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黎轩并没有正面回应，可有时候看着一个人的眼睛，你就能分辨出来，到底他的心是冷硬得像铁，还是只用坚硬的外壳浇筑，内里柔软无比。
我想，先前的确是我大意了，我只听着那些伤人的话，就直接凉透了心，根本没去想想，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这个时候，我尚不能断定纪黎轩那样对我的原因是什么，但无论是什么，我想，我都需要一个答案。
“你只需要告诉我是不是。之后，如果你不想见到我，那我可以不出现在你的面前。我从没有仗着身上的血缘，以纪家人自居的想法，所以你可以尝试着相信我。”
这些话都是我的真心话，在这个时候，我只希望，他能给予我多一分的信任。
纪黎轩闻言沉默了许久，他站在门前，依旧没有请我进门的意思，可是不久后，他突然闭了闭眼睛，像是愈发疲惫了些。
接着，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对纪家的一切没企图，你也从来没有真正接纳过我跟爸爸。那些话，的确是我故意说出来的。”
我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蓦然充斥着的感觉，是心疼。
到底，他背负了多少，这个曾经在我身边笑的像大男孩一样的人，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眉头间有这样化不开的深沉愁色。
难道真的是纪家的变故让他一夜成长了吗？还是他早就是这副模样，只不过隐藏的太好，而我也大意地从未察觉。
“所以你是真的想推开我，让我知难而退，离开纪家。”我也轻叹着道。
纪黎轩终于微微侧开了身，他靠在门边，不知为何，脸上染上了一抹嘲色，也不知道他嘲弄的人是谁。
“我没有那么高尚，想要一力承担什么，只是觉得，就算你在，也改变不了任何事，那又何必让你牵扯进来。”他移开了目光，看向旁边不知名的某处，“那些人可不会讲求什么道德规则，为了达成目的，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一群不择手段的小人。”
那些人？
他说的是谁？
我还想问，纪黎轩却已经重新看向我，重归冰冷道：“你的问题已经问完了，那就走吧，我还有事，不奉陪了。”
“哎——”我见他要关门，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胳膊。
他皱着眉头看着我的手，仿佛很是不悦。
我怕自己再被他这样冷酷的态度逼退，因此在心生退意之前，我抢先把话说了出来：“你父亲现在在什么地方，能告诉我吗？我想……去看看他。”
纪黎轩闻言冷笑一声：“怎么，你以为他现在还能保得住你？”
“我不想卖惨，也不会告状，我就是很担心他的身体。”我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丝顾念亲情的不忍，“再怎么说，我们之间……也有血缘关系，不确认他安好，我始终不放心。”
纪黎轩沉着脸，对我的话，他似乎不屑一顾，可我如此恳切，他也没有直接冷酷地拒绝，良久的沉默后，他说：“好，我可以让你见他。”
我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到他继续道：“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见到他之后，不能提到任何跟公司有关的话题，还有，你离开纪家的事，也不能说。”
他还是怕我告状啊，以为我找纪震霆做靠山，要朝他发难吗？
我在心里笑笑，对此也很理解，他厌恶我至此，自然不会多信任我，不过一开始这样说清楚了也好，免得到时候再生出什么误会。
纪黎轩说明天会找时间联系我，到时候带我去见纪震霆。
这个话题结束后，我们之间便真的没有什么能继续说下去了。
我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说不出的失落。
也许是因为来的时候怀着期待，希望落空之后，形成的落差便让人难受不已。
纪黎轩面对我是彻底没了耐心，可是我的手臂还夹在门跟门框中间，他关不上门，只能阴沉沉地看着我。
我咬紧牙关，其实一直以来，我很少把自己置于这样被动的位置，也从来没有这样上赶着去粘着某个人，这一回，算是真的破了例。
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要是照我一贯的性子，不管方博文跟我说了什么，我都不会这样不管不顾地来到纪黎轩面前，看他的脸色，听他伤人的话语。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反常，我想了想，最终只得出一个答案。
大约是因为，那点有关于血缘的天性吧。
孤身一人的时候，不会想着要找谁作伴，可跟所谓的亲人相处一段时间过后，在骨子里便留下了些许的记忆，让人忘不掉，也放不下。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真的是……打从心底里厌憎我，一点都不想看到我吗？”我问。
纪黎轩的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酒店温和的灯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却没透出半点暖意。
“你说呢？”他冷冰冰地反问我。
我静了静，接着点点头，无声笑道：“好，我知道了。我不会再问同样的问题了。”
说完后，我将手收了回来。
“其实……这种事我也是第一回做，没想到真的挺难为情的。”我舒了口气，“之前我很怕被人拒绝，所以一般都抢先说出绝情的话。大概是那时候做的多了，所以这时候也换做我尝尝这种滋味了。”
我向后退了两步，彻底留出空间，让他关上门，将我拒之门外。
“你叫我过那么多声姐姐，我却从来没有好好回应过一句……”趁着他还没摔门进去，我继续说，“有你这样一个弟弟，实际上……是件很幸福的事。只可惜，我从来都是个没有福气的人。我一直在把事情弄得糟糕，这回弄成这般田地，嗯，相当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我。所以你不觉得别扭正好，要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也根本不必要。”
说完之后，我垂下目光，看着纪黎轩的脚尖，倏尔又笑了笑：“好了，我终于啰嗦完了，你心里边肯定在吐槽我吧。放心，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不会做这种傻事了……”
“……好好保重吧，弟弟。”
用了多大的力气说出这最后两个字的，连我自己都没办法确定。
我甚至都没有勇气再去探寻，直接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身体略微有些僵硬，不过我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跟正常无异。
从今往后，不管在谁面前，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不能再让自己丢脸了。
这样的傻事，做一回已经足够。
待我走到拐角，还没有完全走到另一个方向时，我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不甚真实的一声：“姐……”
我蓦地顿住脚步，再缓缓转过头。
纪黎轩的脸上表露出一种类似无奈又妥协的神情，这个时候，我还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会是这副模样，直到日后我才恍然，原来他已经给了自己机会，也给了我机会，但最终，是我亲手把这一切推向了万劫不复之地。
世间最可笑又悲哀的四个字，大抵就是自作自受吧，以后每每想起来，都得暗骂自己一句，傻子。
可这个时候，听到他这样喊我，除却惊诧之外，最多的，是激动。
我的眼眶莫名有些温热，却说不出什么话。
纪黎轩向我走过来，他抱了我一下，很轻的拥抱，已经足够让我感受到，他极力压抑着的情绪。
“希望我们都不要后悔。”
他说。
……
再次见到纪震霆，是在和城一家高档的疗养院里，这里地处近郊，环境幽静，是个疗养的好地方。
我们赶到的时候，纪震霆正醒着，坐在窗边看着报纸。
见到我和纪黎轩，他先是一愣，然后，神情又变得十分平静。
“来了。”语气淡然温和得，就像是我们早上才离家，晚了便回家吃饭的样子，而不是经历了这么多的曲折，差点阴阳两隔。
纪黎轩没有在这里多待，他似乎不是很愿意面对纪震霆，简单地打了声招呼后，他便出去了，临走前还告诉我，司机在外面等着，他有事先回公司了。
说完也不等我回应就直接离开了。
看他这个样子，我能猜出来他跟纪震霆之间肯定还有不愉快，难道上次爆出了纪震霆和苏静纯的事，他还过不去这个坎？
而这个问题，我好像也没办法直接问纪震霆，一来觉得尴尬，二来怕刺激到他的情绪，之前的事我还心有余悸，生怕他一个想不开再做傻事。
犹豫片刻，我终是做了最简单的寒暄：“您的身体好些了吗？”
纪震霆抬头看着我，温和笑着：“先坐吧。”
我便坐到了他面前，想了想，又说道：“看到您没事我就放心了。”
“前几天让你受到了惊吓了吧，说起来，我也有点愧疚。”他轻轻叹了口气，“只不过事发突然，连我也没有准备。”
事发突然。
我想起那天，我们通完电话，我从家里出发去公司找他，就这么一路的时间，事情便急转直下，到了几乎无法收拾的地步，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也是我心底的一个结。
“那天……究竟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