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乞丐,哪里来的钱能够到京城,又怎么刚刚好,就成了将军府下人?
因为他遇到了他们。
他们给他钱,告诉他怎么进将军府,还给他取了一个名字——云脉。随了他们的姓,或许就是为了让他记住,他是他们的人脉,是他们施与的恩典才让他有了谋生的前路。
因为他们说,他们是云家人,他叫云柏,他们的下人仆从,自然也是跟着姓云。
云渺的确记住了,对一个几乎要饿死的孩子来说,他们就是天神,所以他才会听他们的话。
那个时候,尹珏城初丧生母,情绪不稳,喜怒无常,同样是孩子,比起温和帮助过他的云柏,尹珏城的暴怒不安让他害怕又不喜。
“这药可以让他变乖,以后他就不会欺负你啦,小云脉,我把他给你,你可一定要亲自给你家少爷喂下啊。”
云脉点了头,每个噩梦中,他都恨不得将点头的那个自己杀上千遍万遍!可梦是梦,现实是现实,云脉把药换了,一日日的尹珏城喂,喂了不过一两日。
有一天,尹珏城就起不来了。
他躺在床上挣扎,脸上溃烂,浑身抽搐,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云脉被吓坏了。严淑慧那时候倒是真的担心他,他怕这件事让她背上恶名,怕尹默对她心生芥蒂,她的确彻查了。
她将柏轩楼的人都拉出去抽鞭子,用板子打断腿,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云脉不敢出声。尹默最终还是因此生了芥蒂,这也就是这么多年以来,为何尹默对她始终不冷不热的原因。
“刺杀白纤纤的事情,也是他的命令,他威胁我,若不从便将当年的是告诉您,”云脉以头抢地过,脸上已经布满鲜血,声音哽咽,“这么多年,我一直忠于主子,绝无二心!只有那一次,只有……只有那一次……”
只有那一次,却几乎毁了他整个人生。
尹珏城忽然觉得很可笑,他最信任的属下,他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竟是害他这么多年生不如死的人,他竟还将追查真凶的事情交给他,难怪这么多年,什么线索都没有。
云脉还在絮絮哭诉着什么,比如云柏又出现了,比如云柏不想承认当年他做过的事,又比如,他可笑的告诉自己,他也在找“鬼”。
但其实,鬼其实就是他吧!
当年云霓案,尹珏城觉得皇帝是幕后主使,却拿不出证据。而后又觉得,云霓的弃夫是鬼,可一介平民百姓,如何能够做到在京城不动声色的暗搅风云?
与云霓关系密切的,难道就只有他们两个了吗?不是的,云柏或许也是其中之一呢?否则当年云霓与白雪、婉华交好,为何要拜入跟自己素不相识的云家,而不是和自己“姐妹情深”的白家?
尹默说当年云柏请他上奏将之逼出京城,尹珏城还觉得奇怪,为何在那种君臣和谐的传言之下,他不过一个区区小将,竟然能够逼退堂堂丞相?
除非是丞相自己想要离开。
可他又没有彻底离开,他曾经再次出现在京城里,让云脉换了他的药,也许白家子嗣凋零也是他的杰作,甚至当年太医院送给白雪的药,也有他插手的份?
这些疑点明明就在眼前,为何尹珏城从来没有去想过?因为云柏死了,云初然告诉他,云家没了,而现在云脉告诉他,云家还在。
不仅如此,云脉还说,云柏与云霓或许关系不单纯,所以他们汲汲营营追逐的“鬼,”其实就是云柏自己。而云初然嫁给她,竟也成了阴谋中的一环?以至于现在,云柏终于对尹默动手了……
荒谬!
何等荒谬!
尹珏城神色麻木,一声不吭地看着声泪俱下的人,因为过度激动以至于肩膀上的伤口裂开,鲜血沿着手臂递进地板里,洇开的红色有些刺眼,迷乱了一切。
“说完了吗?”过了很久很久,仿佛太阳已经落山,空气里四处弥漫着落日之后的冷意,尹珏城木然地问:“既然藏了这么久,为什么,现在要说呢?”
为什么不一直隐瞒下去,为什么永远将这件事藏在心里,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告诉他?为什么,一个个的,都要这么残忍?
云脉不敢抬头,“因为主子,云脉想帮你!”他又重重地在地上叩头,音色干涩,“主子!云家人一定还在京城,只要抓住了他们,所有事情都可以解决!老将军也可以醒过来,您……您不要再对云初然心存幻想了!!”
尹珏城笑了出来,气息低喘着的,好像是从嗓子眼里发出的笑声,不知何时就会断掉一样,“帮我,哈,帮我?”
他慢慢地站起来,宛若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这就是你说的‘帮’……也打碎吗?你有什么证据?”
云脉一愣,他早想到说出一切之后,尹珏城不会再对他抱有信任,可他从没想过,这个时候会来得这么快。
“我可以证明!”云脉支起腰杆,一眨不眨地张大了眼睛仰视着他,可这房间的光线暗了,他竟看不出逆光之中尹珏城的表情,莫名的恐慌,“主子你忘了吗?我们再毒山之上遇见了一对夫妇,就是他们!”
尹珏城声音发抖,“你在那个时候,就见到他们了,那你也知道南山,是吗?”
云脉惭愧地闭上眼,“……我们从山上下来的时候,那怪物和云柏就在后面盯着我们离开!他们没有关系,谁信?”
“哈哈哈……”尹珏城将面具一把摘下,可笑地抹了把脸,因为力气太大,几乎将整张脸都抹得变形,扭曲得形同恶鬼,“你想说什么?你想说,南山是云霓和云柏的儿子吗?”
“我——”
云脉正要说话,一只拳头却如陨石般冲着他的脸砸了下来!
“你隐瞒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干脆隐瞒下去!你仅凭猜测,就给我编造了这么一个故事!我凭什么信你?叛徒!都是叛徒!你们一个两个都背叛我,都把我当成傻子!去死!去死!去死啊!!”
拳头如雨,云脉蜷缩在地上,忍受着身上的拳打脚踢,这是他该受的。
打吧,只要你能够出气,能够发泄出心里的怒火,打死我也没关系。
恍惚中,他的头被花瓶砸中,妖魔乱舞一样的人影冲了进来,云脉被人手忙脚乱地往外拖,在鲜血淋漓和惊呼直升中,看着那发狂的困兽,微微苦笑。
对不起啊,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