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胜酒楼前，秦锐与葛乾对面而立，眼睛死死盯着对手，脚下轻轻移动变换位置。两人头上脸上满是汗珠，秦锐那件白衬衫前胸位置多了个鲜明的足印，葛乾脸上也一片淤青。两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且凌乱，秦锐双臂那隆起的肌肉微微颤抖，证明其身体已然极为疲惫，随时可能到达极限。但是他的眼神依旧凶恶剽悍，脸上还挂着几分带有明显嘲讽意味的微笑，挑衅味道十足。
所谓潮州帮的生死擂，其实并没有太复杂的仪式，甚至没有个标准制式的擂台。作为这种底层帮会而言，简单直白才是他们接受的方式。费尽心思设个擂台花费太大，又不是长期使用，又搭又拆实在麻烦。反正两个人动手，分个高低生死就足够了，没必要搞那么多花样。
酒楼前那一片空地，就是两人角逐生死的舞台。葛乾身为潮州帮大龙头，平日出手机会不多，饶是如此在这片土地上，被他打死的练家子也不下十人，至于残废的更不知多少。每次交手，都是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干净利落，像是今天这般焦灼的，还是破题第一遭。
潮州帮的好手以及一边看客全都傻了眼，不相信秦锐这么个毛头小子居然能和自家大佬打到这般地步。方才几轮狂风暴雨般的对攻中，葛乾固然把谭腿的绝学悉数施展，让手下和看客确认潮州帮龙头宝刀不老，依旧是应城一等一的好手。可是秦锐的洪家拳也并未落于下风，反倒是把洪拳刚猛浑厚的特点尽情发挥出来，洪拳三宝的工字伏虎拳到铁线拳再到虎鹤双形一路施展开来，同样让人大开眼界。
这种高烈度的打斗对于体力消耗极快，两人的身体显然都有些支撑不住，眼下暂时收手便是为最后一轮较量做准备。从眼神到步伐，都是在调整自己同时寻找对方破绽。一旦出手，便是分出胜负乃至生死的最后一击。
徐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卓海球，希望从这位江湖前辈那里寻求答案。却见卓海球神色从容，似乎对秦锐抱有极大的信心。仔细看去，徐震发现老前辈眉梢眼角竟然带着些许笑意，就越发觉得古怪。
自己的功夫当然比不上老前辈，可是眼界总是有的，秦锐和葛乾的打斗虽然没有吃大亏，可是也没占到便宜。眼下就要分出生死，老前辈怎么一点也不担心？他的底气到底在哪？
卓海球此时也恰好看向徐震，一老一小目光对视，卓海球朝林笑娣道：“麻烦把震仔推过来一些，我有话对他说。”
林笑娣将轮椅推到卓海球身边，徐震的眼睛盯着秦锐，头向卓海球那边努力探去。几乎与此同时，葛乾、秦锐同时发出一声大喝，两人身形同时冲向对方。秦锐的上身陡然下弯，腰部好像从中折断一样，整个人形成个直角，右拳中宫直进，直取葛乾胸前。正是洪拳里一记“学士打躬”！与此同时，葛乾的双足连环飞踢，朝着秦锐面门狠命蹬来，却是十二路谭腿里的“鸳鸯巧连环”！
双方同时使出了自家最为剽悍的杀招，眼见非死即伤，看客中的宋小蛮忍不住“啊”的一声惊叫出声，徐震也瞪大了眼睛，乃至连卓海球的低声耳语一时都未曾听到。
“轰！”
一声闷响响起，因两人打斗而飘起的尘土，如同被什么看不到的力量推了一把，呈波纹状向四下飘散。秦锐、葛乾的身形在刹那间定格，随后各自向后倒退几步，都想要拿桩站稳可是谁也没做到，同时跌倒在地！按照比武规则，胜负未分外人不得介入，潮州帮人马虽多，这时候没一个人敢上前。只是有人发现，两人之间的空地上，似乎多了什么东西。等仔细看去，才有人依稀认出，那是葛乾的布鞋残骸。
应城气候潮湿闷热，人们养成了赤脚的习惯。像林笑娣平时就是赤足木屐，在应城而言，这种装束并不违和。潮州帮中，只有葛家兄弟常年穿着布鞋。这固然是一种体面，更是因为两兄弟的谭腿功夫主要借助双足伤人，鞋底更是藏有铁板，这双布鞋本身就是他们的兵器。两人在应城打拼这么多年，和人动手次数无数，布鞋损坏的事还是第一次发生。连布鞋都被打成这样，人又如何？
“秦锐！”宋小蛮尖叫着挤出人群，朝秦锐扑过去，几名潮州帮的好手拦住她去路，宋小蛮顾不上是否会露馅拳打脚踢着朝他们发起攻击，想要冲出一条路。徐震苦于身体不便，想要过去帮忙也动弹不得，这时，卓海球及时抓住了轮椅，在徐震耳边低声嘀咕：“锐仔没事的。”
比武场上，葛乾、秦锐挣扎着站起。葛乾的右脚布鞋已经破烂不堪，索性甩掉。徐震的右臂耷拉着，左手握紧拳头挡在面前，眼神依旧是那般充满野性与不逊。两人的嘴角都在向外淌血，显然方才那一击对彼此而言都是极大的负担。
秦锐的身形在摇晃，葛乾则原地不动。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抬手擦去嘴边的血。秦锐则冷声说道：“再来打过！”
“年轻人，莫跟我逞强。你的右臂已经脱臼，只靠一只手拿什么同我打？就算我站在这不动，你也快要撑不住了。”
“要打就打，哪那么多话说！”
葛乾看向还在和潮州帮纠缠的宋小蛮，高喊一声：“住手！”随后又对秦锐道：“应城能让我看入眼的后生仔不多，你可以算一个。你的身手不错，死在这里太可惜了。再说……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自己的女人想。一味逞强，没什么好下场。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你我之间因误会而起，没必要搞得不死不休。我这次放过你，但是再有下次的话，就没这么便宜了。”
潮州帮的人不再挡路，宋小蛮便得以一路冲到秦锐身边，拉着他的手臂道：“走啊！没听到葛老大说，这次的事就这么算了？快走啊！”
秦锐纹丝未动，而是紧盯着葛乾：“事情不是你说算就可以算了的。潮州帮伤了震仔，这笔债没那么容易了结。等到震仔伤好，我会和他一起向葛老大讨教。”
“我随时奉陪！”葛乾大手一扬，潮州帮的好手让出一条通路，宋小蛮搀扶着秦锐向外走去。卓海球则示意手下弟子推着徐震轮椅，几人跟在秦锐身后一路向外走。
围观的人群看着秦锐活着离开，都有些诧异，却又忌于潮州帮威风，没人敢说什么。葛乾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送着秦锐一干人离开，葛坤这时飞奔到兄长身边，葛乾摇头道：“跑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走了，上楼！”
说话间他转过身来，就向楼上走。可是身子刚一动便是个趔趄。葛坤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这一幕依旧被手下看到。葛乾把弟弟向旁一推：“做咩？动手打架不是伤人就是受伤，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如果那个衰仔不够本事，我凭什么放他走？”
潮州帮的人这才知道，首领所谓的大仁大义，实际是强撑场面。从表面上看，是秦锐落于下风。可是一个专攻谭腿的高手被打到跛脚，和秦锐继续较量，也难以保证必胜。葛乾乃是潮州帮龙头，如果真的阴沟翻船败在秦锐手上，整个潮州帮脸上都没有光彩。看来大当家息事宁人，实际是迫不得已。
胜负兵家常事，就算是武林高手也没法保证每战必胜。因此对葛乾和秦锐比武的结果，大家没什么抱怨。原本有些人觉得龙头不该心软放了秦锐活路，此时也都没了话说。几个红棍级别的高手一拥而上，簇拥着葛乾一步步走上德胜楼。看着众人的样子，葛乾心中暗自长出口气：阿坤的办法果然好用，这班人到底还是跟自己一条心。
“葛乾一向傻傻的，今天突然变聪明了，多半是他那个细佬的功劳。”群英武馆内，卓海球帮秦锐把骨环复位，口内说道：“震仔和林夫人出面，把事情全都讲清楚。如果葛乾还对阿锐下毒手，难免会落人口实。说不定天王会或者千手马骝，就会找上他麻烦。就是我们群英武馆，也会和潮州帮成为死敌。但他如果把阿锐放走，手下人又会觉得他胆小。江湖饭不好吃，四面八方都要照顾到，不管哪里疏漏，都会出问题。他不能赢也不能输，所以才手下留情，和阿锐打成平手。从刚开始比武的时候，我就看出他留手，才敢说阿锐没事。”
秦锐愤愤道：“我也不用他让我！等到震仔伤好，我再去和他打过！”
卓海球哼了一声：“少年气盛，不知天高地厚！葛乾的功夫在你之上，练好洪拳之前，你不是他的对手。再说今天他也算成全了你的名声，今后不必再把他当仇人。”
秦锐不敢和师爷犟嘴，只好点头不做声。就在这时，卓方潼忽然从外面进来，朝卓海球道：“阿爸，法租界巡捕房的人来找阿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