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哥，豪哥！求求你给条生路我哋活好不好？我求求你了！”
应城霞飞道，街边一家名为老凤祥首饰铺前，年逾五十的老掌柜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额头上已经渗出殷红的血迹，涕泪横流。
在他身前，站着一位身着巡捕房制服的警官，正是老掌柜口里的豪哥，任由年纪足够可以做他父亲的老掌柜冲自己磕头，豪哥始终保持着淡漠神情，手上拿着拍纸薄，用铅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老凤祥首饰铺里，穿梭往来着一群身着制服的华人巡捕，正将首饰铺里的各色金银首饰往外搬运，对铺子四周畏畏缩缩的伙计们不管不顾。
巡捕们将成盒的首饰放到随行卡车的车厢内，随后一名年轻巡捕来到带队的“豪哥”面前，立正敬礼高声念诵收缴的账目。
“报告长官，共缴获二十克金手镯十八副，三十克手镯七副！”
豪哥朝这名巡捕点点头，随后在拍纸薄上写写画画着，摆摆手示意他继续去做事，然后这才第一次低头望向跪在脚边的首饰品老掌柜。
“孙掌柜，你也不用跟我这里装可怜，搞得我像恶人一样。我要是不给你活路，连你这间铺头一起查封不是更省事？”豪哥看着已经将额头嗑出血的首饰铺孙掌柜，故意叹了口气，假惺惺安慰道：
“你放心，巡捕房也是接到举报，有人话你这间铺头里收了一批赃物，等我们把东西搬回去查点清楚，如果没什么问题，一定原封不动给你送回来。”
这番话自然是托辞，做了一辈子生意的孙掌柜对于租界巡捕房的德行最清楚不过。别看鬼佬口口声声说什么秩序法律，实际巡捕房和前清的衙役没什么区别。钱财进了他们的手，就别想再拿回来。
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现在分明是看中了自己铺子里的存货，现在随便找了个由头便向将自己的财产充公，这种事他以前见过不少，却不曾想这次竟发生在自己身上。
“豪哥，一定是误会，一定是误会来的！”孙掌柜双膝跪地，往前跪爬几步，抓住豪哥的裤脚，仰面哀求道，“巡捕房的规费我每个月都有交齐，去年福爷过生日我仲送过一只金猴给他……对了，福爷，我要见福爷，我要见陈福探长！”
看着自己店里所有值钱的细软都被搬上警察局的卡车，走投无路的孙掌柜孤注一掷搬出了陈福的名字。能在霞飞路经营首饰行多年，自然不会全无靠山。孙掌柜和陈福虽无深交，好歹也是老相识。这时候他像是有了主心骨，双手撑地爬起，伸手就要去揪豪哥的衣领，口里兀自叫道：“我请福爷吃过饭，他话会保我生意太平，你们过来有没有经过他老人家同意，啊！”
此时的孙掌柜，已经因为店铺被巡捕们搜刮，而变得有些癫狂，浑然忘了要是没有陈福点头，这些巡捕又哪敢明目张胆干这些事。
豪哥见孙掌柜五指如鹰爪般朝自己抓来，微一皱眉，一把便叼住了他的手腕接着就是个擒拿！在孙掌柜连吼带叫的挣扎中，豪哥微微侧过脸去，往身后福特轿车中看了一眼。
福特轿车车窗始终紧闭，等了许久都未打开一丝缝隙。
豪哥像是得到指示一般，咧嘴一笑，再回头望向孙掌柜时，眼中已经泛起了冷意，钉着铁掌的大头皮鞋一脚踹出，狠狠的踹在孙掌柜小腹位置，后者痛呼一声，重重地摔在霞飞道青石铺就的地面上，捂着肚子蜷缩在地，再也直不起身。
“老东西！敢污蔑巡捕房收规费？还敢袭击警务人员？如果不是看你年纪大，我一棍打爆你的头！”
踹飞年迈的孙掌柜后，豪哥撂下一句狠话，见手下已经将首饰铺的物件搬得差不多，偏了偏头，语气嚣张：“走！去过下一家！”
坐到卡车副驾驶位置的豪哥点燃一支香烟，又回头望了眼身后的黑色福特轿车，侧头朝司机吩咐道：“开车。”
随着司机发动引擎，装着老凤祥整间店铺存货的卡车扬长而去，身后一众巡捕目不斜视，跑步跟上。
一直慑于巡捕们威势，不敢有所动作的老凤祥伙计们见状，急急上前搀扶地上的孙掌柜，冲着远去的巡捕背影低声叫骂。
街道另一边，一直被豪哥格外注意的那辆黑色福特轿车，此时也缓缓发动起来。
车内，巡捕房探长陈福叼着一只雪茄，隔着车窗将外面的情形瞧了个满眼之后，不屑的笑笑，吩咐司机跟上前面的巡捕。
谭信夫给了他半个月时间捉拿千手马骝，现在虽然还没把人拿住，但兴泰银号十五万现金的损失，这几天已经通过这种手段逐渐敛齐，到时候除了补全谭信夫银号的亏空，自己或许还能留下一笔。
不过钱虽然凑足，但那个来去无踪的千手马骝，到底要怎么才能捉拿归案？
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雪茄前端火光猛地一亮，陈福缓缓喷出一团烟雾，眼神飘忽不定。
直到陈福驱车离开后，霞飞道才算彻底没了巡捕房的踪迹，街道上之前四散躲避的商户行人们，纷纷现出身形，纷纷围在老凤祥首饰铺前，跟着伙计们一同大骂巡捕。陈福这十几万大洋，就是从这帮商人身上搜刮而来，谁不是憋了一肚子火？此时自然不会嘴下留情。
没有人注意到，就在一处商铺的屋顶之上，一个身影犹如壁虎般趴在屋檐上，目光死死地盯着陈福那辆逐渐远去的福特轿车，随后手足并用，顺着墙角屋檐这些地方飞速潜行，遥遥坠在福特轿车后方。
……
天色逐渐昏暗下来，西北天空一片乌云飘过，紧接着便是一个炸雷响起，随后暴雨倾盆而下。
老广街稀稀拉拉的几盏路灯相继亮起，勉强将四周照亮几分，街道上空空如也，再也看不到半个人影。
砰！
永幸赌档原本已经破损不堪、只剩下残缺半扇的大门被人从里面一脚踹开，门板横飞出去摔在积雨的街道上，溅起层层水花。
秦锐浑身浴血，一步步自赌档中走出，他的手里还攥着一名潮州帮青年的脚踝，将对方从赌档中直接拖了出来。
赌档内，二三十名潮州帮青年们已经纷纷躺下，其中大多数都是被秦锐废掉手筋，捧着腕子哀嚎一片，还有一部分则是被秦锐用重拳打昏过去，躺在地上动也不动。
倾盆的暴雨下，秦锐浴血的衣衫迅速被打湿，鲜血和雨水混杂着从他身上流淌下去，秦锐回头看了眼被自己拖出来的潮州帮青年。
一道闪电突然划过夜空，照亮秦锐的面容，被他拖出赌档的潮州帮青年眼中满是恐惧，借着闪电光芒，他眼中的秦锐森然一笑，俨然从地狱爬出的恶鬼般恐怖。
“话给你们的龙头葛乾知道，后天中午十二点，我在城外五里坡等他。如果他不来，以后潮州帮的生意我会一间间上门关照。”秦锐挑了挑眉毛，“听清楚没有？”
那名潮州帮青年早就被秦锐吓傻，听他开口问自己，只顾着连连点头，连话都说不出口。
秦锐满意的点点头，松开对方的脚踝，仰面让雨水冲刷脸庞，然后用双手狠狠的搓了把脸，迈步便走。
身后，那名被秦锐拖出赌档的潮州帮青年眼见他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压抑多时的一声惨叫终于从嗓子眼里冲了出来，顾不上赌档里受伤的弟兄们，顺着和秦锐相反的方向，连滚带爬逃离老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