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这人之前过得阴郁深沉,心思重得眉目间除了冷厉就是算计。
整体把视线放在别人身上,将所有的注意力落在不相干的人生阴霾之上,在云初然看来,这就是典型的病人心态。
因为过得太沉默,因为所有人都把他当病人哄着、捧着、关怀着,所以他便只将自己当成“病人”,眼中看到的除了负面情绪,便什么都不剩了,偏执、阴沉,这样下去,这人迟早要完。
是说这人到底是从哪里得来这么多感慨的?他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怎么好像看尽了全世界的阴谋诡计似的?
她看就是天下第一楼的楼主,手伸四海、眼观八方,杀人越货、拦路抢劫,可以说只要有钱无恶不作了,但人家都未必将自己埋在黑暗里无法自拔吧?
所以说,这就是该吃药了。
“温水吞服,”云初然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药瓶放在他面前,板着脸道:“我看你就是太闲了,从明天开始不准睡懒觉,早起练拳,一日三餐药不能断。”
尹珏城被她一句话怼得半天出不了声,嘴巴张了张,想说自己发出这些感慨那都是有理有据的,但又怕问起来到底是什么理据,最终郁闷得只能垂头丧气地闭上嘴。
让云初然不自觉想到了某日自己扮成宫女侍酒时,远远看见在门口摔倒的那“鹌鹑”。
见尹珏城无语地吃了药丹,云初然突然有些想笑。
柏轩楼很安静,但也很隔绝,没有人敢随意靠近,也只有屈指可数的人会去主动敲门,长久下来,便自然而然会形成某种不好沟通的气氛,人也会越变越孤僻。
那里其实不是个养病的好地方,好像阳光都不愿意照射进去,夜晚总是让人冷得发抖,到了冬天,大雪掩住那出门的道路,就真真正正成了与世隔绝的一片小小天地。
两人一时沉默,谁都没有再出声。
尹默端着酒杯默了良久,略略回头扫了眼吃瘪的儿子,乐滋滋地给自己夹了块鸡肉,感动地擦了下并不存在的泪水。
天可怜见,他在柏轩楼小心翼翼陪着还被自家儿子怼的情形终于可以结束了,儿媳妇啊,今后老爹就靠你了!
不知尹默已经暗戳戳地给自己盖上了“靠山”的章,云初然正襟危坐,目光投向门口。
梁王君陌、宁王君雅来了。
与他们进来不同,这两个人一进来,几乎所有人都热情地站了起来,迎上去招呼,就连奏乐都热闹了好几分,仅坐着的几个,无不是一二品的大员,或者像是老将军这种,超一品两朝元老。
陈远中也没有动,托陈馨儿和云初然的福,陈府已经是五皇子府和将军府的缘分“发祥地”,所以位置比礼部尚书还要靠前,直接坐在了尹默的位置旁边。
陈远中一见两人,也只是远远拱手见礼,直至那两个人去了上方的皇子位上坐定,陈远中才侧着身体道:“怎么只有两位皇子过来?五皇子呢?”
云初然伸长了耳朵,事实上她也很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尹默却笑了笑,“皇后无子,五皇子曾经养在他的膝下,如今又立功在身,自然要在立政殿多待一待了。”
云初然愣了愣,看向尹珏城,眼中不无惊讶。
难道皇帝是有意让君无声跟皇后接触,那么……该不会那传位的谣言,竟有几分真实不成?
尹珏城端起酒杯,用动作挡住了自己的嘴巴,低声道:“皇子之中,只有五皇子是跟过皇后娘娘的,五皇子生母位份不高,如今即将封王,陛下有意让众人想起这一节,抬抬他的出生,也很正常。”
“按你这样说了,那五皇子岂不也算是皇后嫡子了?”云初然吃惊道。
皇后无子,若真为后世考量,将五皇子拉拢在身边的确最为稳妥。但若是君陵如此授意,便是有意将五皇子放在皇后嫡子的位置。
自古东宫太子册封,向来中宫皇后嫡子是排在首位考量的。
但若真是如此,那君无声岂不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君陵这样做,小的说是爱子情深,大了说就近乎有些偏袒嫌疑了,那君无声的处境只会越来越危险。
不患寡而患不均,父辈与子辈关系之中,偏袒乃是大忌。
尹珏城目光微沉,纵然他心有城府,但同时对上两位在朝势力稳固的王爷,也未必能够保得君无声周全,君陵……把君无声推到最前方来,让他借着查案上位,马不停蹄封王,甚至刻意让他跟皇后接触,总觉得有些着急。
保不齐,梁王君陌和宁王君雅会联手先把君无声给按下去,也未可知!
但君陵却好像浑然不觉一般,尹珏城皱眉,随即忽地想到了什么,看向了尹默。目光闪了闪,尹珏城垂眸,将眸中的疑虑掩下。
这时,却听云初然玩笑道:“听闻君雅也是幼年丧母,怎么君雅没有被皇后养在膝下过,该不会陛下早就料到有今日吧?”
“怎么可能,”尹珏城失笑,“五皇子入立政殿的时候才两岁,那是十五年的事情了,那个时候皇帝也才从皇贵妃——”
“咳。”
两人微怔,齐齐看向前方。
尹默捏着拳头掩口咳了咳,目光淡淡扫了两人一眼,微含警告。
尹珏城回神,点了点头,话题一转,“当年宁王母亲是落水而亡,有先帝太妃照料,且他已经七岁了,跟五皇子不同,五皇子母妃辞世时,他才两岁,还不知事。”
云初然恍然大悟,心中却对那“皇贵妃”越发好奇。
那个第一次入宫自己就险些冲撞的“禁忌”,同样也姓云,但京城之中却似乎没有人主动谈起此女,难道,是这云皇贵妃当年做了什么丑事,所以君陵才不让人提起她,连宴会上不准穿白衣的规矩都立到了现在。
过了十七年,君陵还是能为宴会上的白衣勃然大怒,自己若不是云柏之女,又同那云皇贵妃有一个姓,只怕当时就真的死在严淑惠的毒计之中了。
思及此处,云初然不禁冷目看向严淑惠,却见严淑惠打直了腰背,正襟危坐,优雅端庄地站了起来。
下一秒,云初然听见了总管太监董步川尖锐嘹亮的声音响彻皇宫。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