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然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话有哪里好笑的,但尹珏城就是想笑得无比猥琐,嘴角疯狂上扬。
犯病了这是?
“不准笑了!”
云初然黑了半张脸,她可是认认真真地警告他注意拔蛊的事情,毕竟两人为了找到蛊虫花费了那么多精力,甚至那毒山之上还有两百多条性命留着,其中便有为了给他找药而命丧毒山之下的无辜侍卫。
这有什么好笑的?
尹珏城见她变了脸色,唯恐惹怒了人,微翘的嘴角霎时变得扳平僵直,肆意散发着那股冷漠疏离,目光灼灼,一眨不眨,以示自己在认真听从她的教诲。
“好,我知道了,这几日只在柏轩楼中就是。”
他答应得这么郑重其事,态度转变过于巨大,云初然反而有点不放心了,觉得此人摸不准是在糊弄她,不觉眯起了眼睛,威胁道:“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话,我是有心帮你拔蛊,但你如果自己都不珍惜这个机会,那我也懒得凑这个热闹。”
尹珏城越发正色,“怎么会?我很珍惜。”
珍惜这个机会,也珍惜你,珍惜现在所有用的一切,以及即将拥有的一切。
但云初然的目光却越发狐疑,“就连云飞宫剥皮案你也能做暂时放下?”
“……那件事自然有五皇子在宫内盘旋,他要找到婴孩,而我们只要能够找到酒杯和珍珠上的秘密,这件案子便是帮了大忙。”
而且云初然身上还有伤,他想想时时刻刻都在她身边,免得再出什么意外。
“那你‘瓮中捉鳖’大计,是要交给谁?云脉受伤不轻,你能放心?”
云初然可还记得在毒山之上的时候,他们明明都已经跑出了那怪物的洞穴,但尹珏城却还是为了云脉回头,若不是侍卫先行一步,结果未知。
尹珏城想笑,快要扬起的嘴角又被他压了下去,忽地凑上前去,低沉清冷的声音带上了微妙的暧昧,“你,担心我啊?”
那饱满的情绪快要按捺不住,深藏在心底的悸动再次扰动心扉,云初然不自在地推了推他,拉开距离。
“我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努力白废,你听劝也罢,不听劝也好,这次拔蛊我会帮你……当如果出了纰漏,以后我都不会再伸手。”
这一句已经算得上是威胁了,被推开的人却没心下一暖,看着面前低眉垂目的云初然,久久无语。
“去休息吧。”许久,云初然终于受不了这么专注而灼热的目光,将慌乱的内心连同发热的身体一齐藏进了被子里,“……我累了。”
尹珏城目光平静,吹灭了灯火,他再次看向了云初然,微微勾唇。
“好。”
月明星稀,夜色越来越沉,松柏的影子在地面张牙舞爪,万籁俱寂,只有池塘的鱼儿偶然摆尾,闹出些许几不可察的动静。
柔波漫卷,迎风而动,瞬息之后,却又迅速恢复了毫无波澜。
旷然冷漠的夜空,无声凝视着京城大地,从阴暗角落里的逞凶斗狠,到长街漫道上的更声沉沉,再到宫墙之内昙花一现。
立政殿的昙花养得很好,每一朵昙花都想是被世上最柔美的手轻拂而过,月亮如水,孤灯暗影在墙角边徘徊,一声声轻咳从嘶哑的嗓子里传了出来,那声音的主人也好像随时都要倒下。
即便穿了厚重的大氅,还是冷,从骨血里便冷,冷到了极致,冷了好多年,让人都快忘了温暖是什么感觉。
白雪拢拢衣袖,看着那已经不怎么盛开的昙花,有些无奈。
这里的昙花毕竟不是寒梅,野昙即便在山涧路边也能迎着月光绽放得无比美丽,有的越冷,反而盛开得越加惊艳。
可家养的昙花却是经不住风霜雨雪了,最纯净的露水浇灌着它们,最肥厚的土壤培育了它们,最精心的照料塑造了他们,可到了冬日开上一两朵已经是奇迹。
“同功一体尽调元,独抱沉痾反故园。壶遂暮年非不遇,人生到此可忘言……”
她又念起了那句诗,这次却有人随着她应和,也是那么温柔缱绻的声音,却比她还要苍老可怜。
白雪沐浴在月光下,看着阴影里的人,突然觉得很无趣,“是你啊,没想到真的是你……你来杀我?”
她的目光平静,面上没有丝毫惧怕,反而带上了几分期待,只是可惜,来人并不是为了杀她。
那人长叹,一身黑色夜行衣就像是保护伞,将她从头到脚都藏了起来,这一藏,就藏了十几年。
女人只靠在墙壁上抱臂摇头,眼神淡淡的,没有半点生气,“我杀你干什么?我要杀你,当年你就活不下来。我不是来杀你,我来求你。”
“求我?”白雪怔了一下,但又很快反应了过来,却苦笑道:“你求我,可我未必帮得了你。你我都是宫里的老人,我如今的情况,比你又能好上多少?”
“但总归比我好,不是吗?”女人反问。
白雪默然,半晌后,点头,“你我都活得太久了,本身也没有什么意义。若我能帮你,舍了这条命也无妨,黄泉路上,你我还能做个伴,一起去找她诉诉苦。”
女人失笑,“这么多年过去,你那点倔强性子还是没变,你还怨她吗?”
“你怨吗?”白雪却问。
“怎么不怨呢?”女人从袖中拿出一只簪子,簪上的珍珠雪白圆润,对称分布成了一方太极,她把她递给了白雪,“可是,怨恨又有什么用呢?罪魁祸首不是她,也不是你,更不是我,是那个……那个人啊。”
白雪无言,接过了簪子,紧紧握在手中,眼中泪意闪动,“你……”
女人伸出一只手,常年做针线活的手上戴着厚厚的茧,指腹擦过白雪的脸颊,“别哭了,我比你幸运,我还了帐,这就快解脱了,你还有得熬呢。”
白雪猛地闭上眼。
“天气越来越冷了,你也别总在大晚上出来看花,”女人停了停,想起这句话提醒了似乎也没有什么用,只得感慨,“你才是最无辜的,怎么他就看不见呢?鬼迷心窍似的,被那狐狸精骗了这么多年。”
“别说了,”白雪上前一步,用力抱住了她,“别说了,你回去吧,我答应你,一定保下你的儿子,一定会的。”
眼泪夺眶而出,女人仰头,看着那清冷的月亮,长呼口气,一把推开她。
“雪儿,你还有机会,记住了,你还有机会!”
白雪错愕,女人带着深深留念再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身,融入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