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贺寿一环已经过去，接下来便是觥筹交错、寻常可见的场景。
陈馨儿为皇子妃，亲自为皇后弹了一曲贺寿乐，轻灵巧妙，不胜高超，却自有讨人欢喜的地方，倒是叫人意外。
云初然没打算参与这京中女子最想要参与的环节，她已经出了两次风头了，一次震慑全场，一次丢脸丢到南疆。
两次都是因为尹珏城，偏偏这个时候的尹珏城还不怎么好沟通。
他仿佛跟云初然换了个角色，一声不吭地僵坐着，带着半张银色面具的脸沉静冷淡，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狭长的眸子不自觉地散发凌厉与阴沉，瞳孔深处，幽黑得让人恐惧。
好像有一头巨兽，随时都要冲破那层单薄的假面出来放肆一场。
云初然胆战心惊地咽了口唾沫，深怕自己成了第一个受害者，苦口婆心地劝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所以你要懂得隐忍，知道为什么唐三藏能够名扬西域吗？就因为他西天取经不辞辛苦的苦行僧精神！”
尹珏城：“……”
云初然见他没反应，继续又道：“你看星星那么好看，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人能控制自己不发疯上天摘了它！”
尹珏城态度相当诚恳，“……人控制不了自己，也摘不了它。”
云初然喜出望外，“哟，看来你还没有神志不清啊，可喜可贺，继续坚持啊！”
尹珏城：“……”
兰新想提醒自家小姐一句什么，话到嘴边又没说出来，过了片刻，台面上君无声和君雅、君陌已经开始拼酒了，云初然又凑到尹珏城耳边问：“怎么样？有没有想掀桌子的冲动？”
兰新：“……”您可闭嘴吧。
尹珏城不厌其烦，深吸口气道：“我很好。”
“很好就好，继续保持。”云初然欣赏地点点头，转头又看下面的歌舞，伶人舞动细腰，银铃随着脚腕的动作不停作响，道貌岸然的臣子已经有些失了体统。
陈远中多年委屈，一朝翻身却没有被声色名利所迷惑，依旧稳如泰山，对谁都是温和有度，博得了不少好感。
君无声眉间愁绪不减，且随着酒气越来越重，反而越发有些茫然，看着自己端着酒杯的手，觉得自己像是落入了什么陷阱，被压制、禁锢、难以挣脱。
他还没有适应这官场上的虚与委蛇，君陵缓缓收回视线，却莫名笑了笑，并没有丝毫失望。
白雪直勾勾地盯着几个年轻人，饮下了苦涩的茶汤。
云初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一切都顺利得很，除了最开始自己和尹珏城闹出的动静，这场寿宴几乎可以被称为完美。
她心中惴惴不安，忍不住又看向了尹珏城，“你还好吗？”
尹珏城这次没有立刻回答，云初然咽了口唾沫，伸手试探着碰了碰他的手背，“尹珏城……玄衣，你怎么样了？”
玄衣。
尹珏城眼波微动，伸手用力捂了一把脸，云初然这才发下，那桌边的绸布上竟然被抓出了鲜血。
他就像已经出闸的猛兽，正在混乱叫嚣的斗兽场上压抑着本能，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掀起海啸天崩。
云初然突然想起那林中的一幕幕，明明已经在爆发的边缘，却突然莫名其妙变得乖巧冷静的尹珏城。
没有了“药”，他的视线却总是不住地往自己身上移动，视野里时不时出现的暗红血色，拥抱时总是微微颤栗地轻嗅她手臂……
她的手臂上有什么？
那被打飞的药里又有什么？
血。
云初然咬紧牙关，慢慢抬起了自己的手，将自己的帕子扯出，包住手心，然后抽出自己袖口中的银针，狠狠划过掌心！
鲜血霎时染红手帕，尹珏城浑身一震，看向了她。
不知是不是云初然的错觉，她总觉得，尹珏城的脸色好像越发白了，那素以沉静淡漠对人的眸子里，竟有些虚无措和颓废。
兰新倒吸口凉气，低呼道：“小姐？！”
“嘘！”云初然咬牙，用力握紧了拳头，将帕子抽出，塞进了尹珏城的手里，别过头道：“……别硬撑了，怕是有人算计你，你不想在这里让父亲担忧吧？”
尹默奇怪地回头，却见方才还亲密的两个人这会儿却恨不得隔对方八百米远，疑惑地看向了兰新。
兰新难看地笑了笑，用下巴指指尹珏城。
尹默将头转到另一边，正好看见尹珏城手中捏着一方手帕，手帕上新鲜的血液极其刺目，尹珏城额上的冷汗也甚是扎眼。
尹珏城瞳孔骤缩，脸色铁青，难堪地低下头。
“你——胡闹！”尹默瞳孔骤缩，当机立断就要起身，却还没有起来，外面就慌里慌张跑进一个太监。
太监年纪尚小，不知遇到了什么事情，脚步失了准头，一进来看见这满堂文武并那威严天成的皇帝腿就忍不住发软，整个人都摔倒了。
“皇……啊！”
众人：“……”
他摔倒也就罢了，偏偏还好巧不巧撞上了旁边醉酒的官员，将人家的条案直接撞翻，登时那门口小小角落便面临着鸡飞狗跳的噩梦，还伴随着小太监悲惨的尖叫。
这么一动静，尹默这里就不再引人注目了，他想了想，今日将军府在宴会上的举动已经足够出格，很有些犹豫是是不是要继续起身。
但他还没起身，人就被尹珏城牵住了袖子。
尹默不语，侧头看看上方变了脸色的帝后二人，尤其在那君陵那双情绪晦涩的眼睛上停了停，心下响起一个咯噔，坐了回去。
他是战无不胜的将军，但纵然是将军攻无不克，也抵抗不了天灾。
“这是怎么了？”严淑惠不满，“皇后寿宴之上还如此莽撞，哪里来的小太监，简直不要命了。”
“蹭”的一下，条案被猝不及防往前一推，严淑惠没防备，手背碰到了碗筷，她错愕地看向尹默，却得到一个笑意未达眼底的怪异表情。
头皮一麻，严淑惠再不敢开口。
哐啷数声，有东西大半被砸中地面，君陵拍案而起，十分愤怒，“皇后宴席之上，何人如此失礼！韩玉，把人带过来！”
天子一怒，百官屏息。
云初然和尹珏城却下意识抬头，一个是看向那面上一白仿若察觉几分怪异的白雪，一个看向那始终愁眉紧锁的君无声。
“皇上！”韩玉还未动作，小太监已经满身狼狈地扑跪在地，惊恐万状，声嘶力竭，“皇上……贵妃娘娘她、她被活生生扒下了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