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张妈——”李太太对着门外高声唤起来:“把那个进口的梨子取个来,给钱太太煮一份冰糖雪梨,要今天新送来的哈。”
张妈从小厨房闻声颠颠跑出来:“太太,今天的水果怕是送不来了……”
看到李太太面色一沉,张妈为难道:“说是早起水果车被军阀的车子撞到了,一车的果子全糟碾了,真是作孽哦……”
几个太太一听,表情一愣,不约而同看向了摩登烫发的梁太太,梁太太将指间的香烟在李太太的桌布上掐灭,细小的烟火把桌布烫出个圆圆的小烟圈。
梁太太不悦道:“回头我得好好数落数落我们家老梁,要他好好管管那些个兵啊将啊的,跟洋人斗得再凶,也得顾着自己人不是?是哪个开车不长眼睛的,连李太太的水果车都敢糟践。”
李太太赔笑道:“梁太太说笑了,你说说,谁不知道军车出行时候要让道,就那些个不懂事的下等人鲁莽冒犯。这家没眼力见的果商是没法再合作了,我这就去辞了他。”
说罢,李太太对着张妈低声嘱咐几句,然后捧起一碗酒酿圆子甜羹,用羹匙舀起一勺圆子,吹吹凉,讨好般送到梁太太嘴边。
梁太太这才勾起嘴角笑了:“要么怎么都说,津门首富非李老爷不可呢,看看你李太太就知道了,会来事儿!”
李太太举着盛着圆子甜羹的汤匙道:“不烫了,你尝尝看?”
梁太太把勺内的圆子甜羹喝下,这才接过羹碗和羹匙,自顾自喝起来:“张探长遇害了,未必不是一件坏事。旧人总有新人替,你说是不是?”
李太太一怔,一时没会过意。
“你们家李约翰从那个什么洋学堂读完书有些年了吧,该某个差事了,自古军人、警署不分家,靠张太太我看是指望不上,我啊,就看好你李太太。”梁太太把喝空了的羹碗放回李太太的手上,“喏,味道不错,再来一碗。”
李太太闻言大喜,乐得合不拢嘴,亲自掌勺为梁太太盛羹,盛罢,回头看到正杵在一旁、满脸尴尬的钱太太和查太太,这才招呼道:“钱太太、查太太,你们也别干站着呀,别客气,一起喝。”
话虽如此,李太太却依旧站在羹桌旁边冲梁太太乐,把餐盘内的汤羹挡了个严严实实。看到钱太太和查太太表情更尴尬,终于反应过来,随手拿了两碗汤羹递给两位太太。
四位太太围坐在麻将桌边,各捧一碗甜羹,各怀心事。
查太太长叹一口气,冲着梁太太羡慕道:“还是梁太太会慧眼识君,听闻梁师长又被提拔了,我家那口子要是有梁师长一半的能力,我就烧高香咯。”
梁太太喝着汤羹嘴角微勾,显然很满意这一顿夸捧。
钱太太忍不住道:“刘先生的武馆不是开得挺好,是能在津门公开开馆授徒的武林正式门派呢。”
“哎哟,正不正式有莫子用嘛?都是表面风光,”查太太忍不住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说什么上九流门派,你们看看,现在有谁还习武的嘛,你武功再高,能碎再大的石头块块,我看都挡不住人家洋人的一颗子弹壳壳。”
屋内的太太和仆人听闻都笑出了声,李太太忍不住轻咳一声,用眼神示意查太太看旁边的钱太太。
查太太一愣,扭头对钱太太道起歉:“真是对不住啊钱太太,你看我这嘴,一说话就秃噜瓢。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们家老钱的那些个门派,我觉得就很实用嘛。前段时间我们家那口子还从半鲁门定制了好些个武器到武馆呢,你千万莫听别个说什么下九流门派……”
李太太见查太太越说越过,急忙打断圆场道:“什么上九流下九流,我们四位太太同桌坐一起,就都是自家人。”
查太太识趣地闭了嘴,麻将桌排阵摆起,几个女人“砰砰哒哒”娴熟地码起麻将牌来。
几番牌局后,牌局热了起来,太太们又止不住打开了话匣子。
查太太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与钱太太拉近乎道:“我听说下九流有个门派叫乾坤门,里面有个小生名叫严春堂,生得白白净净的,十分俊俏,只可惜后来去了警察署当了“包打听”,原本还想借着算命去看看这小生有多俊呢。你听说过他没?”
钱太太一怔,表情瞬间有些难堪。
李太太打趣查太太:“你当人家钱太太跟你一样爱看招蜂引蝶的小白脸呢?”
“我这把年纪,嫁是没得可能了,看看总可以吧?”查太太自嘲。
梁太太也笑了,冲李太太道:“得,李约翰入职警察署后的第一个任务有了——”
“打听‘包打听’……哈哈哈……”
太太们齐声笑起来,麻将声、碗勺碰撞的声音清脆作响。
夜幕渐深,梁太太、查太太、钱太太披好自己的外套大衣,与李太太告别,各自回府。离别前,查太太像是特地加深钱太太的记忆一般,夸了又夸钱太太的皮手套:“这手套巴适得很吧?怪不得一整晚你都戴着,打麻将也不见你脱下来。”
钱太太生怕被查太太摸到手,局促地将查太太推上回府的车子内,哑声道:“查太太,过段时间我送你一双新的。”
查太太这才安心钻回车里。
看着查太太和梁太太乘坐的车子远去,钱太太匆匆上了一辆黄包车,急匆匆朝钱家馆赶去。
钱府卧室内,钱太太已然安然入睡了,看起来睡得还很沉稳。
隔壁间的衣帽间亮着微弱的灯光,衣帽间内,另一个钱太太正褪去白天在李家府邸的旗袍,摘下头上的假发,脱下脚上的高跟鞋与手上的手套,这脚与手套大得不像话,紧接着,又撕去覆盖在面上的人皮面具,露出本来的面庞——他不是真的钱太太,是个有着英俊面容的男人。
干脆利落地换上了府邸小厮的衣服,此刻,男人俨然摇身一变,从风情万种的太太转型成老实巴交的小厮了。
他揉了揉自己被高跟鞋夹了一天的脚,对着镜子系起小厮外卦上的纽扣。不用再装风寒哑着嗓子说话了,令他的心情大好,忍不住轻声哼了几句歌来。
“要么怎么说女人堆里八卦多呢,”男人好笑般自言自语,然后拿起一顶黑色宽沿帽子扣到头上,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坏笑一声,自嘲道,“套出了杀害大佬们的变脸杀手,套出了军阀与首富联手把李约翰送去警察署当挂名二世祖,还把我自己当了“包打听”的消息都打听出来了,呵……”
是了,他就是查太太口中那位招蜂引蝶,好好的乾坤门不待,去做了警察署的“包打听”的俊俏“小白脸”严春堂。
只不过几颗安神药,就让真正的钱太太浑然不知地在房间内沉睡了一整天,下九流扁门门派的药还真不是吹的,这群在别人眼里属于三教九流的人,在严春堂看来,都是自己可信赖的、各怀绝技的兄弟。
夜深了,钱家馆内与街道上的灯光渐灭,乔装成小厮的严春堂从钱家馆出来,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