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言怔了一下，没想到他的态度会突然变得如此恶劣，如此不留情面，就像是我说的话戳中了他的忌讳点，让他一瞬间变了一个人似的。
大概是我真的多管闲事了，我不该在什么事都不明白的情况下，只站在肖若兰的立场上就说出那些话，在当事人听来，应该是有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想想也是讨人厌的很。
于是我没为他的话感到生气和愤怒，只是放低声音道：“是我考虑的太不周到了，要是这些话让方先生觉得不愉快了，我可以道歉。”
我没跟他呛起来，反倒是痛快地道了歉，如此不按套路出牌，让方博文也免不得意外。
他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看着我，仿佛对我这个人很看不透似的。
良久，他才低沉着声音道：“他们说的对，你是个很难让人猜到在想什么的人。”
他们？他所说的他们，包括谁？
我皱了皱眉头，没问出心中所想，只是说：“方先生同样让人看不透。”
他站起身，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从几十层的高度俯瞰下去，然后指着底下的车水马龙，对我说：“我们每天会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有的看着单纯，有的看着很有心机，可没有一个人，是能让你一眼看透的。有的时候，我们甚至连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
他说的这些话我倒是很赞同，人性是如此复杂，不是说一不二，也不是黑白分明，就像是一层叠加一层的染色板，直到生命走到了尽头前，没人能确定最终是种什么样的颜色。
我也起身，走到他的身旁，看着玻璃前倒映着的身影，我轻叹一声：“你今天过来，该不会只是为了警告我，别让我对肖若兰乱说话吧。”
方博文闻言瞥了我一眼，眼梢似是挂着些许赞赏，这说明我猜对了，他来，的确还有别的原因。
“你知道纪家现在的情况吗？”他问我，却又直接替我做了回答，“很不乐观。”
“是么，但这跟我好像没什么关系吧。”我轻轻吐出一口郁气，想到先前跟纪黎轩的不愉快，这个时候，我的心情依旧无法轻松。
方博文却是轻笑了声，我的郁闷在他看来，似乎是件挺搞笑的事情，虽然我并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听说你跟纪黎轩吵了架，怎么，还记恨着他？”他云淡风轻地问。
这个问题由他来问我，有些不太合适吧，我们之间的关系好像没熟到这个份上，能深入地探讨这个话题。
所以我直截了当地拒绝他：“我记恨他与否，跟你也没关系。”
方博文耸了耸肩，换了个说法：“我跟纪黎轩认识很多年了，算是对他比较了解，他不是个钟情名利、枉顾亲情的人，而且他那个人很善良，轻易不会伤害别人。”
他说纪黎轩是个容易相处的好人，那跟后者发生冲突的我，怕是要担负起一个恶角了。
真是有够冤枉，也有够委屈的，我应该没做错什么事吧，结果到头来，所有矛头都指向我了。
可我能跟纪黎轩和贺宸渊他们针锋相对地辩驳，对方博文，我始终不想纠缠的太多，哪怕他对我有再多的误解，我也不愿意浪费口舌去解释什么，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
我决定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说完了，就赶紧走，我乐得眼不见为净。
“是啊，他是个很好的人，是我的出现给他造成了很多困扰，所以我们之间发生的不愉快，都是我的错。”
方博文听完整个人转向我，打量了我两眼之后，他悠悠道：“这话说的可真言不由衷，怎么，自暴自弃了？”
我简直有些想翻白眼了，他哪只眼睛看到我自暴自弃了，他这人要不要这么自以为是。
“我没自暴自弃，只不过是挑一些你想听的话说而已。说的你满意了，你才会觉得不虚此行，不是吗？”我面无表情地答。
方博文这才恍然：“原来是用这种方式赶我走呢。”
我在心里暗哼，你知道就好，人嘛，不光要聪明，更要识趣。
“看来你是误会我的意思了。”他又推了一下眼睛框，“我说纪黎轩是个好人，可没有要映射你的意思。我的本意是，他那么对你，不是出自本心，而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下意识地重复了遍，很快，却又意识到这未免太过荒唐。
“我还从里不知道，保护一个人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我呵笑，“是我孤陋寡闻了吗？”
对我的讽刺，方博文不甚在意，他轻轻摇了摇头，平静地说：“我说过，纪家的情况恨不乐观。纪董事长出事之后，纪氏基本上处于四面楚歌的状态，加上杜家不怀好意地煽动，公司股价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还有，那些早就虎视眈眈妄图夺权的大股东，正在朝纪黎轩发难呢，到处抓他的错处和把柄，势必要把他也赶下台。你觉得在这个时候，让你留在纪家，是件好事吗？”
我已经打定主意不管他说什么，我不听不在意就好了，不在意，就不会再受伤。
只是人真的是感性的生物，哪怕理智再叫嚣着，到最终，心还是没办法不受影响。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掐住了自己的胳膊，有些疼，可恰恰是这样的疼痛，才让我勉强保持平静，让我继续听方博文说了下去。
“也许你觉得我是在替纪黎轩说话，但你只要花心思想想就能意识到，我并不是耸人听闻，也不是信口胡来。”他摸了摸下巴，语气一时变得有些微微的怅然，“鼎盛一时的纪家，短短的时间内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真是世事难料。”
如果他知道内情的话，那他还会感叹一句，曾经强大如斯的纪家，在很短的时间内弄成现在这副模样，全都是因为认了我这个女儿的缘故，都是因为我，才挑起了所有事情的开端。
我的指甲慢慢掐进了胳膊的肉里，我的牙齿也咬住嘴唇，多处尖锐的疼痛，让我保持冷静的同时，也让我的周身变得有些僵冷。
好半天，我才微哑着声音开口道：“就算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可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我跟纪家的关系，是被纪黎轩一句话就能否定的存在。所以我什么都做不了，你也不需要再跟我浪费口舌了。”
方博文说：“他那么做，是因为有想保护的人，无论遇到什么样的误解，他都愿意自己承受。沈小姐呢，你有想保护的人吗？为了那个人，你可以承受来自外界的压力和对抗吗？”
我咬着嘴唇没有回答。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就当做我今天什么也没说。但如果让我说中了，就请你好好想想，如果就此忽视和放过，在你日后的生活里，不会留下后悔和遗憾吗？”
后悔，遗憾。
那些都是求而不得、失手错过的产物，我很少有这种感受，不过但凡是有了，就再也无法追回和弥补。
我转头看向别处，没有看方博文的神色，也没有回答他的这句话。
方博文见我抗拒的意味如此明显，倒不再多说什么了，他也没有多留，在临走的时候，他顿了下脚步，又对我多说了句：“要是你改变主意的话，可以来找我，我能力有限，但力所能及的事，我还是乐于帮忙的。”
我还是背对着他，问道：“都说无利不起早，你这么积极地参与到纪家的事情中来，应该是有自己的打算和目的吧。”
听到我的质问，方博文似乎有些意外，他应该没想到，看着已经走投无路、落魄至此的我，这个时候竟还能想到这种问题，实在是有种不合时宜的冷静。
不过他没逃避，算是痛快且坦然的回答了：“当然，我承认。而这样做的理由，我也不介意告诉你。我这么做是因为，要还纪家的一个人情。”
“人情……”
“当年我父亲破产，不管是他昔日的伙伴，还是曾经那些待我亲厚的叔伯，对我这个麻烦都是避之不及。只有纪董事长念着旧情，给了我生存和东山再起的机会。我发过誓，这份恩情，这辈子我一定会还上。人嘛，总要言而有信，就算是跟老天爷的约定，也不能反悔。”
“上次出现在酒店，也是你还人情的其中一种方式？”
“我不否认。”
“好，我知道了。”
事情原委都已经清楚了，我不需要再确认别的了。
剩下的，只需要我自己来拿主意。
方博文走后，我终于慢慢松开手，拉起袖子一瞧，胳膊上已经出现了好几个鲜红的指甲印，红的都有些泛青了。
何必总是这么折磨自己呢？
我默默地叹息着问。
有的时候，极度压抑的后果，就是反噬地愈发厉害。
也许，我该活的恣意一点的。
高兴的时候，畅快地笑，不开心的时候，放肆地闹。
……心软的时候，就勇敢地迈出停滞的那一步，别怕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