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普祥真人2019-10-18 15:253,654

  床榻上,陈炳雄仍旧昏迷不醒,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他的两只脚腕和左手手腕上已经缠上纱布,纱布中透着淡淡的血腥味,但更多的却是草药的清香。

  雪白的毛巾已经被鲜血染红,林笑娣坐在床边,将毛巾放在脚下水桶里揉了揉拧干,轻轻擦拭干净陈炳雄最后一处还没有处理的伤口,将他右手手腕上干痂的血污一点点拭去。

  “药臼。”

  伤口清洗过后,林笑娣将毛巾扔进水桶中,头也不回,朝身后伸出手去。

  坐在林笑娣身后一张椅子上的葛坤见状,急忙将手中的药臼递到林笑娣手里,林笑娣接过药臼,抓起已经被葛坤捣烂的草药小心翼翼敷在陈炳雄手腕伤口上,然后拿起一旁的纱布裹了几圈,微微低头用银牙撕断纱布,再细心包扎起来。

  处理完这最后一处伤口,林笑娣鼻尖已经见汗,轻轻将陈炳雄的手腕搁在床沿上,再检查过一次陈炳雄四肢纱布的包扎情况后,林笑娣这才轻轻出了口气。

  “阿嫂!”葛坤见林笑娣停下手中动作,急忙递上一盆干净的清水。

  林笑娣点点头,在水盆中洗了洗手,自怀中取出一方白帕,擦拭着脸上细密的汗珠。

  她不开口,葛乾和葛坤似乎竟也不敢开口去问,只是面带紧张之色,盯着擦汗的林笑娣,欲言又止。

  “放心,血已经止住了,这位兄弟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等阵我写个药方,你们照方抓药就好。”擦拭完脸上的汗水,林笑娣终于开口说话,同时将手帕收回怀中。

  葛坤和一旁的葛乾对视一眼,脸上的紧张之色为之一消,同时松了口气。

  林笑娣顿了顿,继续开口说道:“不过伤他的人很歹毒,把他四肢的筋脉都割走了一截,恐怕……”

  说到这里,林笑娣面带遗憾之色,轻轻摇了摇头。

  事实上,即便林笑娣不说这句话,葛乾、葛坤也看得出来陈炳雄的伤势,就算保住了他的一条命,这位潮州帮的双花红棍今后也只能是个终身卧床的废人。

  但如今从林笑娣口中再次得到肯定的消息,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随之破灭后,葛乾、葛坤心头刚刚升起的喜悦立刻消散一空,脸色再度沉了下来。

  “扑你阿母!”葛乾磨着后槽牙,恶狠狠的骂了一句,重重一拍椅子扶手,“明天我就召集弟兄同天王会开战,阿雄的仇我一定要报!”

  听到天王会三个字,林笑娣微微挑了下眉毛,用征询的目光望向葛坤,葛坤微一点头,林笑娣脸上不禁露出思索之色。

  葛坤早就习惯了大哥葛乾火爆的脾气,听他说出这番话倒也不出奇,不过他为人沉得住气,知道潮州帮和天王会还有着不小的差距,这时候去找天王会的麻烦,就算谭信夫不动用法国人和巡捕房的势力,双方火并吃亏的也只会是潮州帮。

  “大佬,阿雄的仇当然要报,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葛坤轻轻咳嗽一声,出言提醒葛乾。

  葛乾怒火当头,只当葛坤不顾兄弟义气,眉头一拧,狠狠的瞪向葛坤,目欲喷火。

  也亏得葛坤是他的亲兄弟,同时在潮州帮有些分量,想来担任白纸扇一样的智囊人物。如果换做潮州帮其他人现在说出这句话,恐怕葛乾早就一记耳光甩在了对方脸上。

  葛坤面色淡然,见大哥葛乾恶狠狠望来,目光不闪不避,平静的与他对视。

  屋子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冷肃僵硬,直到林笑娣清冷的声音响起。

  “谭信夫有法国人撑腰,手里有洋枪的。我们呢?难道要弟兄们拿着刀刀叉叉去和洋枪拼?”林笑娣看也不看火药味弥漫的兄弟两人,手腕没入脚下水桶里,淘洗几遍沾血的毛巾,目光盯着翻滚的水面,语气平静,“不要忘了当年飞哥是怎么死的。“

  她最后一句话说出来,屋子里原本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突然一扫而空,饶是性格暴烈如火的葛乾,也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怒色,相反神色微僵,脸上露出愧疚和尴尬交织的神色。

  葛坤听林笑娣提到那个名字,同样为之变了脸色,转头去看林笑娣,见林笑娣脸上没有丝毫异样后,没有来就感到一阵心酸,语气有些发涩道:“阿嫂……“

  林笑娣却好像没有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突然发生变化,只是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葛坤,随后又将注意力放在手里的毛巾上,声音中听不出一丝波动:“我看报纸上,法国人称赞谭信夫是协助管理应城、促进中法友谊的一等良民。我进城买米,街上的人都在讲谭信夫马上就要做应城的市长。我听人讲,天王会的人大白天在城里杀了人,都会有巡捕房的人帮忙收拾手尾。你们呢?自家兄弟受了这么重的伤,仲担心有人在城门前埋伏,连城里医馆都不敢送,怎么跟人家斗?“

  她的语气不急不徐,但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尤其说到最后几句,语气中已经带着严厉和质问,目光直射向之前提出要和天王会开战的葛乾。

  饶是葛乾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身谭腿造诣臻至极致,可现在面对林笑娣这么个看上去有几分瘦弱的小女人,原本的龙头的气势便瞬间消弭于无形,像做错事被训斥的小孩一般低下头去,脸上带着尴尬的神色。

  他身为潮州帮掌舵龙头,手下跟着数千弟兄,平日里向来意气风发,几乎没有人敢对他这般说话。可唯独面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女人,即便被她用训斥的口吻质问几句,葛乾心中却生不出半分不满,反倒是额头上已经隐隐渗出汗水。

  林笑娣双臂细长,手指骨节处光滑细腻,唯有因为做多了粗活,在指肚上留下一层薄薄的茧子。她修长的双腿紧实匀称,明显不同于修炼谭腿后,双腿肌肉轮廓痕迹夸张的葛家兄弟。

  单从外貌上看,林笑娣浑身上下没有半分练武的痕迹,而事实也的确如此,林笑娣或许会一两手简单的擒拿,但绝非真正的武术高手,根本不能与葛家兄弟相提并论。

  但就是这么个才刚满三十岁的女人,却让一身高明功夫的葛乾久久语塞,张不开口。

  至于这其中的原因,也只有潮州帮这一代的弟子门生才会清楚,让葛乾真正敬畏的,是屋内这个叫林笑娣的女人另一层身份,潮州帮上一任掌舵龙头白阿飞的遗孀。

  林笑娣十四岁的时候,家乡发生一场瘟疫,好不容易逃到应城,沿途照顾的母亲却因为疲惫交加,不几日便撒手人寰,林笑娣只得在街头卖身葬母,却又遭到当地地痞流氓的调戏。也就是那个时候,她遇到了刚刚升任潮州帮一处堂口话事人的白阿飞,二十五岁的白阿飞出手教训了调戏林笑娣的地痞流氓,又出钱帮她安葬了亡母。

  从那以后,林笑娣就一直跟在白阿飞身边,只是白阿飞始终讲她当作小妹看待,直到林笑娣长到二十四岁,在白阿飞从前代掌舵龙头手中接过龙头棍后,当着潮州帮上下,主动提出嫁给白阿飞,两人这才终成眷属。

  但好景不长,也就是在白阿飞担任潮州帮掌舵龙头的一年后,谭信夫的天王会宛如后起之秀,以鸦片为根基大肆扩张实力,很快就和当时如日中天的潮州帮发生冲突。

  双方开战火并的那晚,整个应城的巡捕警察都躲在巡捕房不敢露面,法国人在租界前布下荷枪实弹的警戒线,禁止任何人越过。

  潮州帮和天王会展开千人混战,足足打了一整夜,恰逢当晚暴雨倾盆,据目击者称应城的水渠里整晚流的都是血水,连护城河都被染红了一半。

  但潮州帮虽然名为社团,但实际上却更像是乡里们成立的互助会一般,虽然人数众多,但其中成员大多是穷苦百姓。而当时的谭信夫已经搭上法国人的线,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果。

  于是火并到后期,潮州帮虽然在人数上胜过了天王会,逐渐形成压制局面,但关键时刻,谭信夫亲自领着一队手执长枪短炮的天王会精锐突然加入战场,局势瞬间发生逆转。

  而白阿飞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中枪死在了应城的雨夜当中,才有了这一代潮州帮掌舵龙头葛家兄弟。

  事实上很少有人知道,白阿飞之所以会中枪,纯是因为在枪手瞄准葛家兄弟的时候,他在危急之际用了一式小将拳法中的鹰展翅,将战场当中的葛家兄弟远远抛了出去,瞬间被十几颗子弹打中要害,当场毙命。

  这一战之后,彻底奠定了天王会在应城的地位,谭信夫也顺理成章成为应城真正的地下皇帝。

  而潮州帮这边,元气大伤之后迟迟未能恢复,直到葛乾坐上龙头之位后,这两年方才有了好转的迹象。

  但无论如何,当晚白阿飞舍命相救这件事,已经永远印在葛家兄弟心中,葛家直到现在都供奉着白阿飞的香火排位,这也是现在林笑娣随口一句话说出来,就能让葛乾这位掌舵龙头冷汗直冒的原因。

  但实际上,林笑娣绝不是仗着亡夫白阿飞的身份压服葛乾,她虽然自白阿飞死后就退出潮州帮,独自一人住在城外,但始终对杀害白阿飞的天王会保持关注,她方才几句话虽然是在质问,但更多的却是直切主题,点出如今潮州帮和天王会的差距。

  比起同仇敌忾的潮州帮上下,林笑娣绝对比任何人都更想见到天王会走向灭亡!

  葛乾也正是对这一点无比确信,所以他会因为重伤的陈炳雄而失去理智,对劝说自己的兄弟葛坤怒目而视,但面对同样是劝说,甚至言辞更加锋利林笑娣,葛乾再也没有半点火气,好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

  “阿嫂,是我考虑的不周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葛乾面带惭色,低声开口说了一句,然后站起身来,” 我出去看看报信的弟兄回来没有,阿坤,你陪阿嫂照顾好阿雄。“

  随着葛乾灰溜溜走出门外,屋内就只剩下坐着的林笑娣和葛坤两人,至于床榻上躺着的陈炳雄,仍旧昏迷不醒,只是胸口上下起伏之间,原本痛苦拧在一起的眉头已经舒展开来,显然是林笑娣上的伤药起了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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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为尊之邪不压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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