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态度暧昧,那就说明其实已经对君陌动了杀心。
君无声纵然盛宠在握,当众与皇帝作对,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不过是以卵击石,说不定还会让人觉得恃宠而骄,到了这个时候还要保护一个与人有私情的废妃后人,妇人之仁,着实虚伪可笑。
对比看来,冷眼旁观的君雅实在比他高明太多。
平心而论,君无声实在不适合当皇帝,他太容易感情用事了。反倒是君雅,若是排除私情,尹珏城都不得不认为,君雅才是国之正选。
几个皇子无一嫡出,大皇子夭亡,二皇子君雅便是皇子第一人,论资排辈也该是他坐镇东宫,这云飞宫剥皮案,他只出手了三次。
第一次,他力护云飞宫,保住了酒杯证物。
第二次是调动禁军,盘查宫中藏南之人,搜寻死婴,那婴儿就是最后钉死婉华之物,可谓人赃并获。
第三次就是让君无声带着禁军去查证物,君无声若能查到是自证清白,查不到也不会惹祸烧及他身。
他的确知人善任,赏罚分明,而且不好落井下石,给梁王君陌留下一线生机,心中并非毫无情意,更见微知著,知书达理,胸有城府,目含大局。
皇帝并非看不见他的能力,却始终没有让他入住东宫的意思,一直等到现在君无声正式站上了朝堂……其人实是偏心,此事人尽皆知。
君雅不骄不躁,无怨怼也无委屈,就像那片被他种下的竹林一样,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稳如泰山不动。
尹默见他不语,凝望着头顶那片阴云,半晌才道:“等吧,这事不会折腾太久的,很快,刑场之上,就该血流成河了。”
尹默说得很对,君雅案情陈词送上御案的第三日,这件案子果然有了结果。
卓里厄与婉华择日处斩,君陌废黜身份,贬为庶人,幽禁于王府之内,今生不得再出。君无声的努力,到底还是保住了他,只是皇帝脸上却有几日没有笑颜。
原梁王旧部罢黜六十二人,兵部尚书抄家发配,合兵部及将士、与梁王有走动的朝臣、宫女、太监、百姓等受牵连者统计一千三百六十二人,废的废,杀的杀,梁王府一夕之间便成了人人敬而远之的禁地!
与之相反的,便是君无声因破案有功,巧慧善谋,又恭敬笃厚,侍奉皇后尽心尽力,对待兄弟善加珍重,而被皇帝大加赞赏,获赐“明”王,君雅也不过只是得了口头夸奖而已。
“明”之一字,其言可惊。
尹珏城也得了黄金百两,田地庄铺不可胜数,倒是在百姓之间掀起了不少嫉艳。云初然连带着也封了个二品诰命,算是意外之喜。
这便是名震西晋的“云飞宫剥皮案”最后的结果,完美,却又处处透着不祥。
甚嚣尘上的狂风在京城里吹了半个月,就连新年都草草过去了,很快就来到了开春,最后一场雪落下之后,法场之上也迎来了哭啸漫天。
卓里厄与婉华三日之后行刑。
云初然穿了一身矜贵的深蓝祥云诰命服,坐着马车离开了将军府,没有向任何人打招呼,独自向皇宫而去。
云脉在门口目送其远离,转头便去大理寺,因为尹珏城一大清早就赶往了大理寺,说是要去见卓里厄最后一面。
自从那日从皇宫回来之后,所有人都发现,柏轩楼的气氛变了。
少将军心事重重,时时刻刻那眉目间都藏着阴郁之色。少夫人同样也是夜不安寝,仿佛心里压着一块大石,素日也不见两人说笑。
墨韵时常私下里庆幸,白纤纤也知道这个时候四下风头正紧,人人都盯着将军府,就连严淑慧也安安分分地照顾着银镜要,她也没敢冒出来生事,不然这会两个人只怕是又要新生误会了。
但时间终会过去,风波终究会平息,很快的,旧事再次重提。
趁着尹珏城没在将军府的时候,云初然不顾云脉的反对,拿着令牌穿着诰命衣裳,坚持入宫。
云脉心里打了个突,冷不丁想到云初然离开将军府的时候面色冷漠,似乎在谋划着什么,忙不迭要赶去报信,可来到大理寺监牢前的时候,却发现大理寺监牢外停了两辆马车。
其中一辆,赫然正是梁王府的马车,马车外甚至还有禁军在把守。
君陌大概也是赶来看婉华最后一面,毕竟那是他的母妃,云渺悻悻,一时不知道是该进去报信还是继续等在外头,但想到这是“最后一面”,还是没有进去打扰。
而监牢中,尹珏城和君陌证一人带着一个分开问话。
尹珏城心中有很多疑惑,但真的面对着卓里厄的时候,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
卓里厄却一眼就看出了尹珏城的惊疑和犹豫,他笑了笑,杵着木杖挑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嗓子里发出沉闷的、短促的笑声,“想问什么快问,等我死了,你想问什么都问不着了。”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尹珏城目光一凝。
“这还不明显吗?”卓里厄看着他脸上的半块面具,说不上是怜悯还是感慨,微微叹道:“你还年轻,当珍惜性命。往事已矣,查再多也无用,你当珍惜当下才是。”
尹珏城冷笑,“当下,我的当下有何可珍惜?”
卓里厄这就不认同了,“那初然闺女你不该珍惜?”
“……”尹珏城默了一下,面色古怪,“我是想问一件事,跟我娘子或许也有些关系。”他犹豫了一下,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好像在担心有什么人偷听似的,缓缓道:“云霓的身份。”
卓里厄挑眉,“这件事,你应当去问婉华。”
“你不知道?”尹珏城不信。
“应该说,知道的不多,”他笑了笑,调整了下姿势,露出脚腕上的伤口,回忆道,“我只知道,她是婉华和白雪来到京城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啧,是个不折不扣的贱人。”
尹珏城目光一动,“她们恨她?”
“恨她?不,她们是性情中人,不会去恨一个贱人,只会去恨罪魁祸首,”卓里厄失笑,“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就连那狗皇帝也是这么怀疑的,所以这些年……”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尹珏城,瞳孔幽深得可怕,“这些年,他一步都不敢踏入云霓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