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信夫走后,苏阿九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就显得有些尴尬多余,他与徐震本来并没有什么交情,不过徐震连续两次帮他,一次救了谭秀晶,一次保住了西仓的药材,每一次都相当于救了苏阿九一家老小,无形中他就欠下对方偌大的人情。
可现在徐震与谭信夫初次见面,两人之间就发生分歧,虽说远没有到撕破脸皮那种程度,但无疑令夹在当中的苏阿九万分为难。
谭信夫说的清楚,徐震的去留让他自己做决定,苏阿九看了眼徐震那张尚显青涩面庞上,挂的满都是冷静之色,结合自己对这个乡下仔为数不多的了解,苏阿九便大概猜到了徐震心中的想法。
少年心性,认定了的事多半不会更改。
“阿震……”苏阿九脸色变幻几次,脸上堆起笑容招呼一声徐震,头脑却迅速转动,筹措着接下来要说的话,希望尽力挽留住他。
徐震虽然心思单纯,不过还不至于连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他眼见苏阿九虽然脸上堆笑,眼中却露出为难之色,略一思忖就知道对方心中所想。
“九哥,不用讲了。”徐震笑笑,语气里带着一丝追忆,眼神却无比坚定,“我师父离开广东之前告诉过我,做人最紧要就是要有自己的底线,我的底线就是绝对不会碰鸦片。”
一旁的秦锐听了徐震这几句话之后,眼中露出一抹奇色,禁不住多看了徐震一眼,只觉身边这个乡下仔似乎突然换了个人似的。
苏阿九原本已经准备好的场面话,被徐震打断后又生生咽了回去。
底线?苏阿九已经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底线这种东西,但他恍惚想起自己年幼的时候,那时候的人还留着辫子,父母在街道摆摊被身穿花鞋的地痞收保护费,交不出来连摊位都会被砸毁,那时候自己也曾发誓长大后一定做一名好捕快,把这群坏人全部抓进牢房。
可惜造化弄人,长大后的为了生存,苏阿九自己终于也成了好狠斗恶江湖人,这么多年过去还成了江湖人里有几分头脸的人物。
至于捕快?那只是一个时代更迭后被淘汰的职业,何况就算是现在的巡捕房探长,见到自己老板不一样恭恭敬敬?
苏阿九看着徐震清澈的眸子,嘴巴张了几次,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叹息:“阿震,这是世界就是这样的。你既然从寮寨来到应城,一早就应该预料到了。”
“是这样就是对的吗?”徐震像是在问苏阿九,更像是在问自己。
不过很快,他就笑着摇摇头,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头望向秦锐:“阿锐,我准备去城里重新找份工,你要继续留在这里吗?”
他虽然表明自己不碰鸦片,但也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旁人,不过心中认定了秦锐是自己的朋友,这句话问出口,眼中就带着几分希冀之色,显然也希望秦锐不要走上这条路。
秦锐在广东秀城长大,在秀城的时候就见惯了这种烟土买卖,心里也没有太大波动。只因为在秀城与人发生冲突,失手打死了一名富家公子哥,这才不得已来应城投奔开武馆的师爷。
在遇到徐震之前,秦锐就对谭信夫这中地下皇帝极为崇拜,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像他们一样出人头地。如果在一个小时前,徐震这样问秦锐,秦锐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留下,但现在眼见徐震澄澈的双眸盯着自己,秦锐心中不禁一动,略一犹豫后长出一口气。
“不用多说,我份人最讲义气,你是我在应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我当然站在你这边。”秦锐扭了扭脖子,冲徐震咧嘴一笑,“好彩我师爷在城里武馆教徒弟,我带你去见他,总不会饿死你的!”
得到了秦锐肯定的回答,徐震心中一松,脸上露出开心之色,重重点一点头:“好!阿锐,我相信就算我哋捞正行,也一定可以出人头地!”
秦锐看着徐震坚定的目光,感受到他眼神中的笃定和希望,心中轻叹一声,面上却含着笑容,不置可否。
“九哥。”徐震回过头去,冲苏阿九打个招呼。
苏阿九盯着两个年轻人看了看,苦笑着摇摇头,语气故作轻松道:“知道啦,要走嘛!跟我来,你们虽然只在码头做了两天,不过工钱还是要结的。”
苏阿九说完,冲两人招招手,转身就往回走去。
徐震知道苏阿九这是要按着谭信夫的吩咐,给他们包红封,心中正犹豫该不该收这笔钱,还没作出反应,秦锐就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扯着他跟上苏阿九的步伐。
“走啦!我哋帮他们保住了货仓里的药材,拿点辛苦费点都不会过分吧?”
……
河水湍流,岸边修建着一间看上去半旧的砖瓦房,四周水草丰盛,只是鲜有其他住户,这间砖瓦房便显得有些格外突兀。
门扉分开,林笑娣身着立领罩衫,一袭色绢布下裳,脚踩黑色布鞋走出门外,手里还端着一盆淘米水。
来到院中,林笑娣拉开环绕在砖瓦房四周的木栅栏,扬手将盆中的废水泼洒在屋前的黄土地面上,溅起一蓬灰尘。
拢了拢耳边的发丝,林笑娣一手抱着木盆,另一只手的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珠,正要关上栅栏门折返回屋,耳边就听到一阵凌乱的马蹄声阵阵响起。
她住在城外,房屋建在护城河的一条支流旁,远离喧嚣。因为路面不平,往日里本就很少有行人过往,更遑论车马,此时就看见一辆平板马车疾驰而来,后面还跟着十余个身穿黑衫的青年,小跑着坠在马车后方。
林笑娣用手遮了遮刺目的阳光,眯眼仔细望向正往自己住处赶来的马车,看清楚马车头里掌鞭的那张熟悉面孔后,林笑娣轻轻放下手中木盆,伸手扶在栅栏门上,将原本已经关上一半的栅栏门再次打开。
马车疾驰,临近林笑娣所住的砖瓦房前时,掌鞭的葛坤勒住缰绳,拉车的两匹骏马便缓缓放慢马蹄,最终停在栅栏门前。
葛坤扔掉马鞭,纵身跃下马车,顾不上和林笑娣打招呼,大踏步走到马车后方,和正在车上照顾陈炳雄的葛乾一起,小心翼翼将重伤的陈炳雄从车上抬了下来。
和葛乾一同抬着陈炳雄来到栅栏门前,兄弟两人同时停住脚步,似乎眼前的女人不开口,这两位潮州帮的掌舵龙头便不敢越雷池半步,即便陈炳雄四肢腕子处还在往外流淌鲜血。
“阿嫂!有兄弟出了事,我们担心在城门口遇到仇家,耽误给他裹伤止血,所以……”葛坤托着陈炳雄的脊背,冲着林笑娣语速飞快解释道。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林笑娣只望了昏迷不醒的陈炳雄一眼,便出言打断:“伤得很重,快点抬他进来。”
林笑娣嘴里说着话,人已经往屋中走去,葛乾、葛坤不敢怠慢,急忙跟上她的脚步。
“去两个人回城门口打听消息,其他人在外边等,我不开口边个都不准进来!”
临进屋中前,葛坤回过头去大声吩咐一句,身后跟车的十几名潮州帮齐齐应了一声,如同家奴院工一般守在栅栏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