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三刻,相绣忽然抱着一个小罐子来了。陈瑜奇怪道:“有事吗?”
“我已经安排妥当,明天早上你们就可以出发了。我请了刘伯当你们的向导,他经常出海,对这一带很熟悉,应对突发情况也有经验。”
“刘伯?”陈瑜奇怪道,“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明日你们自会见到。”相绣把小罐子放在桌上,“当初我醉得不成样子,陈姑娘却不嫌弃,还给我吃柿饼,这一点我一直感念在心。这是我送给姑娘,在路上吃的。”
陈瑜打开罐子,里面也封了满满一罐粘着白糖的山楂。
“投之以柿饼,报我以山楂。相公子其实不必那么客气,你上了我的船,我自然不能让你饿死冻死。”
“陈姑娘一向如此善良。”相绣微微一笑。
说起“善良”二字,陈瑜的脸色一下子阴下来。她只觉得自己实在配不上这两个字,摇摇头道:“你以后还是不要用这样的词夸我,我会以为你在笑话我。”
“怎么?”相绣奇怪道,“陈姑娘认为我是在讽刺你。”
陈瑜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回答。比如一个天生丽质的女子总是被人称赞美貌,虽然她更喜欢别人在意她的内心,比如才华,但别人夸她漂亮是出于真心的。
她知道在相绣眼里,她或许是善良的。可她知道,曾经杀了那么多的妖怪,她只当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刽子手。
“你知道我不是个好人就行了,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说那些字眼。”她懒怠解释,顿了顿,又道,“你今夜应当在家吧?”
隔墙有耳,磨针的姜白术竖起耳朵。
相绣道:“姑娘有事吗?这里是我的家,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我今晚自然在这里休息。”
陈瑜也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傻,笑了笑:“我可能是有些累了,说话颠三倒四的。”
“既然累了,早些休息。”相绣通情达理道。
陈瑜点点头。
相绣临了要离开的时候,陈瑜又失神地喊了一声:“相公子。”
相绣不明所以,回眸道:“怎么了?”
陈瑜只发出一个“啊”的音,再说下去就该提醒他小心了。这样做就是妨碍自己的行动了。
“没什么,我是说,”陈瑜顿了顿,“谢谢你的照顾。”
“我当是因为什么,”相绣摆摆手,”礼尚往来而已。何况我还欠陈姑娘一桶酒钱。“
他又拿酒钱说事,陈瑜早早就解释过,他的恩已还过了。
相绣来到院子中,又回眸望了眼。他敏锐地意识到,陈瑜话中有话。他不动声色地扬起唇角,慢慢往前走。他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似乎是人的耳语声,但他没有停下打量。
虽然与陈瑜相识的时间很短暂,但好像他已经认识她很久很久了。
姜白术那个人,就算整日整夜与陈瑜待在一起,在对方眼里不过是一个陌生人。
这就是“白头如新,倾盖如故”的意思吧。
相绣脸上的笑意更深。
晚风飒飒,姜白术和任善离开了房间,来到陈瑜的屋中。姜白术道:“那相绣一直伪装成一个弱不禁风的读书人,我倒要看看,当他面临危险的时候如何能够一直装下去。”
“见好就收。”陈瑜只有一句话提醒他,“如果他不是坏人,你这样做就伤了情分。”
任善微微笑道:“陈姑娘似乎很担心他。”
陈瑜瞟了他一眼,顿了会,淡淡道:“我怎么想的不要紧,何况我未必不怀疑他。”
“那就好。”姜白术恨恨道,“我不相信他跟相柳毫无瓜葛,否则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
陈瑜抿了抿唇。
也许是因为,缘分呢?
姜白术和任善踏着月色寻找相绣的寝屋。他在东厢房的耳房休息,窗户的纱纸被烛光照得透亮。
光把相绣的影子剪在了纱纸上,他似乎正就着烛光读书。又过了半个时辰,他吹熄了灯,屋子很快黑了下来。
姜白术飞出一枚金针,金针嵌入西厢房的屋脊横木之中,姜白术足尖点着蚕丝,滑行到屋顶上,揭开一片灰瓦。
借着微弱的月色,他可以看到床上的人已经躺下了。
姜白术当即滚下屋顶破窗而入,十二枚金针齐发,射入那锦缎被褥中。
被褥被他拽开,他又飞出数枚金针。他的举动并不像是试探,更像是索命。
之所以让他去试探,是因为相绣没有见识过他的招数。
金针飞速射出,床上的人怪叫一声,滚下床来,失声惊呼:“你!你你你究竟是谁?来人啊!救命啊!”
窝囊得当真像是酒鬼相绣能干出的事儿。
姜白术不信邪,也不废话,出招时招招索命。他不信相绣不怕死,但凡他还手,就一定有问题。假如他不还手,今夜躲不过横死寝屋的命运。
姜白术憋了一路的火气,从没有这么畅快地吐过。
相绣倒是会些三脚猫功夫,尽量躲避,一直退到了角落,连抵挡用的枕头也被金针穿透。
眼见就要死了,一把长剑破空而来,将将接住了姜白术的招式。
姜白术大吃一惊,那不是陈瑜的剑吗?
她想干什么?
姜白术狠狠出招,那剑果然在替相绣挡招。不过半炷香,姜白术的金针全部落地。
他冷哼一声,跃窗而出。
陈瑜立刻跑进屋内,惊慌道:“相公子,你没事吧?”
相绣还扶着墙,心有余悸道:“没……没事,多谢陈姑娘的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