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点，天刚蒙蒙亮，码头上就响起一阵铜锣声，。
徐震在铜锣响起的第一声后，就已经睁开双眼，躺在床板上的他环顾一下四周，和自己住了二十一年的沙鸥湾老屋相比，现在所处的新环境让他有一瞬间的愣神，不过徐震很快就反应过来，昨天上演的一幕幕在眼前迅速闪过。
自己已经离开了沙鸥湾那片寮寨，现在身处的地方，是应城码头。
摸着身上盖的被单，徐震心底里没由来地涌起一阵一样情绪，有初来乍到的迷茫，也有对前途的忐忑，但更多的，则是莫名的兴奋。
无论忐忑还是兴奋，全都来源于徐震对应城这座陌生城市的未知，甚至是对未来一切的未知。在此之前，沙鸥湾那片仅有几十家住户的寮寨，对他来说就已经整个世界，无论以故去的双亲，还是寮寨里的叔伯也那样告诉他，所以徐震一度以为走出那片世界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但当他踏足应城码头后，他又觉得走出来似乎根本没什么难度，自己的命运就该如此，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师父，我做到了。”徐震握了握拳头平复情绪，抬头看着漆黑一片的房顶，喃喃自语。
他现在是码头名义上的首事，自然不必和苦力们挤在十余人一间的大通铺里，得知徐震暂无住所后，苏阿九直接让出了自己平时休息的单间。
在谭家做事多年，苏阿九很早就在城里购置了房产，不过为了监管苦力，他大部分时间还是选择住在码头。用秦锐的话来说，现在徐震的到来，反倒给了他更多和家人相聚的机会，实在是行善积德。
不过苏阿九休息的地方说是单间，其实也不过就是把一处通铺房隔断开来，单独住半间仓房，不过至少不用和满身汗臭的苦力们挤在一起，而且每天都有溜须拍马的人过来打扫，对码头做工的人来说，已经是相当高级的住处了。
外面，喧嚣嘈杂声越来越大，将徐震的思绪拉回。徐震从床上一跃而起，光着膀子走到门前，开门张望着外面的环境。
昏暗油灯的照耀下，一座座联排仓房中，苦力们就好像蚂蚁一般，随着铜锣声响倾巢而出，准备开始一天的劳作。
“我第一日上工，虽然九哥话不用做事，不过始终不是太好。”
徐震在沙鸥湾的时候就习惯了劳作，即便明知首事不用做事，但已经将做一份工吃一口饭的道理印刻进骨子里的徐震，仍习惯性的抓起衣服，准备出去和苦力们一同工作。
就在徐震穿好衣服，刚迈出仓房的时候，一个提着油灯的人影匆匆靠近，来到徐震身边后顿住脚步。徐震借着灯火，隐约认出来人正是昨天搀扶苏阿九的那名苦力。
从面相上看，对方比自己倒也大不了多少，不过因为头顶却有几块斑秃的原因，看上去就更年长几分，就在徐震筹措怎么冲打招呼的时候，那名苦力已经率先开口。
“震哥，你醒了！”苦力的声音里带着讨好，见徐震神态踌躇，连忙开口自我介绍，“哦！我叫癞痢明，昨天跟在九哥身边那个。”
被一个比自己年龄还大的人一口一个震哥的叫着，徐震多少有些不自在，点点头回了一句：“明哥，早晨。”
癞痢明愣了一下，随后再度挂起笑容，将手上提的纸袋送到徐震面前：“震哥叫我阿明就好。这是我刚买回来的朝早饭，震哥请慢用。”
徐震接过纸袋，手上一沉，打开一看才发现里面居然装满了各种早点，惊讶道“哇！这么多我怎么吃的下？”
癞痢明挠挠脑袋，讪笑道：“我不知道震哥你的口味，所以多拣了几样，其实也没多少的。猪血粥、粿条汤、叉烧包、肠粉……”
癞痢明掰着手指数了几样后，显然也记不清楚还买了什么，摆摆手道：“哎！总之震哥你钟意食什么口味随便拣，明早我就知道该买什么了。”
徐震暗中感慨应城果然和寮寨不一样，光早点就有这么多花样，过去那么多年自己一直都是用杂咸粥对付过去，哪儿有这么多讲究。
癞痢明见徐震没有开口，小心翼翼询问道：“震哥？是不是不合口味？”
“不会！”徐震回过神来，连连摇头，随后咳嗽一声，试探发问：“不过明哥，这种吃法，一餐饭要几多钱啊？”
癞痢明满不在乎的笑笑：“震哥，这种事你就不用担心啦！你现在是码头首事，又是二小姐的救命恩人，这种小钱使得几多呀？”
癞痢明虽然说得轻巧，但还没开工就先有食有住，反而让徐震心里更不踏实。
不过看癞痢明一副天经地义的模样，徐震也不好继续追问。暗中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两块银元，心里盘算着等发了工钱再还这笔账。
“震哥，那你先慢慢食饭。”癞痢明见徐震没有其他吩咐，伸手指了指身后集结的苦力们，开口说道，“九哥可能还要点时间才到，我先安排大家做嘢。”
癞痢明说完就要离开，徐震连忙开口叫住他：“慢住！”
癞痢明诧异转过身来：“明哥，还有什么吩咐？”
徐震晃了晃手里的纸袋，开口问道：“你们不同我一起食饭？”
癞痢明有些奇怪的看一眼徐震，想起他昨天说自己是沙鸥湾寮寨过来的，随后释然：“震哥，是这样的，码头有码头的规矩，你是首事可以现在食饭，我啲做苦力的边有这么好的命呀？要先做够三个钟才会开饭嘅。”
“仲有这种事。”徐震嘟囔一句，一时半会还接受不了，又问道：“那我食完饭之后，需要做点乜？”
癞痢明低头一笑，想起苏阿九昨晚临走前说的话，说道：“九哥昨晚已经交代过了，震哥你如果觉得无聊，就去西仓帮忙看住，免得有苦力偷懒不做事。当然如果你想进城去逛逛，也随时都走得。”
“就这么简单？”徐震瞪大眼，“但是我看大家都要搬货卸货……”
癞痢明无奈道：“震哥，身份不一样嘛！边有让你做苦力活的？让九哥看到还不扒了我的皮？”
见徐震还是一副纠结模样，癞痢明又开口补充道：“总之震哥，你就照我讲得做就对了，我仲要安排大家做嘢，就先不同你聊了，就这样好不好？”
徐震迟疑的点点头，癞痢明脸上露出轻松之色，冲徐震摆摆手，又急匆匆转身，提着灯笼往苦力堆中走去。
目送癞痢明离开后，徐震低头看一眼手里的纸袋，莫名其妙的挠了挠后脑勺：“好似跟师父讲的完全不一样……外边的世界仲舒服过在寮寨添！”
“嗤！”
身后，一个忍俊不禁的笑声响起，徐震回头望去，秦锐怀抱肩膀倚在仓房门前，正满脸好笑之色的看着他。
“秦先生……”被偷听到心中感慨的徐震脸色微红，冲秦锐点头打个招呼。
秦锐笑着摆摆手，迈步走向徐震：“得啦！叫我阿锐就好。阿震是吧？你不会真的一直呆在寮寨，从未出来过吧？”
秦锐自来熟的态度，加上两人本就相差无几的年龄，让徐震心中升起一丝亲近感，认真点头答道：“是啊，如果不是我师父同我讲，男人应该要出来闯荡，我恐怕一世都不会出寮寨的。”
广东很多寮寨都有自成一套的生活体系，自给自足，所以很多人的确一辈子都没走出过寮寨，这一点秦锐早就有所耳闻，不过亲耳听到徐震说出来，还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一世呆在寮寨，打死我都不做！”秦锐撇撇嘴，又望向徐震，笑道，“你要多谢你师父啦，如果不是他，那你真是白活一世。”
徐震心里不以为然，在他心目中，沙鸥湾寮寨几百年的历史，大把人一辈子没出过寮寨，不也就那样过去了？如果不是被自己那个便宜师父煽动，他说什么也不会登上来应城的船。
秦锐见徐震不说话，从他脸上的神情隐约猜出他心中所想，不禁晒然一笑：“好了，不说那么多。喂！我仲未食饭，一起啊？”
秦锐嘴里说着话，目光已经盯上了徐震手里的纸袋，冲他扬扬下巴。
徐震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好啊！我食不下这么多，这种天气东西又放不住，正好你帮我解决点。”
秦锐哈哈一笑，当先迈步往仓房里走去。
徐震提着纸袋跟上，嘴里还问道：“秦……阿锐，你昨天不是说要进城找亲戚乜？怎么又回来了？”
秦锐打个哈欠，声音略带懒散：“我点知应城比我之前待的秀城还大，找了一圈都未找到我师爷的武馆，最后干脆就在城里的客栈住下喽。”
徐震哦了一声，不再多问，两人一前一后迈步进了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