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白术上前质问：“你这小厮真是会打算，看见穿绫罗绸缎的放进去，看见我们就挤兑出来。”
小厮用鼻子说话：“哼，公子可是稀客，你们这种乡村匹夫也配和他相提并论？”
“好一张不干不净的嘴，我现在就给你点颜色看看！”姜白术仿佛被触及逆鳞，抓出自己布袋中的金针，正要教训那小厮，马车里忽然传出悦耳的男音——
“发生什么事了？”
姜白术、陈瑜愣了一下。这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就是那相绣的。
“相绣？”陈瑜脱口而出。
“陈姑娘？”果不其然，相绣撩起车帘瞟了一眼，也惊讶出声。
小厮惊觉原来双方是旧识，眼珠儿转了转，便不动声色向边上溜去。
“你认识相家主人？”陈瑜意外道。
按照他们的猜想，相绣应该是相家的主人，而不是访客。
“相家主是我父亲的朋友，我虽然姓相，却不是这个相家之人。”相绣解释道。
“既然是旧识，你就不要管方才那小厮，跟我一起进去好了。”相绣边说边下了马车。
这次重逢，相绣才流露出贵公子气派来，长发已用白玉簪子松松系着，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罩一套鲛绡一般薄而透的鸦青色大袖，走动的时候衣袂飘飘，幽香袭人。
陈瑜皱了皱眉。
她越发看不懂此人，也不知道哪一面的他是真实的。
姜白术更是不悦，有些人沾上了就跟什么脏东西上了身，洗不净甩不掉。相绣不是什么阴魂，却三番两次偶然碰上，实在是让人心烦。
一行人绕过角门和几个花园院子，又穿过迂回曲折的走廊，走了约半个时辰，才来到相家主人的书房。
这书房不同于别处，幽深且冷僻。
相绣带着他们进去，只道叔叔马上来，随意坐，不必客气。
陈瑜没有坐，主人家没有来，自己先坐下，是为无礼。
书房被一个梨花木木柜隔断，里间全是书。墙上错落有致的裱着数幅名画，清一色的山水图。桌上放着端砚与徽墨，几根狼毫悬在笔筒上，桌面干净得所有东西仿佛只是一个摆设。
陈瑜曾听说，有些生意做大的人喜欢附庸风雅，单单看这间屋子，相家主人就是个没什么品味的人。
相绣却大方地坐了下来，轩窗半开，他似乎很抱歉道：“方才真是失礼了，我实在不知道你们是皇上派来的大人，难怪之前就觉得你们的船队纪律严谨，想来天家的气派，就算再怎么伪装也是藏不住的。”
若说藏得住，陈瑜才要佩服这相绣。
从一个落第书生，摇身一变成酒鬼，又从一个喜欢胡言乱语的酒鬼，摇身一变成了贵公子。
“没什么，”陈瑜淡淡道，“我们本来也不打算亮明身份。”
相绣想了想，又笑道：“不怪便好，我相家一向谨小慎微，万望姑娘回王都不要背后说我们的不是。”
陈瑜皱眉。
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意思是他们看起来像小人。
姜白术显然不悦道：“你什么意思？”
“姜大人息怒。”相绣还是笑模样，“我的意思就是字面意思。只是觉得，我们能在这小小幽城三番两次碰上，真是缘分。”
“缘分？”姜白术冷哼一声，“是缘分还是有意为之，这可不好说。”
相绣指尖轻轻摩挲大拇指的扳指。
那扳指并不是经常随身的东西，但他思考问题的时候喜欢把玩什么。
姜白术语气难听，说的却是陈瑜内心所想。她不是什么被缘分宿命论冲昏头脑的小姑娘，她留心每一个可能出现在她这次行动中出现的变数。
“姜大人说笑了，”相绣到底只是轻松道，“我不过是一个读书人，又是一个吃穿不愁的浪荡公子，以前从来不认识你们，为什么故意制造这么多巧合。”
陈瑜淡淡道：“答案我也不能给你。”
相绣被噎了一下，只是含笑看着陈瑜，摇摇头。
过了一会，相家主人才来见客。意外的是，这相家的主人十分年轻俊美，身着一身白衣，额间一点殷红朱砂，仿佛十七八岁的弱冠少年。他瞟了眼相绣，喜道：“相绣兄。”
相绣起身微笑：“柳贤弟。”
难怪来人如此年轻，原来是相家的少爷。如果没有猜错，这个美貌少爷名叫相柳。
相柳相柳，陈瑜怎么听怎么别扭，这名字与海上的九头蛇妖一模一样。但是她思前想后，认为没有人那么愚蠢，来到人间便堂而皇之使用自己的真名。
“贤弟，这几位都是上头派来的人，说是有事情叨扰叔父，我就一并带过来了。”
相柳施施然坐下，也请众人落座。他漂亮的眼睛环顾四周，想了想才道：“几位有何贵干？”
“我们要去往东海，听说这东海上有妖怪，需要用菩提血才能避开。相家一家把持了菩提血的销路，我们也只好来找你们要了。”
“原来是菩提血。”相柳恍然道，“你们来得不巧了，如今相家已经没有菩提血，若是要给，也得等到半个月后，我们再出海去摘。”
也不知道对方是搪塞还是说的真话，陈瑜皱眉道：“相家连一颗菩提血都没有了？”
“几位既然是上头的人，我也不好隐瞒。我相家并不是以菩提血为生的，况且那神果也不轻易结果，刚开始发现的时候渔民哄抢偷摘者不少，后来上头来人专门将那小岛看了起来，我相家才成了唯一的卖主。天赐的万事万物都有尽数，我们……”
他大道理说得陈瑜太阳穴直跳。
陈瑜问的重点在于，相家家中可曾留有旧物。不过这相柳东拉西扯说得大义凛然，却把话题岔开了。
如果不是无心，就是有意为之。
陈瑜沮丧地想，她是不屑于偷的，但相家人如此，她也只好偷了。
她这么想着，一边的相绣忽然道：“陈姑娘他们也不是外人，只是借一颗去办事，你问问叔父还有没有存货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