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谭信夫赶到西仓,与葛家兄弟一番针锋相对中,徐震虽然全程没有开口,但却从双方的话语中对谭信夫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或许是从小在寮寨长大,见惯了各个寨子好勇斗狠的场面,徐震在听到葛坤诉说谭信夫在生意场上的种种霸道行径后,并没有太大的触动。
但听到葛坤提及谭信夫是以鸦片起家,并且时至今日已经垄断了应城的鸦片供应后,徐震终于变了脸色。
所以在面对谭信夫抛出的橄榄枝,徐震并没有想秦锐一样感觉到兴奋,而是迅速给出答案,不打算继续在谭信夫的码头上做下去。
“阿震,你搞乜?”秦锐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顾不上去看谭信夫的脸色,扭过脸去低声呵斥提醒徐震。
但秦锐却没有料到,一直被他称呼为乡下仔的徐震,这次却好像换了个人一般,再也没有之前的犹豫内向,对秦锐的提醒不闻不问,仍平视谭信夫,神色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定。
谭信夫脸上的笑容略微一僵,随后立刻缓和下来,再看徐震时虽然还带着笑容,但明显已经没有之前那种亲切之意,不紧不慢开口道:“阿震是吧?你朋友说你初来应城,但是怎么听起来好似你早就不满意我谭某人的生意?”
徐震咬了下嘴唇,脸上露出一丝追忆,缓缓说道:“谭先生,我不是对你的生意不满意,而是对鸦片不满。”
谭信夫观察着徐震脸上的表情,轻一点头:“家里有人被鸦片害过?”
徐震愣了一下,抬头去看谭信夫,谭信夫见到他这般模样,心知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他见多了被鸦片害得家破人亡的人,也只有这种人,才会打从心底里对鸦片深恶痛绝。
被道出心思后,本就没打算隐瞒的徐震直接开口说道:“我父母当年出去寮寨做工,回来时都染上了烟瘾,后来两个人为了一口烟泡,争抢家里仅剩的两块银元大打出手,我老豆亲手杀了我阿妈,等他过完瘾清醒过来,当天晚上就吊死在寮寨里的一棵树下……那一年我刚学会走路。”
徐震的声音听上去很低,但却又平静无比,似乎并不是在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惨剧,而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娓娓道来。
但饶是如此,原本还怒其不争的秦锐仍禁不住微微动容,他这才知道为什么徐震在听到谭信夫做的是鸦片生意后,立刻选择抽身而退,如果换做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恐怕早就一把火烧了谭信夫存放鸦片的货仓。
听完徐震平静的述说,谭信夫脸上神色不变,这种事他见过太多太多,但凡有一丝一毫心软,谭信夫也不会将鸦片生意做到今时今日这么大,垄断整个应城。
“完全明白。”谭信夫点点头,紧接着又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看你的年龄,你父母出事的时候也应该在十几二十年前了,好彩那时候我还没有垄断应城的鸦片,不然我真是担心你会把这笔数算在我身上。”
事实上,谭信夫也看得出来,徐震并不是一根筋的人,相反极其理智,这一点从他能够平静述说这段悲惨过往就能看得出来。
可能也正是因为徐震流露出得理智,这才让谭信夫难得多说了几句:“我谭信夫做的的确是鸦片生意,也见多了因为鸦片而家破人亡的惨剧。虽然你讲得好似你父母被鸦片害得很凄惨,但是我心里却一点都不觉得愧疚,知不知点解?”
徐震盯着谭信夫,轻轻摇了摇头。
“因为在我眼里,所有的烟鬼都不值得同情!”谭信夫嗤笑一声,根本不去看徐震因为他一句话而变得难看的脸色,自顾自开口说道,“道光年间,林则徐虎门销烟,惹得鬼佬同我们打仗,开了兵船进来。连皇帝都拿他们没办法,可是鬼佬的大炮只能吓得住皇帝,吓不住老百姓。两个销烟池现在还留在莞城没人敢拆了它,我得空还要去那里拜一拜。你话全中国边个不知抽大烟是会死人的?但是照样有人去抽,照样有人愿意出高价来买,我是生意人,这么赚钱的一条水喉当然要揸在手里,有人买那就我来卖喽,我有逼过任何人吗?冇!是他们自己拿上钱求我卖鸦片给他们,这个就叫做生意。”
“但是如果你不卖……”徐震还想再开口辩驳。
谭信夫不等他把话说完,立刻开口打断:“就算我不卖,难道其他人不会去卖吗?知不知几年前的应城是什么光景?大烟档开的多过米铺,现在我揸住执牌统一管理,那些乌烟瘴气的小烟馆少了一半!你说我是在害人,还是在帮人?”
徐震初出茅庐,哪里辩得过谭信夫这种老江湖,况且谭信夫经营鸦片生意多年,早就潜移默化认为自己做的的确是正行生意,说起话来理直气壮,徐震一时间被反诘得愣在原地,半晌都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呐!后生仔,看在你救了我妹妹的份上,今天我才会跟你讲这么多。”谭信夫抽了口雪茄,却发现手里的雪茄已经熄灭,嘟囔一句,伸手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后再度开口,“我约法国佬食饭的时间差不多到了,不同你多讲,你留在这里慢慢想清楚,想清楚愿意留下来的话,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如果想不清楚……”
谭信夫说到这里,侧头看一眼苏阿九:“阿九,回头包一封红封给他让他走。”
苏阿九忙不迭应了一声。
谭信夫最后看一眼徐震,轻轻扬了扬嘴角,带着天王会的几名小弟,转身就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