的清泉,滋滋入心,划过心田留下一抹温厚的清凉。

  寥寥数语便足以抚平心中所有怨气,陶益本就喝得晕乎,神情也不再故作厌恶地紧绷着,他眉心蹙着的两团皮逐渐放松,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倾向了尔岚。

  话间,她不知不觉已经倾满了三杯酒,递一杯给胜雪,手拿两杯为陶益喂下一杯,很有些“要死一起死”的豁命感。

  起初那陶益当然不肯喝,尔岚狠心用了个“是个男人就拒绝不了”的法子,终于使他松了口,一杯接着一杯地灌。

  从房梁上,姜见鱼很清楚地看见尔岚是怎么给陶益占去了好些便宜,怕是前半辈子在万花楼里加起来都没今晚亏得多。

  姜见鱼深沉地咽下一股气,手扶着柱子,拇指的指甲使劲抠了抠木头,留下一条不深不浅的划痕。

  她单膝蹲得久了,脚下挪动了小半个脚掌移动重心,无意蹭下一绺几不可见的浮灰,无声无息落在三人桌边两步开外的地方。

  一直默默无声的胜雪却忽地一愣,猛然抬起头,淡如水的目光瞬间变得如尖刀般犀利,一目戳向那几粒灰尘由来的地方——姜见鱼刚刚呆过的房梁。

  梁上无物,胜雪狐疑地盯了半天,被尔岚唤了一声,这才收回视线。

  方才就在她“一愣”的瞬间,姜见鱼便先知先觉地腾挪而起,一个转身背到大柱后面,待到胜雪看来,原位早已空空如也。

  姜见鱼没想到一个琵琶女竟还有这般异于常人的敏锐,看来不是俗物。

  今晚得小心行事。

  尔岚依旧在圆润地周旋着,若无其事地将自己杯中烈酒敷衍地顺着脖颈倒向身后,就这么一趟一趟倒空了大半壶,背后地板上留下一摊酒。

  陶益本是揣着恶意带酒来整人,如今却变成了一个梗着脖子嗷嗷讨酒喝的废物。

  黄汤下肚,他怂得肝颤,没骨头一样地靠在尔岚怀中,打算来个春宵一梦。

  尔岚抱孩子一样地拍了拍他,有意无意地承着之前的话题说道:“不知公子可有听过西蜀益都的凤泉酒?”

  陶益醉道:“凤泉……酒?”

  “奴家听说那是益都万花楼的名酒,以蜀地糯稻制成,清香扑鼻,是一种带着淡淡甜味的米酒,用桂花佐之,味道则更是甘甜,与今日的黄粮烈酒截然不同。”

  陶益只听进三个字,笑着打了个酒气熏天的嗝:“万花楼我记得,我还去过。”

  姜见鱼和尔岚心中同时打了个突,知道想要的答案离她们不远了。

  尔岚不动声色地顺着问:“公子去过万花楼?那可是益都数一数二的好地儿,比这绛云楼还要热闹,里面的女子个顶个地才姿绰约,像陶公子这样的,进去定是备受姑娘青睐,也一定……”

  她小了声音,凑到陶益耳边私语了几句,引得他大笑两声,开始收不住地说道:“是有那么一个,老子往她身上砸了五千多两,本是要把她买回建安的……”

  他又忽然不说了,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一副醉鬼的烂样。

  尔岚拿出听书的好奇催了他一句:“然后呢?”

  “然后么……然后她怀了孩子,你知道给我陶家生儿子是多大的荣光么?此生富贵无忧,但前提是生出儿子。

  “她到建安后,我给她买了个好宅子住,好吃好喝几十个仆人伺候着,让她安心养胎,她还有什么不满的?

  “不就是没入府么?不就是个名分么?你生了儿子不就能入府作妾了吗?那臭娘们,嗝,呵呵,她算个什么东西,竟赶来质问我,该!该打!往死里打!嗝。”

  姜见鱼心头一阵厌恶,暗自叹息着把手伸进衣襟,摸出一支竹管。

  尔岚眉目间再没了方才强颜的欢容,变得凝重而忧伤,垂下眼睫问道:“那之后呢?”

  “之后?”陶益死皮赖脸地咧嘴一笑,拍着额头想了想:“哦,好像是死了吧,她出了好多血,不死也活不成的,我就让人给拖走埋了,钱是白花了,但起码那乐子还算有味,就当是个贵的。”

  尔岚低头颤了下肩,沉下脸强忍着悲愤,低低地问道:“埋哪儿了?”

  原本就无言的胜雪变得更加沉默,放下杯子,再没了陪酒的心情,但听尔岚那样一问,便有些奇怪地看来。

  陶益:“这我哪知道?总之就是乱葬岗呗。”

  尔岚不再作笑,起身抹掉眼角泪,冷目瞪过去:“她怀着你的孩子啊,你怎么能……”

  这姓陶的狗东西先是愣了愣,忽又弯眉笑起,掩着嘴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笑话:“后来我才听说,说那娘们身上流下来的血,是他娘的我的孩子,这鬼话你信吗?

  “我当时不信,后来才知道那摊东西真是我孩子,原来人的崽子在肚里是团血啊。” 他狞然笑着,扯开嗓子大手一挥,“不说那丧气的,今晚我来都来了,你总不至让我空手而归吧?这可是你上次欠我的。”

  当世罕见的人间畜生。

  尔岚一阵眩晕,撑额扶住了头,掩面流泪。

  姜见鱼要不是把柱子抠出了一道深深的印儿,抠得指尖出血,就根本压制不住想要一刀扔去扎死他再剁碎了喂狗的冲动。

  可陶益要是死在尔岚屋里,她是怎么都撇不清这干系的。

  况且顾晓灵尸身的下落尚未得知,陶益的生死,得交给袭风决定。

  姜见鱼此时只能对着小竹管,缓缓吹出归云寨的特制迷香。

  陶益开始耐不住性子地手脚发毛,尔岚觉得再跟这畜生共处一室是对自己和顾晓灵的侮辱,该问的都已经问到,不必再低眉顺目地作践自己。

  她将陶益凑过来的臭脸一巴掌扇开,又迎面浇上一杯酒。

  虽说力度不痛不痒,但畜生就是畜生,一激即怒,陶益容不得半点挑衅,暴怒地扬起手掌就要故技重施地朝尔岚脸上劈落。

  迷香刚出,暂未起效。

  姜见鱼情急之下,往他两个膝窝里各打去一枚尖锐的石子,让他狗腿乍软,双膝“扑通”跪地。

  他嚷着嗓子大骂一声,头晕目眩地朝前扑了一下,两手撑地粗喘几声,接着又是“扑通”,转眼便栽了过去。

  酒里药的效力来势汹汹,又快又猛,本就喝了不少他自己下三滥的酒,又被迷香一催逼,此时彻底晕成了头死猪。

  而早已服下解药的尔岚依然清醒,怒目瞪着他连连退开,又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梁上的姜见鱼求援。

  胜雪循着她的视线想要抬头,却也因中了迷香而头晕目眩地靠着椅子慢慢软下,眼皮无力地耷着,便干脆早早地佯装昏迷,虚目趴在地上好似已然晕厥。

  她就知道这屋里有古怪,在即将失去意识前,从眼缝中窥见一道轻盈的黑影自梁上落下,对准陶益的裤裆猛跺了几脚。

  那力道,地动山摇……

继续阅读:第41章 哭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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