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国王都。
在王都声势浩大的筹备驱邪大典期间，东方御之一直在吏部查看有关赢鱼的案子。可是这一段时间他无时无刻不在留心观察陈名勺的事情，以至于牢中一向太平无事。
东方御之请了御医查看陈名勺的病情，御医把完脉脸色都变了。
“中邪了中邪了。”他慌张的匍匐跪地，“回大人，看他的样子分明是中邪了。”
中邪好办。
东方御之点点头：“你先下去吧。”
太医背着药箱，几乎是溜走的。
东方御之嘴角抽了抽，知道自己恶名在外，不知道已经到了如此招人记恨的地步。他屏退左右，昏暗的牢房内，只剩下他与陈名勺一个人。
陈名勺惊恐地看着他，瑟缩着朝角落退去。
东方御之想起上一次，他变化成甄媚的模样激陈名勺，陈名勺的惶恐更甚。他把陈名勺的脖子提了起来，任陈名勺像是小鸟儿一样在他的虎口挣扎。
东方御之闭上眼睛，却没有发现陈名勺身上的妖气。
“不要杀我……不要……”他重复着这一句无意义的话。
看来是太医没有办法治疗，只能用中邪来搪塞自己。念及于此，东方御之郁闷地放下陈名勺，思索了片刻，问：“你没有杀赢鱼，有人替你杀了，是不是？”
陈名勺像一只牲畜似的，只是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不发出声音。
“谁让你撒谎的？谁让你谎称从东海找到了能够治疗先皇顽疾的赢鱼？”
陈名勺睁着眼睛，张着嘴。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东方御之尝试换了一副面孔。他幻化成甄媚的模样，嫣然一笑：“我让你办的事情你怎么办砸了？”
陈名勺终于有了反应，惊恐地痉挛起来，口中喃喃：“不要、不要杀我……一百……一百只雉鸡精，两……两只白面猴……”
“一百只？两只？”
“够数了，一只都没有差！”陈名勺陡然大叫一声，吓得东方御之脱了手。
陈名勺口中仍在喃喃着妖怪的数目。
身为主厨，他须得每日去水牢中清点库存，然后给客人做菜，这么想并不稀奇。但是反应这么大并不正常，仿佛他并不是为了做菜清点库存，而是在给什么人办差事。
东方御之尝试还原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客人让陈名勺清点水牢中妖怪的数目，陈名勺告诉他，有一百只雉鸡精、两只白面猴，客人不悦，认为少了几只。客人的脾气不好，陈名勺连忙解释自己没有数错。
那么向他索要妖精的是谁？为什么要向他索要妖精？偌大的宴仙楼不可能只有陈名勺与他的两个徒弟。
东方御之拂袖，设下结界，离开了牢房。
黑暗中，一双眼睛幽幽地盯着他离去的方向。
观星阁的君元仙师已经出关了，如今王都内洋溢着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王氏心情很好，换了用金丝银线绣着牡丹杜鹃的春衫，在御花园赏花。
东方御之在百芳亭驻足看了一会，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妖精，但时常在思考问题。
这些天相与下来，他隐隐觉得，王氏是一个可怜人。如果心情不好了，便在寝宫里休息，心情好了，就去花园里赏花。
她就是住在王都这么大的鸟笼里的金丝雀，守着她的功名利禄，守着她的金山银山。
而她没有选择。
如果不踏着枯骨向上爬，如果不牢牢抓着那些东西，她就会被无数渴望那些东西的人踩下去，踩得她没入累累白骨之中，踩得她连说话的权利也不再有。
东方御之走到王氏面前，行礼道：“参见太后。”
王氏的目光转到他身上，继而笑了：“御之？过来过来，难得你主动找哀家。”
“是。”东方御之向前走了两步，忽然从手中变出一朵红色芍药，“名花倾国，这是臣特意从花园摘来送给太后的。”
“哦？”太后王氏接过花朵，笑得脸上的皱纹多了两道。
她难得如此开怀，尾指动了动，让东方御之来到自己面前，道：“你来给哀家簪上。”
“是。”东方御之柔顺点头，他小心地把芍药压在太后的鬓角边，微微一笑。
“是不是很衬哀家？”
“是。”
太后笑得更欢实。有时候她喜欢的或许不是年轻男人，而是年轻男人带给她的朝气、活力。
如果不养面首，围绕她的话题绝对不会是这朵芍药是不是很衬她的妆容，而是谁谁谁病了，最近吃饭不太美，张家有什么行动，李家是不是不安分。
她喜欢年轻人，喜欢他们看待一切问题仍然抱以积极乐观的态度。
“御之，你一开始觉得哀家是个什么样的人。”王氏忽然问他。
东方御之微微一愣。他的确曾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并不是他喜欢王氏，而是他需要通过观察与分析来确认自己的想法。
掌握王氏的心理，才能够让她高看自己一眼。但他现在忽然觉得，他看到的或许是百分之九十，王氏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哪怕他与之生活十年、二十年，也不能完全参透。
“臣……”
“不要拘束，但说无妨。”王氏心情不错，甚至露出小女儿情态，“就算你说得让哀家不高兴，哀家也不会罚你。”
东方御之想了想：“美丽、尊贵、不苟言笑……难以亲近。”
“哈哈哈，”王氏笑了，“果然与哀家想得差不多，或许更差劲，觉得哀家只是个一把年纪还想着抓住青春尾巴，乱了宫闱、不知羞耻的老女人。”
“臣不敢。”东方御之行礼道。
“有何不敢？”王氏的口吻听不出喜怒，“你与刘高不一样，哀家看得出来，你若想做，何止这小小的秋官侍郎，就算是太傅、御史中丞、相国这些位子放在你面前，你也是不屑一顾的。”
东方御之不知道王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低着头作揖不说话。
“你不要着急，”王氏手牵过东方御之的手，带着他来到亭子边，小声道，“哀家问你，自然是喜欢你。只是哀家如今还有活气儿，能帮衬你。若是日后哀家有了什么不测，你也不要再待在这个地方。”
“太后千岁，为何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你若是再扮猪吃虎，哀家才真生气了。”王氏悄声道，“哀家最近右眼皮总是跳，恐有灾祸发生。你千万记得，从宝华殿的东面逃，一直逃到清芳斋附近的庵堂里，从庵堂摆贡品的地方带上一两件能吃的点心……”
东方御之笑了，也不知道王氏这是怎么的，临了还想着这件事。
若是逃命，他须臾来去即可。何况他也不是离开了还念着点心的妖怪。
“记得，哀家这可是为了你好。”王氏恢复了严肃的姿态。
东方御之无奈道：“臣知道了。”
三日后就是驱邪大典，君元仙师在观星阁筹备诸事。
在此前，宫女太监们已经为此忙活开了，端着净水瓶摆在宫里各处，还在各个宫室门前挂上辟邪的符咒。
王氏亲自主持此次盛典，皇后负责帮忙。
东方御之没有见过皇后，只听说是一个性子柔顺到让人感觉不到她存在的女子。
也难怪妖妃受宠，小皇帝看似安静实则喜欢热闹，所以皇后并不是他中意的类型。更何况，他怀疑皇后是王氏派来监视自己的。
东方御之一面想着调查陈名勺的事情，一面记挂着混元珠的下落，这几日安排了两条小玄蛇入观星阁查探虚实，但是小蛇总是一去无踪。
也难怪，毕竟观星阁内住的都是修仙者，如果小玄蛇能够在其中来去自如，观星阁那帮人也不可能坐享俸禄了。
东方御之暗下决定，他要亲自去观星阁一趟。就在三日后，驱邪大典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