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祈醉卧于偌大的朱雀宫内，面前玉杯倾倒，琉璃瓦碎。
他从昭国王都回来不久，便听说了车鬼惨败的消息，气不打一处来，责骂了一番车鬼，又回来酩酊大醉三日。此刻半梦半醒，他窥见侍卫小妖送来的山高的口水册。
这是郑祈对面前谏言册子的戏称。
执掌羽民以来，他一直广开言路，所以羽民上下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有可能被呈上。
郑祈暴躁地起身，翻了翻其中几本册子，无一例外，全是苛责凤凰王章旭兴兵之事。
有工氏一半的男丁全部成了战场上的炮灰，羽民的出生率逐年下降，还有些许溜到人间纵情享乐的妖精，依仗自己的本事闹得家宅不宁。尽管混元珠还没有下落，但是从结界罅隙溜出去的妖精也不少了。
郑祈气得把册子全部砸在地上。
“妖怎么了？我们妖就没有尊严吗？”郑祈双手叉着腰，在大殿内来回踱步，“成日去人间做吓人把戏，把我们羽民的脸都丢尽了！”
现在闹得最厉害的是雉王苕溪，不仅骗了人间女子的色，还因为对方家人阻挠而杀了其父母兄弟，闹得人神共愤。
可他明明已经有一个白白胖胖的王妃了！
等郑祈怒气冲冲地上门问责，苕溪却一脸倨傲之色：“哥哥，你何必生我的气？反正人间迟早都是凤凰王的，我提前享用一下祭品怎么了？”
郑祈张嘴瞪眼，半日说不出话。
无论是秣马厉兵也好，让妖界与人界互通有无也罢，都是凤凰王的想法。
郑祈想了又想，仍是无法释怀。于是他急匆匆离开了朱雀宫，飞往凤凰王所栖的梧桐宫。
梧桐宫内传来了凤凰王章旭暴躁的怒骂声。他得知赢鱼夺回真身，大败车鬼之事后，足足问责了三日，杀了大大小小数十名将领。
郑祈落在大殿外，拢了拢衣袖，昂首阔步迈入大殿。
“大王。”
章旭坐在高高的王座上，殿内跪着两三只因为喂食不够尽心的侍婢小妖。
如果不是郑祈赶来，或许下一秒他就要杀死她们。
“郑祈贤弟？”章旭食指轻轻叩着王座的扶手。那是用望岁木树干做成的椅子，铺着白虎皮褥子，缀满了五彩的宝石，滋养着数朵盖山城的奇异花。
章旭看起来不过三十岁，生得英气逼人，乌黑柔顺的长发拢向脑后，明黄的袍子沿着台阶一直铺陈到大殿中央。
郑祈上前，隐忍脾气道：“兄长又因何生气？”
章旭不能不卖他一个面子，连忙笑道：“能有什么事，只是教她们以后怎么剥葡萄罢了。”
顿了顿，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愣着干什么，都下去吧。”
郑祈目送那些离开大殿后跑得比闪电还快的小妖精，不悦道：“不是说了以后少跟他们见识？大家都是妖，没有服侍人的习惯，做得不好情有可原。”
“你说的不无道理，可本座毕竟是王，王要有王的样子，你不是没去过昭国，也不是没在王宫待过，你看看我们梧桐宫里这些儿孙的手脚，有几个麻利的？”
郑祈皱眉：“大哥，你成为王究竟是为了羽民还是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还没有杀死赢鱼就在这里耍起威风了？”
章旭瞟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端起一杯青竹露，呷了一口：“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如果我不这么做，羽民会乱套的。”
郑祈还想说什么，失望让他一时间开不了口。
他与章旭在发迹之前是莫逆之交，那时候章旭还是一个热血男儿，为了让身边人能吃上一口野猪肉，可以孤身去挑战犬戎族族长。
而如今，他成了万妖之王，却沉迷于尊卑礼教，封公爵建家国。
绝对的权利导致绝对的变化。郑祈也是在这些年才渐渐理解这个道理的。
他还是他，章旭却不再是原来的章旭。
“莫说我，你今日来一定是有要事，说吧，是什么？”章旭缓了颜色，微微一笑，“这些天的确发生了不少烦心事，但你回来了，本座也就不担心了。”
郑祈犹豫了一会，才道：“却不是关于如何拿下鬼城的事，只是稚王去了人间一趟，杀了一户人家，还背着王妃和人间的女子卿卿我我，实在是无法无天！”
章旭松了一口气，笑笑：“稚王上万岁了，这些年偷人的事情肯定做了不少，和那人间女子玩耍不过是图一时新鲜。如果稚王王妃也没有说什么，我们又何必去掺和人家的家务事。再说了，稚王手底下还有五万精兵，我们为了这点小事与他为难，岂不是白白便宜了赢鱼？”
果然，郑祈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的唇微微动了动，起身行礼：“大王既然如此决断，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最近诸事繁忙，便不打扰大王了。”
他弓着身子后退，章旭却道：“来都来了，何必急着走？在我这里用过晚膳也不迟嘛！”
郑祈差点突兀地笑出声。
“晚膳”，好一个“晚膳”。他是一只骄傲而潇洒的妖精，最见不得人类条条框框的规矩。可是他的兄长要全盘学来，犹如邯郸学步，画虎不成反类犬不说，还把自己的骄傲丢了。
“不必了。我喜欢吃肉，太精致的饭菜反而不合胃口。”郑祈甩袖转身，昂首阔步离开。
章旭微眯眼，红色的瞳仁露出危险的意味。
虽然兄弟一场，郑祈的态度未免也太目无法上了。
郑祈方回朱雀宫，便见几只小妖正往宫中搬着一只鹿。
“怎么回事？”郑祈冷声道。
小妖停止搬运，行礼道：“这是稚王刚刚送来的成年雄鹿，说是给大王烤着吃，消消火。”
郑祈的火气更甚：“送什么雄鹿，何不把他自己的人头送来，给本王下酒吃！”
“大王息怒！”不知道为什么郑祈会发这么大的火，几只小妖都跪地不起。
“哼！”郑祈冷哼，“把这只雄鹿退回去，本王不要那腌臜的东西！”说完，他才昂首阔步地步入朱雀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