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珏城说了五天,果然就真的只是五天。
云初然的风寒终于好了的时候,也刚好就是在第五天,那日天色明朗,万里无云,若不是空气中的冰冷气息过于凝重,怕是会让人提早来到了盛春。
可盛春的人是不会把自己包成粽子的。
云初然看着镜子里“毛茸茸”的自己,脸色黑了一半,“穿这么厚是怕我热不死吗?”
里面穿着绸缎宫裙,还是上次入宫王嬷嬷特意给她的,她在立政殿出了一场大汗,王嬷嬷周全地给准备了热水沐浴,这衣服就是那时候拿到的,里面趁着棉绒底衬,本来就很暖和了,今儿墨韵还非得给她加一件大毛披肩?
她觉得走路的步子都重了好多,就像一只臃肿的熊!
墨韵义正言辞地反驳,“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得抽多久才能把一座山抽走啊?少夫人您可不能掉以轻心,您的病才刚好,很是容易复发的,况且今日还要进宫,里面剑拔弩张阴气逼人,万一出个什么事怎么好?”
“所以我就要被包成一个球?”云初然不服,“我上山下河的事也不是没有干过,你们太紧张了吧?”
她连淤泥地都趟过呢,有必要搞得这么紧张?这几天不让她出门不说,连吃饭都差点举着勺子来喂了,她是风寒,不是四肢俱断五脏不全!穿这么夸张出去,也太现眼了吧?
“不行!”墨韵死守底线,将云初然那要脱毛绒披肩的手按下来,换上了语重心长,“少夫人,这可是少将军特地为您准备的,少将军说了,您今儿要是不穿这个,他就不带你进宫看戏了。”
云初然的另一半脸也成功黑了下来。
正此时,门口又走进来一个黑团子。
黑色柔顺的发,琥珀明亮的眸,似笑非笑的唇,墨汁浸染的袍,夜色装饰的褂,还有生生被那毛绒大褂给压下来的身高……
房中一片死寂。
兰新端着最后一碗药汁走到门口,顿时惊了一跳,“少将军?您这是怎么了?今天外面有这么冷吗?”
他平常不都穿得挺薄的,最多也就搭个披风?
“嗯,保暖,”尹珏城自然而然地走了进去,在云初然面前站定,煞有其事地转了一圈,而后才道,“怎么样,我跟你穿得一样,这样总可以了吧?”
兰新匆匆入内,看见了里面的又一个“白团子”,心情莫名复杂。
云初然的心情也很复杂,她看着尹珏城轻佻的眉,琥珀双眸清澈见底,带着暖融融的笑意,心里那点嫌弃就突然有些说不出口了。
“行行行,”反正丢人也是两个一起丢人,云初然想通了,“那还不快走?我还赶着去皇后娘娘那儿用早膳呢。”
今日时间紧张,他们起了个大早,直接舍了在府里用膳,改去立政殿蹭饭。
若是旁人如此,身边的人怕是要惊掉大牙,嘲笑她不自量力。可尹珏城却想当然的点头,“行,走吧。”
他上下打量着圆润可爱的云初然,嘴角一勾,伸出手,“一起?”
云初然翻了个白眼,心说你跟谁一起呢?上次与白纤纤也是一起入立政殿的吧?她冷哼一声,在他掌心甩了一下,“啪”的一声,清脆动听。
“走路就走路,你以为自己是孩子吗?还拉小手手?”
云初然抿了抿唇,大步往前而去,兰新怔了怔,突然叫道:“小姐,你还没喝药,不能出门!”
云初然脚下一滑,“……哦。”
尹珏城忍俊不禁,至喝了药,出了门,两人顺路去了五皇子府,正好看见陈馨儿在门口送君无声,四人互相打了招呼,并没有过多耽搁,立刻改道入宫。
皇宫之中,梁王被扣入宫的消息已经传开,只是人到底在何处,只怕是只有皇帝才能知道了。
宁王君雅在太和殿伺候,禁军加紧巡逻,似乎一切都如往常般没有半点异样,只有少数人知道,今日宫中会有一场大戏。
尹珏城说的“人赃并获”,就在今日!
皇后白雪更衣洗漱,起身喝了羹汤,端坐在凤位之上,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带着浓厚的愁容,仿若望断宫墙,追逐着什么人。
监牢中,施嘉明被人拖了出来,他已经不能行走,入宫都要被人抬着。君雅也没有让人再对他动刑,狱医用药虽猛,却也十分有效。
他仰头看着天空,眼睛一眨不眨,好像已经猜到了会发生什么,却没有半点惧怕和惊讶,嘴角甚至还带着淡淡笑意,大理寺卿看了一眼,微微皱眉。
皇宫大门禁制加重,一份名单从内务府呈上太和殿,君陵似乎有些憔悴,但却依然勤政,他急着打理一切,急着让天下太平,急着铲除所有的危机太平的隐患,片刻也不得歇息。
君雅从容整理奏折,并没有惊讶于皇帝的勤勉,只是目光放在那名单上时,有些迟疑。
“知道这是什么吗?”君陵放下御笔,合上奏折,将名单放在他面前。
君雅收回视线,敛眉垂首,仿若并不关心那名单上所记录的东西,淡淡道:“回父皇,儿臣不知。”
君陵饶有兴趣地勾唇,审视着站在自己身边这个最为稳重和体面的儿子,眼底波澜不惊,眸光却又似乎带着若有似无的凉意,“是不知,还是不敢知?”
君雅面不改色,“回父皇,是不知。”
“好孩子,你总是最让朕省心,”将名单收在奏折中,君雅道,“这份奏折交给韩玉,告诉他,上面的人,一个都不要放过。”
“……是,父皇。”君雅领命,转身即走。
君陵看着那乖觉的儿子,忽然眯了下眼睛,“吾儿,今日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去皇后宫中坐坐?”
脚步一顿,君雅回头,年轻俊秀的脸上带着说不清的情绪,他抬起眼帘,那视线很柔软,不带攻击性,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复杂悲伤,可依旧风度翩翩,只是不似君无声那般剔透。
好半晌,君陵才听他道:“……父皇,儿臣心中所求,从来只有一件事,父皇是不知,还是不敢知?”
好胆量。
君陵却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不为所动,“孩子,你若求个逍遥王,朕还会成全你。”
君雅有些失笑,“儿臣明白了,父皇是不知。”
他转身,默默离开了太和殿。
君陵这才提起御笔,手在半空顿了顿,笑意渐淡。
你若求个逍遥王,天朝之大,随你去,但你偏偏求的是时间分割不了的东西,朕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