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就不说,陈瑜姑娘你别生气嘛。”相绣倒是识趣,立刻道歉。
陈瑜顿时觉得这个男人没脸没皮,也没有脾气。算了,不跟他计较。
吃完了面,陈瑜又给他端了碗姜水。相绣很是诧异,仿佛有一种被人做戏做全套宠着的感觉,虽然他并不是对方什么人。
“喝完这碗姜水,你就去舱里休息,明天下午船到达南舒港,我会命人叫醒你。”
相绣大方道:“不用麻烦,到时候我自己会醒的。”
陈瑜瞟了他一眼,进屋去了。
相绣还坐在桌边,桌上燃着一根小小的幽蓝色蜡烛,光点微微。
他没有喝姜水,只是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东西,嘴角微微挑起。挽起袖子端着碗离开船舱,在四下里无人的时候潇洒一泼,姜水悉数喂了海鱼。
鱼群朝着姜水哗啦啦聚集,又很快散去。海面上波光粼粼,相绣随意把头发揽到身后,又端着碗回到了屋中,坐下,故意大声道:“姑娘这碗姜水也格外美味,奇怪,奇怪。”
帘子里闷闷的,半晌,陈瑜才耐不住回道:“有什么好奇怪的?”
“对我来说便是一件稀奇事。到底稀奇在哪,天知地知,我知,但姑娘你却无法体会其中奥妙。”
相绣说得云山雾绕,陈瑜张了张嘴,却怪自己再说下去就被对方带偏了,闭上眼睛继续假寐。
相绣得不到回答,掸了掸衣袖的灰尘,便拖着长衫离开。
等他走远了,陈瑜才豁地起身。
她忘了,相绣穿的衣衫还是湿漉漉的。
天明的时候,陈瑜找了两套粗麻衣扔给相绣,声音冷冷的:“自己找个地方换,别冻死在我的船上。”
相绣手臂枕着脑袋,笑了笑:“你这人,对别人好态度却那么差。”
他接过衣服,就要脱裤子,陈瑜一瞥,臊红了脸:“你、你到底是不是一个读书人?!”
言及此,她跑了出去。
相绣顿住动作,笑了笑。
姜白术很早便醒了,事实上他昨夜不曾合眼。
船在海上晃得厉害,他睡不着。他睡不着的原因很多,船摇是其中之一,另外,他实在想不明白陈瑜为什么对一个陌生男人那么好。
不过,陈瑜对路边的野狗也很好。
姜白术一直在想,他虽然是大夫,心底却黑得透透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陈瑜虽是屠夫却菩萨心肠,他们真该对调身份。
姜白术认识陈瑜有些年头了,一直很欣赏她。陈瑜不是傻子,所以毫无疑问,陈瑜不喜欢他。
姜白术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赖在对方身边,给外人装出一副他们是金童玉女的错觉。
每每念及此,姜白术便心中抑郁难耐。
属下捎来王都的消息,近日赢鱼又在东海现身,希望他们尽快捉拿赢鱼,以抵天灾。
任善拖着曳地的长袍长袖进来,微笑道:“我夜观星象,这两日恐起大雾,生事端,姜大人最好早做打算。”
“我行走江湖多年,什么风浪没有见过。”姜白术无所谓道,“你倒是有闲心,一个个来报告消息。”
任善摇摇头:“此事我也只说与你听。”
“哦?”
“善恶祸福自有天定,我只告诉能够躲过这场灾祸的人听。如此,岂不省事?”
姜白术皱眉:“你的意思是阿瑜也不能躲过?”
任善又摇了摇头:“不知道。我看不透她。”
姜白术“嘁”了一声,他不过懒而已,说什么冠冕堂皇的鬼话。
姜白术穿了袜子下船,离开船舱,召集众人道:“星君夜观星象,这几日恐有大雾,大家早做准备。继续东进,尽快入港。”
“是!”
风帆鼓了起来,李家旗帜飘扬,一路顺风,如果没有意外,傍晚便能抵达南舒小镇。
任善站在船头望风,风吹得他的袍子猎猎作响。
他是昭国现任星相师,也是当朝国师,掌管观星阁,权利凌驾于天子之上。
天子受制于太后王氏,而任善听命于王氏。
前两个月藏经楼走水,王氏珍藏数年的经卷不翼而飞,连她心爱的侍郎也死了。王氏震怒,调查来调查去,只知道有妖物迷惑了守宫的宫女,夺了对方贞操,潜入藏经楼大行破坏,毁了国运。再然后,妖妃甄媚罹患心疾……
一切都指向那只瑞兽赢鱼。
此后王氏经常夜不能寐,梦里九尾怪鱼仿佛要将其生吞活剥,弄得宫里宫外人心惶惶。
任善翻遍经卷,只知道上古时期有一种毒兽生九尾,是水神共工的干儿子,名曰相柳。他帮着一帮逆着历史潮流的败军南征北战,最后不知所踪。也许,那九尾赢鱼就是相柳一族的妖物。
“国师大人,你一直研究天命,相不相信这世上有善恶报应一说?”姜白术忙完,便来找任善叙话。
任善微微一笑:“也有也无。”
“怎么说?”
“不可说。”任善卖弄关子似的,“这些年妖物肆虐,国运渐衰,也许真的与贵人们喜欢吃妖肉有关。但天生万物本就自相残杀,人吃人,人吃妖,妖吃妖,妖吃人,一直都不曾停止。”
“国师看得倒是通透。”
任善微微一笑:“我只看星星看月亮,别的却不会了。”
傍晚,船按照既定的计划进入南舒小镇。
相绣被人拍醒,跟着运货的队伍从甲板上下来。陈瑜站在人前,背手在身后问他:“公子,你的盘缠够不够?”
相绣摸了摸口袋:“我原来的衣服哪里去了?”
“我找过了,你撒的铜子也许是你全部的家当。”陈瑜知道读书人穷,不承想那相绣真的一穷二白到如此地步,只命人拿了一袋钱给他,“你去雇一艘船回幽城吧,以后有钱了便把它汇入大通钱庄。”
相绣掂了掂那笔钱,笑嘻嘻道:“陈姑娘当真是个大善人,万一我拿了这笔钱走了,你不怕?”
“我没有什么可怕的,”陈瑜淡淡道,“这世上敢欠我的人,要么现在就看不到明早的太阳,要么等他开始欠我那一刻起,就看不到第二日的太阳。”
“那是患了眼疾,”相绣把钱收起来,摆摆手,“我好赖是个读书人,总会金榜题名的,到时候再还姑娘恩情吧。”
陈瑜嘴角抽了抽,等到他金榜题名,大概她已经不做厨子了。
“你走吧。”
说完这句,相绣真的离开了。看着他的背影,陈瑜怅然若失。
他虽然奇怪,却很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