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本就漆黑的夜蒙上了一层越发暗沉的青黑色夜幕,沉重凝结出压抑又紧绷的气息,鬼魅般的人影腰缠树藤从崖底“走”了上来。
“收拾好了?”云柏满脸疲惫,转头看了眼周全。
周全至今仍旧对他的存在报以诧异,他的目光在银白半白的头发上停留了片刻,阴沉的脸上不自在地划过疑惑,而后摇了摇头,“若是老将军知道了,我……玩死难辞其咎。”
云柏在这一夜仿佛又苍老了许多,他已经四十八岁了,将近半百知天命的年级,却连孙子都还没抱上,也从没想过自己还有蛰伏黑暗身披血腥行走的一天,他本是文臣。
他颓丧地叹气,而后转过头看向了靠山而立的青秀,相守半生的妇人在崖上撕心裂肺的哭嚎过,脸上的皱纹都被泪水泡得更加明显,浑身湿透地披着周全匆忙为她寻来的披风,整个人都失魂落魄地坐在石头上。
他们千辛万苦,不惜假死躲避鬼的追踪,暗中为皇帝行事,就为了抱住自己的女儿,就为了……保住他们的初然。
完了,半生奔波,都完了。
良久,青秀站了起来,云柏扶了她一下,“青秀,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青秀苍白一笑,恨毒的视线犹如刀剑般刮在被扣在地上的人身上,“我们汲汲营营大半生,付出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怎么会没事!”
被降服的杀手闻言冷笑,“你们终究抵不过他,他要做到一切,哪怕时间再长,也终会成功,恨吗?怨吗?”他抬起头,被利剑划开的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血腥的笑容,“可是恨也于事无补啦,你们躲在南疆这么多年,不还是被逼出来了?”
“狗皇帝设下一个连环灭门案,以为就可以掩藏你们的存在?哈哈哈哈,笑话!他就是要看着你们痛失子女,就是要你们也尝尝他的痛苦!今日的一切,都是你们这群权贵逼的!”
“是他自己疯了!”青秀忍无可忍,上前冲着那张似乎已经伤无可伤的脸就是一巴掌,带有回音的巴掌声响彻四野,青秀目眦尽裂,“是他自己发了疯,是他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孩子,都是他自己作的恶!”
“你以为这样他就赢了?想要我们所有人都断子绝孙?他做梦!”青秀脸色阴沉,猛然转身,“云柏!我们回京!他一定会去找尹默,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长夜未央,雷电齐鸣。
染血的河滩上,两缕青丝交叠,被无情的浪潮带走,消失在冥冥暗河间。
夜,越见冷了。
……
将军府,柏轩楼。
云脉脸色难看地从椽华堂那边回来,两日间,他已经去了三次椽华堂,但严淑慧无论说话还是做事都是滴水不漏,根本无视他的威胁或逼问,一见到他就冷嘲热讽说尹珏城不孝,帮着外人弑父,种种罪过,一个大不孝就这么压下来。
云脉每每气得脸色涨红,若非严淑慧是府中的长辈,云脉都想一拳头砸上去。
林川也来了将军府,他当初来找尹珏城,自然也是想到了严淑慧的嫌疑。只是严淑慧毕竟是大顺天朝第一将军府的继夫人、朝廷一品诰命,他平素见都未必能见到,更不用说调查了。
若非如此,他怕是也不会冒险去找尹珏城,将所有的事情悉数告之。
不过他也没想到,尹珏城竟然会相信他的话,但等他来到了将军府,看到了云脉拿出来的自己生平种种、以及当初沾染瘟疫的各府贵人的背景文案后,登时便就恍然大悟,甚至险些失态落泪。
原来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对当年的事情抱有怀疑,原来尹珏城也一直在暗中查探,虽然查得没有他另辟蹊径得深,但的的确确也查到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东西。
“严淑慧对当年之事避而不谈,言称不知,”云脉沉着脸,“而我们的确拿不出证据来指证她。”
她虽然有嫌疑,但当年涉案之人有多少,有嫌疑的人便成倍增长,便是云脉厌恶严淑慧至极,却也不能轻下结论。
林川深以为然,想了想问:“但不知道那主持和副住持,你们可查到了什么?”
云脉霎时想起自己深更半夜去挖坟的事情,轻咳了一声,严肃正经道:“两位主持的死的确有蹊跷,但我们未曾从他们的尸骨遗骸上看到伤痕。还俗归乡的僧人也大多忘记了当初的事情,虽说在寒山寺布施之前见过不少贵人进出,却没一个跟我们怀疑的人对上号。”
林川眉头一跳,“……你们,无佛门净地,挖了人家主持的……”
“咳咳。”
“明白了,”林川不自觉地摸了下脑袋,“人心向佛,为善作恶,未必不能,我懂,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云脉隐晦地瞥他一眼,林川忽又叹道:“只是查了这么久,竟还一直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实在是……唉,当年要是有个目击证人,你说该有多好?”
“若有目击证人,我们还会等到现在?瘟疫之事……”
默然一怔,云脉忽的想起了什么。
瘟疫之事,的确没有目击证人,但将军府先大夫人之死,却一直有个人口口声声自称是目击证人!云脉嘴巴张了张,刺杀白纤纤失手那夜的画面忽在眼前闪过!
失神的低语,疯狂的眼神,和近乎执念般的“表哥”,云脉心中一动,忽然觉得无比怪异。
一个近乎发疯的人,的确有可能说谎。
但言成执念却并不是那么容易能够办到的,而且那仿若抓住了最后一根求生稻草的神情,更加不似作假,那时候白新先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她需要做戏给别人看吗?
“我出去一趟。”想到这里,云脉竟有些激动了。
林川一愣,“啊?现在?可是宁王殿下等会就要过来了,老将军的案子,你不想知道吗?”
云脉默了一下,而后摇头,“老将军的案子有宁王、明王、范云在照看,若是连他们都查不出来,我去了也无用。何况,”他顿了顿,有些紧张,“少将军交给我的任务是查清大夫人的事,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他知道,尹珏城没有夸大其词,自己若是真的什么都查不出来,他也许不会杀了他,但的确,会彻彻底底地让他“消失”。
云脉去得匆匆,林川眨眨眼,一转头,却见墨韵正对着他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