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不开的大雾吹散了眼前的幻境，陈瑜冷眼看着。她实在是不担心所谓的幻术，大抵是她心中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是心魔的结。
可是等大雾散开，她的船和同伴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广袤无涯的海。
海水在夜色下泛着粼粼光芒，沉静又冰冷。
陈瑜脚尖落在海面上，跟着海水轻轻摇晃。她不知道那蜃怪为何忽然出现，为何主动袭击他们。
留下的烂摊子在海上漂流。比如浮木，以及看不见脸的尸体。
姜白术与任善不见踪影。
她只能做最坏的打算，堂堂观星阁君元仙师的大弟子被一只来路不明的蜃怪夺走了性命。
但她实在无法不做乐观估计，因为如果观星阁如此不堪一击，那新帝这些年也不必忍气吞声，在王氏爪牙遍布的前朝后宫苟延残喘。
她在水中寻了数个时辰，远远的，却见一艘大船从远处驶来。
大船风帆鼓足，分开海浪徐徐向前，俨然从海雾之中悄然浮现的一只幽灵。
陈瑜踏上一根浮木上，把趴在浮木上的人的手掰开了。
那人已经冻成冰棍，仿佛不肯就死一般，陈瑜大力掰了好几次，他才被海水裹挟，堕入冰冷漆黑的海域。
陈瑜盯着那人的脸，她想，如果有一天回到王都，要把那人的名字告诉他的家里人。
她并不想夺走对方的安息地，但是更不想被人当成能在海上漂浮的世外高人。
大船破风而来，甲板上的人倚着栏杆极目远眺。
海风吹得长发飞舞，白衫猎猎作响。他正惬意地享受着朝霞升起的片刻时光，忽然目光聚焦在海上，开始招手道：“喂！喂！”
他一面招手一面对着船上的人喊：“看那边，那边有人在求救！”
如果陈瑜真的表现出一点求生的欲望，他的话或许无从商榷。
不过他做出的假设都是在他认识陈瑜的基础上。
相绣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神迹，不停地喊叫，隔着远远的海风，陈瑜也看到船头的他。
那一刻霞光万顷，他的白衫被染成彩色，一张立体的脸在暖阳下朝气蓬勃。
尔后他们四目相对。
也许是天地的浩渺让他们都显得渺小，正是这样的震撼让他们都沉默了。
陈瑜在浮木上静静飘着。
救生的小船慢慢地划过来，相绣在船上朝她伸手。
陈瑜愣了一下，手被相绣稳稳抓住，一把拽到了摇曳不定的小船上，相绣倒在小船的边缘，笑出声：“陈姑娘，怎么转眼落难的反而是你了？”
陈瑜面对一海域的死尸，实在是笑不出来。但她检查过了，任善与姜白术并不在其中。
相绣见她不说话，便转移话题道：“陈姑娘，节哀顺变。”
这句话尚且正常，陈瑜抿了抿唇。
“我没事。你有没有见过姜白术？”陈瑜怕他忘记，提醒道，“就是那个不让你睡在船舱里的男人。”
这么说比描述姜白术的外表聪明多了。
相绣马上就回忆起姜白术那张令人厌恶的脸。
“没有。要不待会让人在附近找找，不过姑娘，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能活着的希望渺茫啊。”
陈瑜眸光一凛：“你怎么知道时间过去了很久？”
她的目光仿佛鹰隼一般，相绣愣了一下。
陈瑜的气息比这海域更加冰冷，如果不是之前认识她，他当真要被这个女子吓着了。
“只是推测，我料想你们也是被那莫名其妙的雾气困住了。”
“也？”
“昨天我不是和你们在南舒港分开了嘛，我就换了这艘船，你知道这年头出海学习佛法的和尚很多，这艘船的人心地都很不错，但是昨天船行驶到一半的时候，不知怎么就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大雾，我们迷失了方向，好不容易才等到日出。”
陈瑜暗道，这年头和尚喜不喜欢去外地取经和她问话的内容没什么关系。这相绣，还真是喜欢跟人说些废话。
不过缘分让他们在这茫茫大海再次相遇，难怪相绣会兴奋。
新船上果然都是一些求学的卤蛋头。船上很安静，每个人礼貌又温柔。
陈瑜得了一张柔软的毯子盖着，还有人给她送上温水与干粮。
相绣兀自来看望她，先说了大家正在帮她找人，但也不能耽误很久，才探寻道：“陈姑娘，你们到底要去哪里，现在船没了，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陈瑜不方便告知他们，自己已经搜查过了。她喝了一口茶，斟酌道：“我们有事去东海，现在暂时只想找到姜白术，再商量办法。”
相绣意外道：“东海？非去不可？”
陈瑜冷道：“非去不可。”
“单凭你或是你们一条船的人都不可能去到东海！”相绣忽然高声道，“在东海附近埋伏着妖怪！你知道吗，是那种很大很大的海妖，一只就比这条船还大。”
他一本正经，还手脚并用地解释着。
陈瑜喝着水，虽然知道他在关心自己，不知怎么却觉得滑稽，忍不住笑出声。
也许这就是凡人的喜感。
陈瑜心情稍稍松快，佯装苦恼地皱眉：“难道因为海妖，大家就不再去东海了？我听说东海里很多宝贝，随便一件都价值连城。”
“原来陈姑娘是为了财去的？”相绣连连摇头，“可惜，可惜了，我以为姑娘跟那些俗人不一样，没想到还是逃不过‘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说法。”
陈瑜一副认真听话的样子，喝了一口水：“公子高看我了，我就是个俗人。”
相绣一句话呛在喉咙里，半晌说不出话。沉默在两人之间发酵，一时间如此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