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然去过大理寺重刑牢，那里黑暗阴冷，但许是因为里面关的不是朝廷忠臣就是皇亲国戚，因此地方还算干净。
但刑部大狱却不是如此，刑部主管刑狱，大牢里十八般刑拘上几乎都沾着过往无数罪人的鲜血，凝结的血迹渐至漆黑，黏稠的空气充满了令人难以忍受的酸臭腥涩，从大夫的角度上看，这里简直就是瘟疫疟疾的温床！
但是……仔细一看，地面竟然还是整洁的，只是这气味和墙上的血迹……
简直不忍直视！
云初然忍着晕倒的欲望，决定眼不见为净，目不转睛、一眨不眨地往里面走，但手中的帕子却有些蠢蠢欲动，三番五次往鼻子上捂。
她抬头看看前面两个男人，一个冰冷霸道，一个愤怒隐忍，前者是跟严淑慧有杀母之仇的夫君，后者是跟严淑慧也有杀母之仇的……朋友吧，总之两个人心情都十分不爽利，云初然实在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破坏气氛，抱怨什么气味。
她垂头丧气地默默哀叹，只能无奈地跟着。
紧接着，脑袋就碰着了僵硬结实的肩膀，撞得很是实在，云初然往后踉跄的时候都怀疑自己的额头是不是红了。
就在她即将倒地的时候，尹珏城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压抑的眸子里闪过无奈，转身对目瞪口呆看着两人的林川道：“让人把严淑慧带出来吧，里面太臭了。”
令人窒息。
而云初然的身体还未完全好。
林川想了想，倒是没有意见，那里面黑黢黢的，也看不出什么，就是想要做些什么什么……也不爽快。
“好。”他隐忍地笑了下，笑容苦涩，嘴角紧抿，露出一丝丝难得的煞气，丝毫看不出是个曾经在寺庙中梯度修行的僧人，虽然那出家也不尽诚心。
云初然尴尬地看了眼他，知道尹珏城这也是在微自己考虑，只得抱歉道：“老烦了。”
“不劳烦，”他抬头，目光在尹珏城身上一定，“只带严淑慧？还是连尹景耀……”
“他不是我尹家人，也不过是个疯子，不必了，”尹珏城淡漠地说，“父亲养他多年，他举止不端、屡败门风，更是下毒弑父，无需为这等蠢毒之人浪费时间。”
他幽幽地看了林川一眼，“你和严淑慧的事，可以先做了解，但她犯下的罪，理所应当，该受世人谴责……至于你母亲的事情，我很抱歉。”
林川感激颔首，沉默片刻，眼睛逐渐发红，“母亲之事，少将军也是受害者，无需抱歉。”他干脆利落地转身，“失去至亲何等痛苦，她会明白的。”
云初然静静听完，见人远去，忽而一叹，“今日牢中，必去一人。”
林川眸中的杀意，过于锋利了。
尹珏城微微摇头，无话可说，深深看着那道背影，旋即转身，无声离去。
林川慢慢走向了牢狱深处，一道薄弱天光从某个角落照射下来，躬身俯首的母子相互倚靠，蜷坐在枯草之上，姓容萎靡、乱发垂面，满身珠翠与华衣都狱卒扒走，很是落魄。
狱卒打开了牢门，试探着看向林川，他不确定林川的身份，但既然是少将军带进来的必然不能慢待，便道：“这位公子，人就在这儿了，您是……”
“稍等，”林川走了进去，“我问了话，你便将严淑慧带出去吧，之后，我会离开。”
狱卒眼皮一跳，“公子不随我一起出去？”
林川笑看他一眼，温和的眼中并无半丝笑意，冷到发寒，“放心，只是问几句话而已，此事微不足道，无人会怪罪于你。”
狱卒默了一下，视线在枯黄颓丧的严淑慧脸上停了停，又在紧闭双眼瑟瑟发抖的尹景耀身上一顿，淡淡笑起来，“说得也是。”
一对被将军府仇视、被皇帝厌恶、被禁军亲自扭送到了刑部的犯人，上面没有用刑的原因甚至都不是因为他们身上还有价值，而是简简单单需要一个地方关押。
他们的结局，已然注定，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严淑慧慢慢反应了过来，她抬起头，下意识将自己的儿子抱紧了，色厉内荏地瞪着林川，“你是什么人？是尹珏城派你来的？”
“我不是，”林川慢慢捏紧了自己的拳头，“我叫林川，礼部林大人的庶子，生母薛琳，曾是这京城里惊才艳艳的才女，十七年前，死于瘟疫，我想问你，你可记得她？”
严淑慧一心只有尹景耀，又不曾见过他，哪里肯听他废话，当即大声吼道：“我不知道！你出去，滚！不要以为我母子二人落了难就可以为所欲为，只要老将军一日没有写下和离书，我就一日是将军府的大夫人！！”
狱卒神色微变，他也算是京城里的老人了，这薛琳二字，当年也是听过的，的确是惊才艳艳，因为布施染上瘟疫……跟将军府前大夫人同一死因。
他目光微妙地看着严淑慧，心道这人怕是疯了，老将军已然当她是个死人，怎么可能还浪费时间写和离书，况且自己造下的杀孽，如今受害人家属都到了眼前，竟然还能如此异想天开理直气壮，委实可笑。
林川也觉得很是可笑。
他的母亲被人杀死，而杀了她的人甚至都不愿意去记下她的名姓，仿佛这条对他来说无比珍贵的性命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她毫无悔意，即便自己站在她的面前，她也没有半分惭愧！
何等自私，何等恶毒！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一个杀头之刑，怎么够？怎么够！
戾气渐浓，林川咬牙，看向狱卒，“烦请大哥把人带过去吧，少将军一定在等着了。”
“好，那公子，这里就交给你了。”狱卒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走进了监牢，一把抓住了怔愣的严淑慧往外拖。
严淑慧却脸色大变，骇然发青，嘴唇颤抖，“少将军？尹珏城？他来干什么？他是不是想对我动私刑？我不出去，放开我，放开！”
她挣扎得十分厉害，狱卒烦了，抬手用力扇了她一巴掌，“老实点，否则老子现在就揍死你！”
严淑慧尖叫一声，心惊害怕地回头去看牢中，林川仍旧站在里面，平静地看着她。那张双眼睛，染就漆黑幽深的色彩，彷如漩涡般，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