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锐已经不记得今晚自己是第几次咽口水了。
虽然来之前他提醒过自己,千万不能在谭信夫面前丢面子,免得被这位大亨看不起。甚至为了避免控制不住食欲大吃大喝丢人现眼,出发前特意吃了七分饱,可是当服务生揭开盖子将今晚的菜色展现在面前之后,秦锐发现一切的准备都没用。
即便是卓海球,也没能力在太白楼三层用餐,更别说吃这桌上等酒席。这不光是钱的问题,也是身份的问题。拿到谭信夫奖金的秦锐也算有钱人,可是没有身份,就没法在太白楼享受这样的上等席面。
珍珠肉球、鸳鸯鱼卷、芙蓉蟹……这些珍馐美味一道道展现在面前,让秦锐的两眼发直。一半以上的菜色他只听过名字,并没有吃过。另一半食物则是连名字都没听过,今晚才开眼界。肚子里打底的食物更是烟消云散,一只小手从喉咙里伸出,拼命地向外钻,想要把这些食物全都抓进口内。
这时又一个银盖子被掀开,露出里面品相完美,色泽金黄的乳鸽。
谭信夫此时说道: “玫瑰乳鸽算不上稀奇,就是华界的小馆子也会做。不过这道菜最重要的就是酒,正宗孔明斋白玫瑰露可不好找,整个应城也只有太白楼的玫瑰露是真货。其他地方只要敢说自己用的是孔明斋的酒,不用问,肯定是冒牌!”
“怎……怎么讲?”秦锐一开口差点让口水流下来,连忙吸一口气把口水吞了回去。
谭信夫并没说话,看了看廖家荣。廖家荣冷声道:“因为谭先生有话,不希望好酒被乱七八糟的人喝到,所以孔明斋的酒一来,就都送到太白楼。谁敢偷运给应城其他店铺,就打断谁的腿!”
“原来……是这样。长见识了。”秦锐干笑两声,没有再说什么。虽然来应城之后,就知道天王会霸道。不过彼此之间没有接触,对于他们的蛮横感受不到。现在听廖家荣的说法,才感受到这帮人的混帐。就连喝酒这点小事都如此跋扈,其他方面更是不问可知。
谭信夫哈哈一笑:“不要听阿荣乱讲,我只是个生意人,哪有那么大本事?不过是大家肯给我面子罢了。我这个人做人最公道,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谁让我有面子,我就给谁面子。洋人喜欢说秩序,其实这就是我们的秩序。大家互相给面子,也就不用打打杀杀,这样应城才能太平。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说话间从身上摸出个铁制烟盒,从里面倒出一支“茄力克”叼在嘴边,廖家荣与他心意相通,谭信夫刚一动,他便划着火柴为谭信夫点着香烟。谭信夫吐出一口烟圈:“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很欣赏你们两个人。以你们的本事,应该过更好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果跟着我干,三年之内我保证你们成为这个城市的人上人。这样的酒席,想要多少就有多少。钞票、女人,房子,要什么有什么!”
秦锐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呼吸略有些急促,他原本已经把手伸向筷子,这时却停在空中,不知如何是好。徐震则坐在原位纹丝不动,仿佛没听到谭信夫的话。
对于两人的反应,谭信夫看得一清二楚。他微微一笑:“怎么?习武之人也会腼腆?这样吧,我不要你们说,只要你们做。吃了这顿饭,你们就是我天王会的人。我也不会要你们两个去做危险的事,只是跟着我做生意。这个城市到处都是生意人,大家靠做生意发财天经地义,没人会看不起你们。武馆、巡捕房那边我来搞定,保你们没事!”
说话间谭信夫已经端起酒杯,朝徐震、秦锐举杯示意:“干杯!”随后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廖家荣并没有拿酒,而是两眼死死盯着这两兄弟,看着他们的动作。谭信夫始终在笑,廖家荣却是阴冷如刀,眼神里始终充满杀意。看模样如果两人忤逆谭信夫之意,他便随时可能出手对两兄弟不利。
秦锐的呼吸越发凌乱,头上汗珠越来越多,西装扣子尽数解开,可还是觉得酷热难当,与葛乾拼命的时候都不像现在这么紧张。谭信夫的邀请对于秦锐来说,有着巨大的吸引力,让他舍不得开口拒绝。从家乡来到应城,除了想学功夫,就是想要成功。想要出人头地过好日子!
原本他以为自己有了些钱,又有了名气,还有巡捕房的靠山,已经算是过上了好生活。可是今晚太白楼一行,让秦锐发现自己还差得远。就那点钱只能在家乡买几亩地当个小地主,距离人上人差了一天一地。就算是师公卓海球那种高手,在大亨面前也是那么回事,根本摆不上台面。虽然现在巡捕房陈福对自己很器重,可即便陈福本人在谭信夫面前都是低声下气何况自己?
当日拒绝谭信夫邀请,固然是为了义气也是为了师公高兴,更多则是打平葛乾之后的那股子傲气,觉得谭信夫也不过如此。可是今天看到天王会的实力之后,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葛家兄弟武功虽然好,可是和谭信夫相比,光是从气势上就差了一天一地,实力更不用说。自己拒绝谭信夫的邀请简直就是在拿命开玩笑,侥幸一次就够了,可一不可二!
再说谭信夫给出的确实是一条大路,只要跟着他,自己要什么就能有什么。哪怕不能混成谭信夫平起平坐,自己也不会输给他身边的那个瘦竹竿!如果有朝一日自己也能站在太白楼上凭栏而立,俯瞰下面的行人,又该是怎样一种情况?
但是师公那里……又该怎么交待?
秦锐感觉在自己面前出现了两条路,自己只有一次机会选择,选定之后不容更改。整个人生,都可能伴随着这次“买定离手”定下结局。哪怕是最豪爽的赌客,在这种时候也不敢轻易下注,何况是他?
他原本拼命地咽唾沫,现在却感觉口内干的厉害。身体所有的水分,似乎都已经随着汗水流淌出去,急需要获得补充。他四下看去,最终把目光落在面前的酒杯上,手颤抖着朝那里摸过去。
谭信夫面上笑容更盛,自己看的没错,这个年轻人野心太大,根本拒绝不了自己的条件。只要他喝了酒,就逃不出自己掌握。
“谭老板!我们还有事,该告辞了!”就在秦锐的手即将碰到酒杯时,徐震忽然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并不大,可是此时却如黄钟大吕,把秦锐吓得一哆嗦,手微微一抖,从酒杯旁边挪开,侧头看向徐震。
从一开始就不言不语的徐震豁然站起,直视着谭信夫:“我这个人没读过多少书,说不出太多道理也不会讲话,希望不要见怪。我这辈子最恨鸦片,绝不会和鸦片生意沾上半点关系。不管你的生意多大,我都不感兴趣!至于这顿饭,我也无福消受。我们穷人有自己的吃喝,这些好东西与我无缘。阿锐,我们走!”
他侧头看向秦锐,秦锐看看徐震,又看看谭信夫,不知如何是好。
谭信夫面上依旧带笑:“看来徐先生是不准备和我合作了?秦先生,你又怎么说?我想听你一句话。”
包厢里变得寂静,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秦锐身上,秦锐只觉得周身上下哪里都不自在,就像有十几把利刃顶在身体四周,让他怎么都不觉得舒服。总归还是要揭宝盅,自己一生的命运就决定在接下来的选择之中。
过了约莫一分钟左右,秦锐猛地起身,朝谭信夫一抱拳:“我来的时候就说过,我是讲义气的。阿震是我兄弟,他怎么选我当然怎么选。谭老板财雄势大,不愁招不到人手,就当我们两个今天没来过,告辞!”
谭信夫把手上的香烟朝面前碗里一丢,面上笑容顿失,双眼射出凶光:“我说过,谁给我面子我就给谁面子!可是如果有人不给我面子,我也就没那么好讲话!没有我的话,你们两个走得了么?”
谭信夫一言出口,廖家荣脚步一晃,徐震、秦锐只觉得眼前一花,廖家荣的身形已经挡在楼梯口,双手四指并拢食指弯曲,拉开了螳螂拳的拳架。方才还一团和气的宴席,瞬间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