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珏城用一种沉默而惊诧的目光足足盯了云初然小半刻时间,而后才在云初然探究而不解的目光下收回了视线。
端起酒杯,尹珏城高兴地给自己灌了三杯酒,才把剧烈起伏的心给平定了下来。
什么意思?
难道白家大夫人发现了什么?所以他不能看?还是她也从白家大夫人身上看出了什么?
尹珏城百思不得其解,云初然却趁此机会对黑了半张脸的白纤纤露出一个属于胜利者的冷笑,气得白纤纤险些当着众人的面摔了手上的酒杯,一不小心把筷子掉在了地上。
这桌子上的饭菜虽说未必是用来吃的,但白家坐得近,又为人所瞩目,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内,筷子一掉,立刻就吸引了别人的注意。
早在白纤纤同尹珏城“对视”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发现了,如今又看见白纤纤被云初然气得弄掉了筷子,顿时起了看好戏的心情。
陈月便是其中之一。
她嘴角划过冷意,目光闪了闪,像是在打什么注意,慢慢端起酒杯,淡淡笑开。
白纤纤几乎咬碎一口银牙贝齿,碍于情面却不好发作,只能让人下去换双筷子上来,恶狠狠地喝着闷酒。
云初然这才满意。
正如她说的,白纤纤只要不闹到面前来,她其实懒得管她,但这众目睽睽就敢跟尹珏城眉来眼去,她这将军府少夫人才树立不久的威信岂不就成了一个笑话?
她瞄了眼尹珏城,却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尹珏城在流汗。
深秋夜晚,怎么会流汗?
但尹珏城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现,他只是觉得有些烦闷,心中一直想着方才那被架出去的翰林和入了胃海使劲翻腾的烈酒。
犹如烈火烹油,酒烧过颈,尹珏城皱起眉头,耳边的丝竹弦乐都变得让人不耐烦起来,四周不是扰动发丝的微风和说笑都像是针尖在触碰他的理智。
好烦,好吵。
“尹珏城,”一个微冷的声音突然靠近耳边,“你在流汗,怎么了?”
翻腾的燥乱猛然一沉,尹珏城有些走神地回头看着她,同时伸手抹去头上的汗,瞳孔骤然一缩,“汗?”
说话间,一粒药丸又放在了他的面前,云初然声音微沉,“再服一粒药丸,静心凝神,勿为外物所扰。”
说完,云初然将他手中的酒杯夺走,放在鼻尖嗅了嗅,微微皱眉。
“酸枣仁?”
“什么东西。”尹珏城脸色发寒,显然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坏了的酸枣仁可至心神不定、心绪不宁,”云初然定定神,看看桌子上放着的东西,挑出一盘绿豆糕放在他面前,有些迟疑道,“这东西也可以用来酿酒,应该是意外,你吃点绿豆糕压压惊吧。”
尹珏城狐疑道:“这东西有用?”
云初然道:“不然你想在宴会才开始没多久就宣称中毒离开?”
尹珏城默默拿起了绿豆糕,脸上流露出几分不耐。
云初然松口气,又看看那酒杯,渐渐放下心来。应该是错觉,酸枣仁也不是不能泡酒,用好了还能安心养神、阵痛压惊……应该是意外吧。
她谨慎地盯着尹珏城,见他虽然脸色有些不好,但还是乖乖吃了绿豆糕,手脚都没有什么小动作,这才收回视线。
正此时,宁王君雅起身贺寿,不经意间,云初然同正好站直的他碰上,二人都是一怔。
云初然很快反应过来,敛眉垂首只做不察,君雅幽幽看她一眼,扬起嘴角没说什么,旋即对着白雪行礼,“母后,此乃儿臣从临淄寻回的菩提子,有玄德法师持念经文一个月有余,儿臣祝母后金萱不老,玉阁长春。”
一个月之前就在准备了?这倒是准备充足了啊。
云初然眯起眼,这个君雅看起来风度翩翩、俊雅温和,只常听尹珏城说此人“伪善”,而今乍看,却是看不出什么的。
尹珏城为何要说此人“伪善”?
云初然觉得这个问题回去很有必要问上一问,因为尹珏城虽然号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其实是既做杀手又跑江湖,手下还带着云脉等一批办事的杀手,似乎知道不少事情。
那厢白雪浅笑着夸奖了君雅几句,一句“有心”又打发了一个人。
君陌说话大嗓门,足以改过奏乐,送的最为恶俗,竟是一座金子打成的微缩盆景,上面还挂着俩寿桃,云初然明显看到白雪抽了下嘴角,从方才到现在,倒是第一次被逗笑了。
君陵也是忍俊不禁,笑着调侃梁王,“你个憨子,你嫡母尚未半百,你却送来俩寿桃?真等雪儿七老八十了,你岂不是要搭一座蟠桃树过来?”
君陵下意识地说笑,白雪却是神色一动,眼露神伤。
君陌不觉,虽然憨态,却叫不少人暗暗赞叹。
众人给皇后送礼,说得好听是为了庆祝国母生辰,其实是在变着法儿向皇帝展示自己罢了,他们的重心,显然都不是为了白雪,而是为了引动君陵的欢心。
云初然觉得很没意思,也懒得去看那对父子打趣,扫了眼旁边端坐的白雪,又看向尹珏城。
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险些从座位上跳起来。
“你怎么汗越流越多了?!”
云初然脸色难看,从底下一把牵过他的手,却不想僵坐的尹珏城力气极大,她没把人拉过来,却反而让自己身体一偏……
砰的一声,大殿死寂。
君雅的声音戛然而止,诧异地看向了云初然的方向,但,却没看到人。
片刻后,那面容白皙俊美的尹珏城突然反应过来,半张银色面具上都好像染上了局促气息,慌慌张张地站起来,顺便从桌子底下牵出了云初然。
头簪还在,发丝稍乱,笑容趋于皲裂,面色近乎铁青。
“噗。”
不知是谁,第一个笑出了声。随后窸窸窣窣的,整个大殿都慢慢充盈了笑声,虽然压得极低,但还是没有逃过他们的耳朵。
君雅嘴角越发上扬,眉毛抖了抖,条件反射地看向了君陵,这是他自七岁之后就养成的习惯。
君陵无言,正色面目上露出几分高深莫测,但就是太过正经了,反而显得有些怪异。
尹珏城一声不吭地抓住云初然,躁郁之气换成了几分尴尬,“你没、没事吧?”
他真不是故意的,方才心绪混乱,他是一时没来得及反应进行了自卫,这才……
云初然的每根骨头都在叫嚣,她缓慢地、咬牙切齿地盯着尹珏城。
“你、说、呢?”
好想弄死他,现在就想弄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