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月貌,毁于一旦。
倾国富贵,付之一炬。
谁能想到前一刻还怀着龙嗣的一宫之妃,竟然会被人扒皮而亡,那血肉模糊的脸似乎还残留着垂死挣扎的痛苦,地面被抓挠出的痕迹寸寸缕缕,惊恐张大的嘴巴和眼睛充满了怨恨和不可置信。
那个名噪一时、在如今皇后病重的情况下,最有可能登顶皇贵妃的人,竟然就这么悲惨地死去。
大火烧灼了一切,那精心准备的婴儿房已经被业火吞噬,红颜枯骨、皮肉表象,从未有哪一刻这么真实地出现在皇宫之中。
韩玉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目光落在那贵妃紧紧护住的肚子上,那里已经有了一个待产的婴儿,他即将迎来这一世的新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成了别人的刀下亡魂。
让人将尸体抬走,韩玉看着众人紧急救火的场景,转过身,眉间紧蹙。
他知道,皇宫即将大乱,而本该在今日为人祝福的皇后……会成为整座京城头一个怀疑的对象。
因为皇贵妃再上一步,就是皇后。
宴会已经散去,群臣早就离开了麟德殿,留下的人寥寥无几,老将军是其中一个。
尹默其实不懂,皇帝为何要留下自己,毕竟这是皇族家事,白家大夫人是皇后一族的宗亲,留在这里倒有几分道理,可是自己算什么?
他将军府不与皇室通婚,未有子女嫁给皇子,勉强算来,只有一门先帝所赐的娃娃亲,儿媳妇和五皇子的皇子妃亲如姐妹……但终究还不是姐妹。
尹默看着满殿狼藉,喜乐犹在绕梁,动荡不安的气氛就已经迫不及待要来破坏一切。
他抬起头,看向白雪。
白雪捂住胸口,方才小太监一说完,她整个人就像被抽取了魂魄一般,愕然地扫视全场,最终看向君陵,“太医……快传太医!陛下,至少保住她的孩子!她期待了好久的孩子啊!”
君陵温柔而坚定地将她搂在怀里,饱含怒意地吩咐了下去,将所有人都遣退,请太医速速入宫,让韩玉先行前往救人。
然后,他们就一直等到了现在。
白雪悲痛欲绝,她身体羸弱,不能生育,与贵妃之间虽称不上情同姐妹,却也算是志同道合,但如今这噩耗却叫人如何接受?
她茫然地看着虚无处,仿佛察觉到了尹默的视线,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对上了他。
尹默一怔,而后才发现白雪的目光其实并未有其表情那般空虚,她的眼底仿佛燃烧着一团烈火。
尹默若有所悟,却叹口气,暗暗摇头。
这件事,明显是有人故意针对皇后,但他没有办法帮忙,因为他将军府何尝不是岌岌可危?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尽力保全手中的一切。
烈火渐渐湮灭,白雪苦笑一声,推开君陵的手臂,缓缓站起身。
“皇后要去何处?”君陵掀了掀眼帘。
“去看看妹妹,云儿最爱美了,我去给她收拾收拾。”
白雪轻咳了声,靠在王嬷嬷肩上,似乎想要回头,却最终还是没有回头,她叹了口气,痛苦摧折了她的声音,叫人听在耳中仿佛苟延残喘发出的最后悲鸣。
君陵愤怒而悲恸的情绪仿佛还没有消失,难过地说道:“你身子不好,不该去看那些脏东西,恐怕冲撞了。”
“脏东西吗?”白雪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陛下,她从入宫到现在,一直乖巧懂事、天真烂漫,比任何人都干净,都容不下污秽。”
尹默担忧地看向白雪,白家大夫人却有些不满,似乎不太喜欢白雪这般说话。
君陵倒是毫不介意,还叹道:“是啊,那你去吧,若是坚持不住,便让王嬷嬷送你回立政殿休息。”
“……多谢陛下。”白雪咬破了嘴唇。
就在她离开麟德殿时,韩玉回来了。
两人打过照面,白雪视若无睹地离开,韩玉顿了顿,龙行虎步走进了殿中,直言道:“回禀陛下,贵妃娘娘已殁。”
君陵蓦地伸手捂住了脸,好像不这样做,便难以支持自己听下去一样,他嘶哑道:“她……怎么死的?”
“一刀入腹,第二刀割破了喉咙,第三刀才……才划破了脸皮,”韩玉声音压抑,忍不住去回忆那血肉模糊下不甘赴死的疯狂,“死前必定痛苦万分。直至业火焚宫,娘娘她才断了气。”
“她之前,生不如死吗?”君陵伸手,挡住了整张脸,肩膀颤抖,声音艰涩,悲恸有之,愤怒有之。
君无声坐于正下方,醉意已在这骇人听闻的消息传来时消散于无,但眼前仍旧有些恍惚。
他回过头,距离那捂脸悲伤的男人不过三四步之遥,恍惚间,竟不觉得那是在痛哭,反倒是在……窃喜。
君无声猛地打了个寒颤,最后一点昏沉竟生生被吓走,瞪圆了眼睛看向君陵,忽觉毛骨悚然。
就在这时,君陵抬起了头,满脸泪水,杀机凛然。
“查!给朕查!朕要他们为我皇儿陪葬!为我的云儿陪葬!!”
尹默看着那狰狞的表情,突然像是回到了十七年前,初登基的君陵抱着死胎,守在皇贵妃云霓被鲜血染红的尸体旁,那笑靥如花的烂漫美人就那般香消玉殒。
他也是这么疯狂,不顾一切代价要找出真凶,要所有人……陪葬,连他自己也藏入了那座不见天日的地陵。
尹默走出麟德殿的时候,韩玉伸手扶起了他。
征战沙场的将士多少都会留下些毛病,他的腿入了秋冬就总是酸疼,知道这事的不多,韩玉曾经跟他出征过两年,倒正好知道这个秘密。
“老将军,”韩玉看着被黑暗包围的皇宫,荒寂凌乱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您的腿还好吗?”
尹默摇头低笑,“还能好到哪里去呢?人就得服老,老了也好,老了有老了的好处,就不必逼着自己去战场上冲锋陷阵了。”
韩玉压低声音,“皇后请少夫人三日后入宫。”
尹默脚下一顿,皱起了眉头,“皇后说的?”
“是,”韩玉道,“只怕皇后并不相信太医,但,末将不懂,她为什么要请少夫人?”他顿了一下,声音越发诡谲,“而且,为何要瞒着陛下?”
因为他那儿媳妇懂毒、懂蛊,多半也懂尸体。
尹默沉吟片刻,却道:“你还年轻,陛下的事情你不要多问,你只要知道,皇后的心永远向着陛下就行。”
“至于初然……这事太大,容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