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诡异的肃静之中,云初然同尹珏城微笑落座,俊男美女,单看一眼,真真叫人心旷神怡……个鬼。
还记得刚才用三杯敬三瓶的笑里藏刀少夫人吗?
还记得刚才用三瓶烈酒,灌得别人涕泗交流,被抬出宴会的冷酷无情少将军吗?
还记得刚才转怒为笑,站在一旁乐呵呵看戏还不自觉释放无形威压,且有形冷笑的老将军吗?
遇到这一家子谁能心旷神怡?众人讳莫如深,深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被敬酒的人,不自觉地将那碎嘴言语收了起来。
人家是少将军,大顺天朝第一将军府的继承人,纵然身背诅咒,却也是皇帝认定的继承人,将来没准就是将军府唯一的主人,是他们无法招惹的存在。
老将军尹默对皇帝的确忠心耿耿,有时候甚至可以称得上过分恭谨谄媚,但却无法否认,若没有他,今日之大顺天朝,未必能有如此祥和安泰。
他们嫉妒,多嘴,也不过是仗着老将军爱面子,不会在人前让自家儿子失礼,但如今看来,却并非是这么回事。
老将军宠着自己儿子,只要皇帝不在,又有了名正言顺的名头,谁撞上去,谁就只能自认倒霉。
众人面面相觑,紧接着便将目光投向了云初然,没成想这嫁进将军府的儿媳妇是个不简单的,遂也不自觉地想到了她的出身。
前代云相独女,倒也是世家出身,难怪方才那般大方稳重,就是……是否有些精于凌厉了?
云初然浑然不觉,他人如何议论,她自岿然不动,纵然听到了心中只怕还要窃喜。
无论如何,算是让京中大员认识了她的脸,也明白了她的身份,便算是同他们打了个招呼。
兰新不算绝顶聪明,但也不会认为云初然是单纯为了那两句话而如此生气,甚至跟着少将军一起在这大殿上“跋扈”了一回。
想来,小姐这么冲动,不仅仅是因为新官上任三把火,还应该是为了让自己显于人前,好观察众人的反应。
因为她注意到了,在云初然特特点出“云柏”两个字时,她的目光迅速扫了一眼全场。
她想看看是否有人会对这个名字有特殊的反应,是否有人会心虚、害怕、戒备、担忧,甚至痛恨。
但是,没有,一个人都没有,所有人不是观察就是惊讶,观察这个侃侃而谈的女孩相貌娇美,惊讶这位将军府少夫人气势不弱任何京城贵女,甚至更加凌厉嚣张。
云初然不无失望地饮下三杯酒,也看着尹珏城冷笑着给旁人灌酒,最初的气愤一过去,留到最后的还是失望和惶恐。
失望,是因为这里没有她要找的人。
惶恐,也是因为如此。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场中还未曾出来的人,除了皇帝与皇后,就只有皇帝的三个皇子了。
“怎么了?”尹珏城声音轻快,不难看出他的心情极好。
云初然不声不响地饮酒,目光无神地左飘右移,观察他们的人很多,但却没有一个露出可疑的情绪……难道这些人真的这么老谋深算稳若泰山,连突发事件也处理得这么不动声色?还是,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心烦意乱,云初然语气也不由得恶劣了一点,“没什么,烦。”
尹珏城笑了笑,余光瞥着总是往这里看的尹景曜,淡淡道:“……宴会很快就过去了,不必担心。”
“担心什么?”云初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担心有人生事、针对,担心好好的宴会突然发生了什么变故,”尹珏城盯着她,目光幽深冷遂,“因为,就算会发生什么,也不是发生在我们身上。”
云初然怔了怔,她还以为他会说今晚可以很顺利之类的安慰话,却没想到竟然会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言辞。
他知道会有事发生,但他同时也知道,这件即将发生的事跟他们没有关系。
“你知道什么?”云初然压低声音,身体往他身边偏了偏。
尹珏城面不改色,目光正直,“我能知道什么?你也未免太高看我了。”
云初然危险地眯起眼睛,“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刚刚还故意说得那么高深莫测?”
“因为这是可预见的,”尹珏城意欲将放远目光,抬头却对上两人条案旁的三人合抱大柱子,于是又默默地收回了视线,语重心长道,“宴会开始之后,只怕有人不小心摔了一跤,也会怪罪到我头上,信不信?”
云初然:“……”她一时都不知道是该安慰他,还是该可怜他。
尹珏城:“像我这样拔萃出众的人,总是避免不了‘天妒英才’这种事,唉,习惯了。”
云初然嘴角一抽,“看不出来,你为此还挺感到骄傲?”
“好说了,”尹珏城微微一笑,“我觉得挺有趣的。”
“有趣?”云初然挑眉。
“不有趣吗?”尹珏城撑着下巴,琥珀色瞳眸里流露出几分兴趣盎然,“你看看他们,衣冠楚楚仪表堂堂,个个都是功成名遂的达官显贵。有人德高望重,有着真才实学,有人眼高手低,只是道貌岸然。”
“你看他们齐聚一堂,觥筹交错,举起杯来,人人都是‘同僚’、‘好友’,个个都分‘人脉’、‘敌我’,也许心里恨不得将人抽筋拔骨,但明面上却还要言笑晏晏,仿佛今生独唯其一知己,失其则必嚎啕大哭、感慨万分。”
“然后一转眼,却又是成了别人‘朋友’,曲意恭迎、谄媚可笑。顺则天助,又说己身如何惨淡经营,言之凿凿,逆则怨天尤人。今日我在,他们怨我,明日我不在,他们自然会怨别人。”
“你细看,这其中又有多少表里不一的戏子,又有几个表里如一的正人君子?抑或长袖善舞的青年才俊?屈指可数罢了。”
“你不觉得,看这一场不知何人会粉墨登场、何人会恼羞成怒,何人又会折戟沉沙、瓦解冰泮?庙堂之上,簪缨问鼎或是家族尽灭皆在一夕之间,难道不是很有趣?”
云初然哑然。
好半晌,她才问:“你是不是一天吃饱了没事干?”所以竟瞎琢磨这些无关己身的破事了?
尹珏城笑容一僵,“……”
云初然翻了个白眼,“人生在世不称意处十之八九,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恣意潇洒?可以有长辈护佑?我爹为人纯善正直,但在官场之上照样要收敛脾气左右逢源,你可知为何?”
“因为他们也不过是跟你一样,人家只是要活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