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家兄虎并肩而立,胸口微微起伏,葛乾脸上满是恨意,死死盯着对面的徐震和秦锐,好似要择人而噬。
徐震和秦锐互相搀扶,两人的腿肚子都在微微发抖,额头上满是汗珠,显然已经撑到了极点,但即便是这样,他们还是死守般站在西仓仓门前,与葛家兄弟对峙,寸步不让。
“乡下仔,顶不顶的住?”秦锐捶打两下刚才被葛乾踢中的胸口,扭过脸询问身边的徐震。
他面对葛乾连绵不绝的谭腿攻势,只有招架之力,现在看上去狼狈不堪,但就算是这样,脸上仍带着满不在乎的笑意。
徐震张了张口,脸上露出一丝歉疚,开口道:“阿锐,今次是我拖累你了。”
在徐震看来,谭秀晶给他在码头找了一份工,那就是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现在码头有难自己理应出头。
但秦锐则不同,这家伙纯粹是为了帮自己才变得现在这般狼狈,如果没有秦锐,自己以一敌二只怕早就被打倒在地。
“是不是想开口让我走先啊?”
秦锐见徐震欲言又止,笑着问了一句,随后转头望向与自己交手的葛乾,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容,声音却逐渐转冷,“走不得,现在走了不是告诉人家,我哋洪家拳输给了谭腿。南拳输给北腿?挑!”
“你两个不是我们对手,拳怕少壮,再不让路会死的。”葛坤瞥一眼身旁大哥阴沉的面容,微微蹙眉,朝着对面的徐震和秦锐开口劝说道,“打一份工而已,不用这么搏命。”
拳怕少壮,这其中说的少壮并非是徐震和秦锐这种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而是葛家兄弟这样四十岁左右,正值壮年的武术高手。
虽然徐、秦两人的功夫,在同龄人中已经算不可多得,但葛坤看得出来,两人现在均已是强弩之末,他不忍见到两个好苗子葬送在此,这才开口提醒。
“谭信夫的两条走狗而已,跟他们说这么多做什么!”葛乾扭了扭脖子,脚尖微微插进沙地中,已经准备再次出手。
秦锐嘬了嘬一颗被打松的牙齿,吐出口带血的唾沫:“你老母要打就打,少讲废话!”
葛乾怒极反笑:“不知死活!记住,不是南拳输给北腿,是你输给我呀!”
见两人势同水火,眼看一言不合之下就又要动手,徐震递给葛坤一个感激的眼神,脚步纹丝不动,双膝向两侧分开,摆出一个八极拳的起手式。
葛坤见状,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和葛乾虽然是一奶同胞,但兄弟两人的性格却大相径庭,大哥葛乾出身码头,好交朋友,身上江湖气极重,脾气秉性也相对火爆。而葛坤作为弟弟,小时候曾跟着一位学堂先生读过几年书,眼界相对开阔,为人也就更显沉稳,性子里带着几分豁达。
这一点从现在两人面对徐震和秦锐时,表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时便可见一斑。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空气中有风吹过,拂动四人衣衫。
像是约定好了一般,四个人在同一时间摆开八极、洪家和谭腿三个拳种的起手式,各自心中也都很清楚,凭着之前互相试探搏击,这一次再动起手来,就真正到了分胜负、决生死的时候了!
但就在这时候,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陡然响起。
“这么热闹?在我的码头打生死擂呀?”
谭信夫闲庭散步,从西仓背后转出身形,在他身后,还跟着苏阿九和七八个天王会随从。
见到谭信夫,葛乾、葛坤同时变了变脸色,他们显然也没有想到谭信夫会来的这么快,惊诧过后,原本稳操胜券的脸上就只剩下戒备。
秦锐虽然从未见过谭信夫,但眼见苏阿九卑躬屈膝跟在来人身后,又听他说这里是自己的码头,立刻就猜到对方的身份,不由暗自打量起这位应城的地下皇帝。
“九哥!”
徐震是四人当中,唯一一个没有把重点放在谭信夫身上的人,他的眼神只在谭信夫身上一扫,然后就注意到跟在谭信夫身后,身上挂了几处彩的苏阿九。
从一看见徐震和秦锐两人与葛家兄弟对峙,苏阿九心里一直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随后就是脊背一阵发凉,暗自后怕。
码头每天进出几百人,不可能每个人都仔细甄别,更何况也没人会想到,葛乾、葛坤这种龙头级别的人物,居然会玩暗度陈仓这一套下作手段。倘若今天没有徐震和秦锐两个年轻人在场,恐怕西仓早就出事,而在外面吸引注意力的潮州帮,完全可以说撇清关系说根本没有踏足码头,但自己这个首事绝对无比凄惨。
徐震的一声招呼,将苏阿九的思绪拉回,因为有谭信夫在身边,所以苏阿九只冲着徐震挤出一个笑容,然后踮起脚俯在比他高了一头的谭信夫耳边,低声耳语几句。
谭信夫听完苏阿九的话,嗯了一声,继而饶有兴趣打量一番身形狼狈的徐震和秦锐两人,轻轻点了点头。
“一向听说葛帮主喜欢跟人讲手。”将目光从两人身上收回,谭信夫不看葛坤,直接对葛乾说道,“不过下次来之前可不可以打声招呼先?我安排人在龙津道给你摆擂。”
讲手就是切磋的意思,谭信夫说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好像对葛家兄弟真正的来意一无所知。
葛乾看着谭信夫,又扫了眼他身后的几个随从,就知道陈炳雄没能拦住对方,恐怕现在已经被天王会的人控制了起来。
当然,葛乾也并不指望陈炳雄那点儿人能拦住谭信夫,潮州帮现在听起来兵强马壮,但和谭信夫比起来仍差了不止一筹,否则这次也不会两位龙头亲自出马,靠这种偷偷摸摸的手段打击谭信夫的生意。
葛乾脸色微沉:“谭老板,我为什么来这里你最清楚。一句话,应城的药材生意是我们潮州帮的,潮州帮千几百人等着开饭,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谭信夫就笑呵呵摆摆手,语气和善:“葛帮主想谈生意,今天恐怕不是时候,租界那帮法国佬还约了我。你也知道,在应城做生意,要哄住那班扑街鬼佬,如果不是阿九让人通知我,我连赶来见你的时间都没有。”
葛乾听了谭信夫这几句话,眼皮跳了几跳,谭信夫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无论自己说破天去,将药材生意全部归入潮州帮经营,但只要法国人一句话,分分钟就能将他们赶尽杀绝。
而现在谭信夫一口一个和法国人谈生意,摆明就是告诉自己他参与到药材生意里,是得到了法国人的支持,应城作为租界,法国人代表的就是官方机构,潮州帮之前的药材生意做的再大,法国人一句无牌经营就能饿死他们,而谭信夫在应城手眼通天,拿到法国人发布的执照太轻松不过。
果然,趁着葛乾还没回过神来,谭信夫就继续笑眯眯开口:“对了,葛帮主。昨晚我同工部局的纪尧姆先生聊过几句,过两日卫生署就会批给我一份正规的药材经营执照,大家都是中国人,以后在药材生意上还请葛帮主多多指点。”
这几句带着挑衅的话说出来,性格火爆的葛乾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连葛坤也微微皱起眉头。
“扑你阿母!以为勾结鬼佬就可以赶绝我呀?”葛乾用手指虚点几下谭信夫,磨着牙齿开口道,“花钱贿赂法国佬拿一份执照而已,潮州帮难道出不起这点钱吗?”
谭信夫闻言,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嘴上却开口道:“当然可以,大家打开门做生意,本来就是各凭本事,公平竞争。当然,如果以后葛帮主的生意遇到麻烦,欢迎随时来找我,谭某在鬼佬面前还有几分薄面。”
如果说之前谭信夫的话是在挑衅,现在这几句话说出来,就隐隐带着威胁的意味了。
葛坤握了握裤腿,眼中流露出一丝忧虑之色。
虽然葛坤刚才说出了贿赂鬼佬,然后拿到执照与天王会在生意场上分高下的话,但葛坤却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如果谭信夫是个守规矩的人,以葛坤的性格,今天他也不会陪大哥来到这里。
法国官员虽然爱财,但也要分行贿的对象是谁。
葛坤很清楚,谭信夫的天王会可以和租界的法国人搭上关系,但潮州帮却还不够这个资格,除了在财势方面不及天王会,另一方面则是法国人已经有了天王会来维持应城的华人秩序,就不需要再用其他帮会字头,否则只会将应城越搞越乱,一心只想捞钱的法国人显然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这也是为什么法国人愿意支持谭信夫,让他的天王会始终是应城第一大帮会的原因之一。
所以虽然谭信夫嘴上说着各凭本事,但葛坤可以肯定,到时候只要他在法国人那边开口说一句话,就算潮州帮搬座金山过去,潮州帮经营药材的执照也一定批不下来。
一把拉住还想继续开口的葛乾,葛坤手上用了点力,握紧葛乾的手腕,然后冲自己爹大哥轻轻摇了摇头。
“谭老板,如果是生意场上公平竞争,潮州帮一定奉陪。”葛坤抓着葛乾手腕,双眼盯着谭信夫开口说道,“但是我听人讲,当年天王会和广记争做粮油生意,未过多久广记一家老小就都被法国佬拉去打靶。仲有,谭老板当年想做车行生意,泰丰车行的盲驹走在街上,无端端就被十几个人追着斩死,跟住谭老板你就轻松接手他的生意。至于谭老板的老本行就更加不用讲,应城以前的烟馆大大小小几十家,现在就只剩下你锦云的招牌一枝独秀,这恐怕都不是公平竞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