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然浑浑噩噩往回走的时候,脑海里还不停回放着自己离开麟德殿的那一幕。
尹默听见她的话时,呆滞了片刻,旋即便骤然脸色瞪大了眼睛,先前喝的酒都像是水,神识清醒得吓人,一身威压骇人惊心,“跟我来!”
尹珏城无奈地看了眼云初然,全然没有想到云初然竟然会实话实说,边扶着尹默往外走,边给云初然使了个眼色。
云初然放下手中的酒瓶,看了眼四周喝得醉醺醺络绎退场的大人,慢慢跟上尹默。尹默似乎想跟她说话,可他忽略了自己现在的身价,一路走一路有人凑上来说话,云初然在后面跟了片刻,距离却越来越远。
尹默无奈,只得扫了她一眼,故意高声道:“天黑了,诸位还是先回家休息吧,有什么事情等过两日再说!”
云初然想着也没有说话的机会,才要转身,人群里却突然射出一道灼热逼人的视线,不偏不倚落在她的身上。
带着极重的压迫感,云初然脚步停了停,随即速度更快,强装平静若无其事地走进了黑暗中。
可那道目光始终如影随形,就像那人跟在自己不远处,紧紧锁着自己,云初然手指尖慢慢掉出一根银针,她握住银针的底部,忽然转身在拐角处停下。
果然,很快,那脚步轻若无声的人就走到了拐角口。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云初然倏然出手,电光火石间,那人猝不及防被拽入了角落,锋利的银针逼近眼前。
只要一瞬,就能让他变成瞎子!
“是你?”云初然看着那人,却停住了动作,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你怎么还不走?跟着我干什么?”
竟然还是尹珏城,或者说,玄衣。
尹珏城先将她的手挪开,而后语重心长道:“这么重要的日子,我特特到麟德殿见你一面,你不打招呼就走,不合适吧?”
云初然翻了个白眼,将银针收进荷包里,尹珏城的脖颈在暗中依旧白得发亮,可那张脸实在让她看得不习惯。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本来就是偷偷溜出来的,”云初然上下打量着他,“倒是你,不是收了尾金吗?怎么还不走?”
“社燕秋鸿就如同劳燕分飞,”尹珏城薄唇微扬,平平无奇的脸配上那双狭长邪肆的眼睛,硬生生叫他牵出一丝假面后的清冷邪魅,“我送你一程。”
云初然板着脸,转身道:“我不用你送,如今宫中人来人往,你要出去也容易,等过片刻宫门即将下钥,你要走就来不及了,快出去吧。”
“担心我?”尹珏城走到他身边。
云初然瞥了他一眼,未置一词。
尹珏城也不说话,伴着清浅月色,静静踩着鹅暖石护送,越至冷宫,越发冷清的宫道里便只剩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呼吸声,除此之外,似乎别无其他。
恍惚间,云初然放慢了速度,睨了眼旁边的人,却见那人抬头望天,星空月色下,那双眼睛并不似之前邪气渗人,反而又出现了那种叫人无法不伤心的孤冷清寂。
“……你怎么了?”云初然忍不住问。
尹珏城收回目光,低沉凌冽的声音在宫道里越发带有距离,“没什么。”
云初然突然觉得现在站在身边的这个人很是陌生,但其实,他们本就该是陌生人。一个杀手,不该与自己曾经的目标牵涉太多。
还是,这个杀手太寂寞了,被蛊毒折磨得太痛苦了,那些经年累月的撕心裂肺、抽搐挣扎突然面临一个希望,让他情不自禁、不能自已?
没有她帮忙的时候,他是不是经常像那天晚上一样,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咬紧牙关,独自硬撑过去?
云初然忽地停下了脚步,伸手拉住了他的手,“你怕痛吗?”
话已出口,云初然便忍不住抽自己一巴掌,没有人不怕痛,只不过每个人承受痛苦的状态不一样而已。
有人撕心裂肺的哀嚎,完全丧失尊严地痛苦。却也有人咬紧牙关,宁死不愿泄露出自己半点的不堪。
尹珏城愣了一下,不解地看着她,“什么?”
“我是大夫,”云初然信誓旦旦道,“无论爹娘能不能找到,你帮过我,我就一定拼尽全力帮你解除身上的毒患。”
尹珏城明白过来,他怔怔地看着云初然,凝固了月华凄冷的眸子突然涌上暖意,低头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慢慢反握上,指腹捏着那微凉的关节,空落落的心似乎被什么填了一点温情。
夜雾迷蒙,月色溶溶。
异样的静谧在两人之间蔓延。
“好,我期待着。”良久,尹珏城终于开口。
云初然抿了抿唇,耳下微微泛红,却将手缩了回来,用另一只手藏住,偏过头道:“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今日我和兰新出来的时候碰到了禁军,回去怕是有人守着,你别往上凑了。”
尹珏城皱眉,“被发现了?”
云初然无奈点头,“好巧不巧刚好遇见了禁军统领,不过你放心,我们是皇宫的客人,也没有闹出什么事,不会怎么样的,最多是被王嬷嬷训斥两句。”
她停了片刻,忽然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而后自顾自往前走去,“快走吧,你再耽搁,我也回不去了。”
尹珏城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融入夜雾的背影,青黑色的天空下,寂冷无声的宫道里,最终只剩下他一人。
许久之后他才转身,边走,边脱下了外裳,露出一身青色长衣,撕开假面,从袖中拿出面具,挡住了晦暗丛生中不慎露出的恐怖容颜,与另一半的昳丽犹如地别天差。
他想,他是该回去了。
回去告诉父亲,他要娶她,只有她。
皇宫里的外臣渐渐变少,皇帝离席,大臣也不会过多耽搁,禁军在宫中巡逻几遍,送走了最后一个人,闭合了宫门。
那最后一个人藏身于黑暗,他经过之处,无人敢靠近,他目光所掠,无人敢直视。
禁军统领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注视,待回头去看,尹珏城却已经消失在眼前。他还奇怪呢,不是说少将军摔得面目全非吗?怎么现在看起来倒是安然无事?
他没想到,那个面目全非的“少将军”,早就在之前就换上侍者的衣服出了皇宫。
尹珏城本想着走路回家,但才走上朱雀大道,入拐角两步,就看到一辆马车静静站在其中。
云脉悻悻苦笑,打开车帘,尹默老神在在地坐在里面,微微冷笑。
“舍得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