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陈瑜回过神,搪塞道。
“如果有心事,可以跟我说。”相绣微微一笑,“这几日父亲大人并不在家中,大小事都由我做主。”
又是一个父亲大人不在家中,陈瑜暗忖半晌,才道:“相公子,你知道我们不是来拜访伯父的,只是想借一艘船出海。”
“啊,”相绣了然地点点头,“无妨,我可以让下人准备,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陈瑜道:“尽快,最好在明天早上就可以动身。”
相绣玩味道:“陈姑娘似乎很想摆脱我。”
“我离开王都也有月余,实在不是来谈心的。”陈瑜淡淡道,“这一路上遇到的怪事颇多,我只想尽快找到妖国。”
相绣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虽然冒昧,但我还是想问一句,我是找过万妖之国的人,多少认识路,姑娘要不要我做你们的向导?”
他说得真诚,理论上陈瑜应该答应。至少她第一次犯了没有找向导的错误。
姜白术忽然插话道:“我看不必了。既然你不是相柳的同伙,便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公子哥。我们的任务凶险异常,你跟着我们只不过是累赘。”
“哦?”相绣瞟了姜白术一眼,“说起累赘,我觉得有人比我更担得起这个名讳。”
相绣一如既往生了一条毒舌。
陈瑜示意姜白术不要专注于打嘴仗,只推辞道:“做向导就不必了,此次吉祸难料,我不想徒生事端。”
她之所以拒绝,是想看看相绣会有什么反应。如果跟着他们是相绣原来的计划,她不答应,相绣也许会有下一步动作。
更让她感到不安的是,她千方百计寻找的赢鱼曾在小岛出没,赢鱼与相家人又是什么关系?
赢鱼为什么没有杀她,相家人为什么会设下这个局,一团团迷雾围绕在她眼前好似纠缠的乱麻。
相绣感觉已经不能再说动他们,表情十分落寞。他安排陈瑜几人在客房休息,自己去准备明早出海的船只。
三人刚刚落座,姜白术便道:“阿瑜,这相绣明明十分可疑,你为什么还要跟他纠缠不清?我已经受够了,必须试探一下他的虚实。”
看着姜白术一脸不忿,陈瑜一个脑袋两个大。
她又不是专职调节同伴情绪的,为什么姜白术在她身边偌多年,一点儿长进也没有。
“姜大人不要心急,我们还有一晚上的时间。”任善接话道,“我想,陈姑娘正是为了试探相绣的虚实才留下来。”
陈瑜道:“这件事想必萦绕在你我三人之间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既然有心,不如就试一试。”
陈瑜给姜白术吃了一颗定心丸。
姜白术这才露出笑脸:“阿瑜,你一向在大事上有主见,相信你没有被那相绣迷了心智。”
陈瑜低头,看着梨花木桌面。她不能矢口否认,因为她的确因为相绣而动摇过。
晚饭过后,姜白术便去准备了。他将上次没有用上的毒针又细细磨了一遍。
长这么大,相绣是第二个让他产生如此强烈敌意的男人。
第一个男人,他从来没有见过对方的模样,但能明显感觉到,陈瑜将一颗心扑了上去,一点空地也没有留给他。
那时候,陈名勺刚刚杀死了从东海捕杀到的一条赢鱼。
听说那条赢鱼怀孕了,在水牢中生下了自己的孩子。但第三天,陈名勺便将它送上了断头台。
姜白术有幸目睹了那次表演――陈名勺奉先皇之命在文武百官面前表演活剥赢鱼。
那条赢鱼生得十分美丽,她的身体剔透,可以隐隐看到泛着银色光泽的鳞片下粉白的鱼骨。她用淡红色的尾翼和翅膀包围着自己的身体,低垂着头,眼角不断溢出泪水。
姜白术不知道她是在为自己即将赴死的命运而悲哀,还是为才第三天就要与孩子天人永隔而悲伤。
但那眼泪一定不是喜悦的泪水。
陈名勺将她五花大绑,置于一个圆形的石台上,那赢鱼尚处于半人半鱼的妖态,仰着头,看着绘满了麒麟与火焰的天花。
人真是奇怪的物种,一面期待着瑞兽的庇佑,一面享受虐杀他们的高高在上的感觉。
陈名勺在杀鱼之前,还进行了一场大型的祭祀表演,穿着奇怪的草裙,在舞台中央又唱又跳。然后,他喝了一口黄酒,喷在长剑上,目眦尽裂,大叫着“呀”,一剑刺入她的脖子。
赢鱼的尾巴无助地摆动,身体也跟着痉挛,但没有多久,她便闭上了美丽的眼睛。
那一日,宾主尽欢。
那一日,赢鱼的血也流了足足八个时辰。
他们有的吃生鱼片,有的吃鱼腩,有的专门吃鱼油。有人对赢鱼的翅膀很感兴趣,高价买了回去做收藏。
陈瑜没有看完表演便回去了,姜白术偷偷跟在她身后,好奇她会去哪儿。
也许是中午到了,陈瑜去厨房准备了一桶动物内脏,提着朝水牢走去。
姜白术实在是害怕那个地方,却因为担心陈瑜,一直跟着。
陈瑜依然面无表情,一直分肉分到了牢房的尽头。那一次与以往任何一次不一样,她打开了牢房尽头的门。
姜白术诧异地发现,虽然短短三天,那小赢鱼已经生得很大了。他听说神或者是瑞兽,多是早慧的,也有一生下来便是成年的姿态。
陈瑜大抵是可怜那条鱼,那天给它准备了格外多的食物。
小赢鱼尚且不能化为人形,在布满桎梏的水中静默地待着。它的尾巴和翅膀被银色的铁链拴着,它们掣肘了它的活动。
陈瑜与赢鱼隔着一道透明的结界。
如果当时姜白术更聪明一些,或许能从陈瑜的眼中看出不一样的情愫。
陈瑜给它吃的,水牢中响起鸳鸯的叫声。
那声音又焦躁又不安,但陈瑜还是不得不告诉它,今天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最后陈瑜道:“虽然不能为你做什么,但以后我会常常来看你的。”
就是在那之后,姜白术感到了一阵强烈的敌意。
可是他不知道那让陈瑜心醉神驰的人是谁,他不能告诉自己,陈瑜因为同情一条鱼,而爱上了一条鱼。
相绣的出现,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
相绣让经年不变的陈瑜流露出了与以往不同的风情,固执的陈瑜也许能从那条鱼身上转移到另外一个人身上,找到新的寄托。
坏的是,她的寄托始终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