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城。议会厅。
“不战而屈人之兵？”池绣意外道。
方才陈瑜听说了郑祈的脾性后，提出了这个想法。
“嗯，两军交战，主帅身边少说也有几十个谋士，有帮忙写诔文的，有专门写檄文的，有的负责出谋划策点兵点将，有的负责歌功颂德蛊惑人心。偶尔，也会充当说客使臣。”陈瑜忽而俏皮道，“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女子做过使臣，我倒是想开一个先河。”
“你说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我都听不懂。”相柳以手摸了摸自己的九颗脑袋。
舒墨和池绣对视一眼。他们自然理解陈瑜的意思，她想从内部激化郑祈与凤凰王的矛盾，使之倒戈相向。
“此事并不简单。郑祈爱惜羽毛，更重地位名声，如果他与凤凰王唱反调，意味着要摒弃自己骄傲的东西，很可能还会背起叛徒的骂名。”池绣否定道，“除非你能找到凤凰王绝对不可以称王的理由。即便如此，这件事也未必能成。”
“我愿意试试。不管怎么说，师父能不能平安活下来，就看你们这场仗是不是成功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会安排，你就在鬼城好好待着。”池绣道，“我不允许你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会议在陈瑜不甘的声音中结束。她冷冷扫了一眼池绣，走开了。
她怎么可能躲在别人的羽翼下等待事情走向结局？眼下她有两条路可以选择，要么左右郑祈的事情，要么回王都调查师父的事情。况且，如果她被甄媚发现，师父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她必须在赢鱼与凤凰王的大战之中出一份力。
任善擅长排兵布阵、六合八卦，姜白术擅长医术，再不济都是以一当十的人才，自己除了烹妖和猎妖什么也做不了。她更不相信池绣会把自己放到阵前，让她上阵杀敌。念及此，她的心情一时抑郁起来。
夜半三更，陈瑜在院子里烦闷地踱步。月华下的孤影徘徊辗转，她忽然觉得，得到了喜欢的好像也不是那么令人开心的事情。
她不曾走多久，便见一群穿着一模一样的女妖款款而来，向她行礼：“王妃娘娘。”
陈瑜暗惊，忍不住问：“为什么称呼我为娘娘？”
女妖们面面相觑：“大王说娘娘以后就是我们的主子了，难道不应该称呼为娘娘吗？”
“可是我与池绣――大王还没有拜堂成亲。”陈瑜梗着脖子道。
“那不是人间的礼节？大王都发话了，你自然是我们的娘娘。”
陈瑜嗓子哑了似的不知道说什么，手指在半空比画了半日，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
她们说得不错，自己千里迢迢来此，得偿所愿，成了池绣的意中人，自然就是一妖之下万妖之下了。
“娘娘请随我们来。”她们做了请的姿势，一直把陈瑜引道澡房，“请娘娘沐浴。”
洗完了，又有侍婢送上华贵的裙袍：“请娘娘更衣。”
她们为陈瑜换上一件雪白的里衬，罩上一条橙红色的长裙，又为她梳头发，簪花，描眉，点唇。
陈瑜看着自己一向苍白冷淡的容颜有了女人的颜色，一时怔忡。
“我问你们，”陈瑜冷冷道，“王上的其他妃子每日都做些什么？”
为她梳头的婢女与为她上妆的婢女对视一眼：“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要看娘娘的喜好。”
“相柳呢？相柳有没有王妃？”
“鬼王没有王妃。”
“娘娘若想知道，我也可以说个一二，比如青雉王王妃有异能，可识人间味，因而喜欢吃东西，青雉王便着了妖界擅学之人偷去人间拜名厨为师学艺，学成归来给她做好吃的，让他们每天变着花样给王妃做吃的。在他们未学成之时，又劳师动众自人间搬运美食。”
“王妃开心吗？”
“怎么不开心？又不用做事，每天都有人伺候，三位青雉皇子都二十多岁了……”
生了三个孩子呢，坐在王宫里不是与贵夫人们闲话家常，就是吃四方名厨煮的美食，或者给小皇子们唱摇篮曲，短短百年已经肥了几十斤……陈瑜听得太阳穴突兀地跳。
不可以，她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她不可以也无法做到。
一个人孤高惯了，乍然要给喜欢的人做装饰品，做金丝鸟，她会疯的。
陈瑜忽然提起裙摆便朝外狂奔，身后传来婢女惊讶慌张的叫声：“娘娘！娘娘你去哪儿？”
陈瑜只是跑，她一门心思想见到池绣。
她一直跑得鬓角的花儿都歪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儿撞进池绣的怀中。
“阿瑜？”一股脂粉香扑鼻而来。
池绣将她扶正，上下打量，眼底露出惊喜之意：“我竟不知裙子如此衬你。”
陈瑜却把头上的发簪脱了，把嘴唇的红色抹了，一脸严肃道：“分化郑祈与凤凰王的事情必须交给我来做，必须让我做！”
“你怎么了？”池绣不明所以，“我已经与舒墨商议，让化蛇去办这件事。如果你去办，我还要照顾你……”
“所以我是累赘吗？”陈瑜冷冷道。
池绣摇摇头：“你是珍宝。”
“可我觉得我就是个累赘，除了待在这里白吃白喝，什么也做不了。”陈瑜激动不已，“如果觉得担心我，就圈养我，不如分开好了。这样你也不必担心我去办事会死在任务上。”
池绣眼神复杂。他以为陈瑜会心甘情愿做自己的王妃，然而她的性子还是过于冷了。
他忽然理解了姜白术的悲伤。
陈瑜永远要走自己的路，谁也无法左右。
“好，”池绣的声音淡淡的，“既然如此，你便与化蛇一起去羽民。”
陈瑜这才露出笑意。她正要开口，池绣止住她的话头：“我知道，我在鬼城另有事情做，不会跟着你。”
陈瑜忽然踮起脚尖抱了一下池绣，肉麻道：“池绣，我喜欢你。”说完，她高兴地跑了。她那长长的裙踞委地，像一道会爬行的火焰。
池绣摇摇头，她越来越像向往自由的羽民族人。
舒墨已经在远处观瞧了一阵，这时才慢慢走来，问道：“这样的女子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既然认了主，又要四处飞翔。”
“你不懂，”池绣微微一笑，“她只是不想做这花园里的花，害怕自己变得一无是处。”
“你那么喜欢她，为什么要让她冒险？”
“兵法有云，欲擒故纵。我放她自由，但是也让她知道，累了还可以回来。何况爱一朵花未必要摘下来把玩，任由其枯萎凋谢。让她保持原来的样子，远远观赏也不错。”
舒墨陷入沉思。
到底是去人间游历过，赢鱼的想法与他们这些粗鄙的妖怪不一样。
“欲擒故纵？”舒墨想象自己掌心里有一只鸟儿，一张手，鸟儿便飞走了。
化蛇的身体盘踞在王宫的花园内。他与赢鱼一样，是双栖妖物，既长了蛇尾，又生了翅膀，可是模样远比池绣他们磕碜。
他瘦骨嶙峋的，眼窝深陷颧骨突出，薄薄的唇几乎抿成一条线，就像一个长期吃不饱穿不暖的老翁。
“看什么看？别以为你是娘娘，就可以觊觎我的美貌。”化蛇嫌弃道，“氐人族可是讲究忠诚的，你当了王妃就不要想着当我化蛇的妃子了。”
陈瑜：“……”
池绣给她安排的伙伴真不怎么样。
“我听说你是一界凡人，凡人都入不了化蛇我的眼睛。待会我可不会载着你，免得你以为我对你有念想。”
陈瑜：“……所以，池绣有没有说，如何混入羽民却不惊动羽民族？”
“简单，大家都是妖怪，大摇大摆走进羽民城不就可以了？”化蛇嫌弃道，“只不过不同城的妖怪多多少少在气味上会有所区别，所以我们得吃两颗丸药。”
陈瑜点点头。
化蛇取出丸药时她即刻明白了，正是伪装成江湖术士的阿房到处叫卖的丸药。
“反正也不是去很久，探子嘛，去久了就别想活着回来了。”化蛇扑腾了一下翅膀，慢慢飞起来，叮嘱一声，“吞了丸药就快启程吧，羽民不知道什么时候发兵，片刻都不能耽误。”
“好！”陈瑜念诀，一把长剑落在脚边，她踏上长剑，“飞！”
“嗖”的一下，她飞出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