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死者为大,挖坟掘墓无异于将人抄家灭祖,在大顺天朝,这最轻都是流放的罪过。
但罪罚之下,也要分人、分事。比如这挖坟的人是豪门权贵,比如这件事与当年京城之中的瘟疫有关,那其他的事情就要往后排了。
范云一吼出来就立刻反应了过来,老将军中毒不醒,少将军整夜不眠,将军府中一团乱麻,若不是昨日尹珏城反应快,只怕这个时候大街小巷里都要传开老将军被自己的儿媳妇下毒一事了。
而云初然却前不久才被封了二品诰命,这不是在打皇室的脸吗?
何况将军府……已经够苦了,范云脸色涨红,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这会还管人家死人干什么?比起什么“死者为大”,其实还是活人更加重要的。
遂范云连忙改口,“不过少将军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就去寒山寺,不知是否是知道了什么消息?有关于少夫人的?”
云脉看了他一眼,“不是少夫人,是大夫人。”
他默了默,大夫人的事情才有了些许线索,而如今老将军却又突然出事,将军府何以如此灾难重重?少将军的心中,一定很难受吧。
尹珏城微微低头,没有说什么,默默给尹默按摩手臂,眼底一片青黑。
气氛莫名的尴尬,君雅叹了口气,“大夫人如今被关在椽华堂,不知与寒山寺有何关系?”
“宁王殿下误会了,”云脉放低了声音,“我说的是大夫人,不是继夫人。当年寒山寺瘟疫横行,寺中主持先后身亡,副住持烈火焚身,主持病逝,二人都没有归入寺中供奉,少将军以为……此事有些奇怪。”
聪明人面前,云脉只是点到即止,但听者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脸色十分不妙。
范云瞪大了眼睛,嘴角轻颤,数次欲言又止,但看看一语不发地君雅,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君雅十分冷静,脸色虽变,却没有继续追问,现在显然不是追问这件事的时候,哪怕云脉的话委实惊心动魄,他冷这脸,声音是少见的沉重,“……此事若无证据,不可再宣之于口。”
云脉明白,尹珏城大概只是想给君雅提个醒。
君雅很快就带着范云离开,两人直往椽华堂而去,他是王爷,晾将军府的下人也不敢阻拦。云脉看了看他们和正凑在一起为难的太医,走到了尹珏城身边。
从昨夜开始,尹珏城便像是忘记了云初然一样,没有提起半个字。
“主子,”云脉道,“老主持的尸骨已经运到了小柏轩楼,婉华夫人说会帮忙查看,但……尸骨已埋土多年,若真要查出线索,需得找……少夫人,方才可行。”
尹珏城动作顿住,沉默地注视着尹默衰败的脸色,半晌乃道:“让血衣使,带血衣楼所有人,去查,把她带回来。”
云脉目光微动,“少将军,您觉得,这是少夫人做的吗?她……”
“不是,”出乎意料的,尹珏城竟然很快地否定了,“她要报仇,应该去找灭族之人,不会找爹,她不是这种人。”
云脉惊异地盯着他那无动于衷的脸,“少将军就这么信任她,那为什么要对她避而不谈?”
君雅和范云一入府就追问过尹珏城一件事,那就是云初然这两日是否有哪里异常,但尹珏城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像忘了那个人,静静守在尹默身边,那些精心准备的布置他甚至都不想多看一眼。
好像伤透了心一般。
但为什么,他还要这么相信她?云脉绷紧了下巴,见他不语,忍不住拔高了声音,“主子可是还念着少夫人帮您拔蛊的事情?可你明明也看出来,少夫人最开始其实是想借着这个方法接近老将军的!”
“既然如此,”尹珏城有些烦闷,皱眉轻瞥,“你为何还要叫她‘少夫人’?”
云脉登时无话可说,少顷,摹地苦笑,“少将军,若是……若是少夫人真的背叛了您,您会恨她吗?会杀了她,替老将军报仇吗”
尹珏城刹那茫然,过了许久才道:“不是她,这个‘若是’并不存在,云脉,你下去吧,我累了。”
“不!”云脉竟然拒绝了!
尹珏城面色一冷,“滚出去!”
他的声音很大,立刻引起了外面人的注意,整个二楼都倏然一静,好像空气都变得冰冷了起来。
云脉不自觉地倒退了一步,下意识就像离开,可一看见那躺在床上的尹默,还有疲惫伤身的尹珏城,被愧疚折磨多年的心终是熬不住了。
他回头,快步走向门口,却是没有出去,反而一把将门闭上了!
“砰”的一声,尹珏城几近暴怒,从昨夜到现在,他浑身的戾气和怒火都被死死压抑着,可那就像一座随时都会爆发的火山,吞噬一切的岩浆在跃跃欲试,剧烈燃烧的火在烧灼着他的理智!他烦透了,恨透了!
“滚出去!”尹珏城大吼,“云脉!我让你滚!!”
云脉脸色苍白,不退反进,“主子……我不想您再执迷不悟了。”他定定地看着他,浑身的力气都在流逝,“我想告诉您,当初,我是怎么来到将军府的。”
尹珏城手指一颤,望着云脉那被强撑的勇气和痛苦的悔恨挤满的双眼,身体摹地一冷,竟有些惧怕,脸色也越发难看,“我不想听!云脉,我现在不想听你说任何话,你出去……你,不要说。”
“不,主子,您必须知道!”云脉知道这很残忍,但他必须说!“您必须面对真相,云家,不像您想象得那么简单!云初然她……也未必无辜!!”
“我不想听!!”尹珏城猛地踹翻了窗边的香炉,炉灰扑起尘埃,像是在他和云脉之间晕开了看不见的迷障,尹珏城声音微乎其微地颤了颤,“云脉,你还有伤,去养伤吧,别在这儿。”
不要说了。
即便他还什么都没有听到,可他仿佛能够已经察觉到了那铺天盖的绝望,天塌地陷的恐慌,他不想听,只怕听了以后,一无所有。
但云脉就像残忍的刽子手,他用着不想让人泥足深陷的理由,拿着将人千刀万剐的“真相”,一下下的,将之凌迟。
“别说了……”尹珏城声音低哑的仿佛在哽咽。
云脉见状,反倒怒火直升,“主子明明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他红了眼,终于像他梦中做过无数次那般,跪在了尹珏城脚下,“是我奉命……换了你的药。”
刹那间,天塌地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