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凉意入体。
尹珏城觉得自己像是坐在一汪沉静千年的水潭中，抬起手来看时，地上都是水汽，稀稀落落的水滴顺着手臂滑落，他脑子不甚清晰地盯着手指骨节看了半天，像是被“冻僵”的脑子终于慢吞吞地恢复了意识。
随后闻到了一股幽香，就在自己身边，结实的双刀髻正顶着他的脸颊。
而他的鼻尖正放着一只鸭屁股。
尹珏城：“……”
手指不由自主地缩了两下，尹珏城表情嫌恶地移开了下巴，狰狞而扭曲地再抖了下自己僵住的肩膀，有种想将人掀出去的冲动。
云初然却没有察觉，只是放在那棉被上的鸭屁股掉了下去，在地上滚了两圈。
心觉无力地叹口气，尹珏城推开了厚重的棉被，盯着掌心纹路看了半晌，而后才扭头、低眉，去攫取云初然的表情。
她睡得很香，樱唇微抿，凝鼻稍皱，眉心却皱着一个小疙瘩，额前碎发偏向一边，有些杂乱，但那光洁额头上的白皙粉嫩的皮肤，却在晨光下微微发着亮光，像珍珠一般。
昨晚她就一直睡在这里？难怪自己肩膀这么酸。
“便宜你了。”
尹珏城小心翼翼地挪动手臂，缓缓扶上她的腰，在那纤细的腰肢上忍不住多摸了两把，而后另一只手才勾住她的双膝，将人抱了起来。
轻盈的身体没有浪费多少力气，那姣好的面容紧贴肩膀，尹珏城原地站了片刻，忍不住好笑。
他又不是什么好人，竟然敢在自己身边睡着，真不怕自己占她便宜？
不过，尹珏城抱着人无动于衷地来到了罗汉榻边，将人放在了敞开手臂睡的兰新旁，低声叹道：“……对待自己喜欢的东西，我倒还有几分正人君子风范。”
云初然嗫嚅了两下，翻身背对着他，尹珏城摇摇头，将地上的被子捡起来，挑了干净的那一面给她们盖上，而后皱着眉头面对满地狼藉的鸭骨头。
他活到这么大，战场上过，刑场去过，阎罗殿几乎两月一敲门，但还从没捡过垃圾。
“罢了。”
……
天色越来越亮，君无声一夜未眠，心情倒还很好，笑吟吟地站在门口，手中的折扇以非同寻常的频率扇动。
“你进宫了两天，”他掰着指头细述，“给我找了不下五个的麻烦，当然这没什么，但你一个宫外男眷，竟然在后宫里待了一整夜，按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应该杖责六十。”
说到这里，君无声脸上的表情瞬间垮了，就像狂风暴雨即来的前兆，笑容也变得虚假而泛着凉气，“你是敌人派来的奸细吗？！”
尹珏城伸手扶了下自己的面具，将手中的小布包塞给他，“当然不是，只不过是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你看，我这不是给你带了补偿？”
君无声皮笑肉不笑道：“问君昨夜可安眠？”
如果冰冷刺骨、脚下抽搐，后半夜几乎是昏迷状态也算好的话，那应该算安眠吧？
“温香软玉在怀，甚是安眠。”尹珏城道。
“你知道我一夜没睡吗？”君无声夸张地瞪大了眼睛，君子气息荡然无存，活脱脱一只在炸毛边缘的优雅大白猫，“我不仅一夜没睡，还要时刻担心皇后派人来关心！”
一不小心两个人就得在宫里栽个大跟头，多年重逢，尹珏城送给他的大礼没准就是“秽乱后宫”……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我不管！成亲礼金我要双份！”君无声义正言辞。
尹珏城眼皮子一抽，“你就这点抱负？”
君无声默了一下，“那……四份？”
沉沉地叹了口气，尹珏城抬起手，在他肩上用力按了按，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他，“礼金最多两份，但，我可以送你一些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君无声抱手，折扇轻轻敲打肩膀，“倘或称不上价值连城，劝君还是收回手，可别拿出来贻笑大方。”
“笑不了！”尹珏城俯首转身，颀长挺拔的身体大跨步走了出去，长发随风而动，那慵懒低沉的声音缓缓传了过来，“只要你敢收，我自然敢送。”
君无声敛下笑，打开手中折扇，看着扇中高山流水之间隐秘的世外桃源，轻轻一笑，“只要你敢送，我自然敢收。”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布包，好奇地拿了起来，君无声有些疑惑，“一晚上没回来，能带什么礼物……”
布包打开，乱骨嶙峋。
“尹、珏、城！”
远远听见优雅风流的五皇子气急败坏的声音，尹珏城嘴角上扬，在迎面而来的禁军惊讶目光里，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宫道长街对称交错，立政殿的高墙之内，王嬷嬷带着一串宫女走了出来，步伐很快，临头宫女手中还提着两个六角三层的雕花深红色饭盒。
“待会动作迅速点，都收拾好了，今儿的任务还重着呢，”王嬷嬷边走边道，“皇后的药记得提醒她喝，让司宝阁的太监换一个梅花画屏，打扫的人记得尽点心，墙角的树叶也都不能留，司花苑的牡丹也送两盆进去……”
王嬷嬷说话的速度很快，像是在赶时间，没说完一句，便有宫女撤下前去置办，等她来到紫雀台大门前的时候，声音陡然尖利了起来。
“你们在干什么！”
守在门口闲磕牙的宫女被吓了一跳，砰地一声跪在地上，“回回回嬷嬷的话，我们在等嬷嬷呢。”
“你们脑子也灌了水吗？还不把门打开让她们洗漱！”王嬷嬷气闷地看了她们两眼，“没眼力见的东西，开门！”
宫女喏喏应声，忙拿出钥匙开了门，不想门才打开，一股大冬天才有的寒气便扑面而来，活像阴风阵阵，地面摔倒的两个凳子更是吓了王嬷嬷一跳。
“哦哟我的娘！”王嬷嬷下意识抬头看向房梁，见没挂着什么人，一颗心才落到实处。
重新板起脸走了进去，王嬷嬷站在门前重重地咳了一声，“去给云小姐收拾，昨儿耽搁了半天，今日可得抓紧着点！”
宫女面面相觑，将凳子搬起来开始放饭菜，王嬷嬷见半晌没有人反应，不禁皱起了眉头，伸手在桌上用力拍了拍。
“云初然！起床了！”年纪轻轻的净在床上躺着，懒骨头。
“来了！”
清脆稳重的声音从内中响起，话音刚落，云初然便和兰新匆匆忙忙走了出来，头发散了，衣裳乱了，一副才从梦中惊醒的样子。
眼珠子却齐刷刷地落到了桌子上。
“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