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王爷让术士造墓?”崔元之还是有些怀疑。
“王侯将相,往往对身后阴宅极为重视,而会看风水的大师更是受到他们的青睐。”袁度指着那两根石笋道,“这其中所有的过程,李自然都刻在了这两根石笋上面,不过用的是蚩尤族的蝌蚪文字,就是要让人看得识不得。若不是今日我来此,恐怕这个秘密永远没人知道了,待我再看下去。”他细细看完了一根石笋,又跑过去看另外一根,一面看,一面连连点头,面露喜色,一直看到最后,方点头道:“这墓虽说是为宁王所建,但葬的却不是宁王,倒与刚才那李自然有些关系。
崔元之朝西望去,正对着那条山谷,笑道,“既然是王爷修的墓,里面定有不少好东西,要不我们再去探探?”
袁度想了一会儿,摇头道:“算了算了,我们又不是潜龙门的人,去那阴气重的地方干吗?要进这墓的是别人的事,我们还是快走为妙。”
崔元之见袁度要走,只得将那好奇心按捺下,按照祝飞雪所说,往西而走,但山中多歧路,兜了一阵后,竟迷失了方向,乱走了半日,也没见到祝飞雪所说的那个村子,眼见金乌西坠,天就要黑了。袁度心里也是十分着急,幸好此时远处隐约现出一方村落,他指着那边道:“此地有人居住,我们且去借宿一晚罢,也好打探下山的道路。”崔元之早已是口干舌燥,腹内饥饿,见到有村子,就好像黑夜里闪出了一丝光亮一般,脚下也生出了许多力气来。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村中,只见那村子不甚大,是山中的一块小谷地,两端高,中间平,再加上谷地本身狭窄,因此整个村子就像是一艘大船一般。袁度四处观望了一阵,连连点头道:“此等布局,大有深意,应是高人所为。”崔元之却不管什么风水格局,他来到离他们最近的那户人家,只见砖石垒墙,荆棘苫盖,周围一圈篱笆,柴扉紧闭,屋内却有灯光闪现。崔元之推开柴门,走到屋前便敲起门来,擂了许久,方见一个老者慢吞吞地哑声问道:“是什么人在敲门啊。”
“老丈,”袁度叫道,“我们是过路的,在山里迷了路,想在您这儿借宿一晚上,明早就走。”
“吱呀”一声,那老头将木板门隙开了一小缝,露出半边脸,用昏花的老眼仔细打量了一下袁度与崔元之的穿着打扮,见两人虽然衣衫上沾了许多泥灰,显得十分邋遢,但面相倒是很和气,不像是坏人模样,又盘问了他们的姓名,才放心地开了门,让两人进来。
两人走入屋中,见桌上一盏油灯,放着几盘木耳、香菇之类的素菜,还有一碗薄粥,看来这便是村民平日里的晚饭了。崔元之不见则已,一见到那碗粥,腹内顿时叽里咕噜乱叫起来。这几日他一直吃的是干粮,滋味与口感怎能比得上眼前这碗稀薄的粥,对他来说,这碗粥不啻为山珍海味一般。他也不敢造次,只能用眼睛不断地去瞟,聊以慰藉自己的饥肠。
袁度先朝老人道了谢,然后道:“不知道老丈正在用晚饭,我们倒是来的唐突了。”那老头摇摇手道:“不妨事儿,你们想来也没吃,要是不嫌弃咱山里的饭菜,那就一起吃吧。”说完便又去拿了两副碗筷,都添上了薄粥。
崔元之也道了谢,捧起碗便吃,如风卷残云一般。老人看到他的吃相,不觉莞尔,笑道:“这位小兄弟可真饿狠了,吃慢点,小心噎着,不够我灶头上还有呢。”崔元之口中盛满了粥水,只得点头示谢。
袁度却慢条斯理地吃了一碗便放下了,问那老人道:“多谢老丈,敢问贵姓?此处可是祝家村?”那老人答道:“什么贵不贵的,山里人一个罢了,我姓谢。这儿叫做嶂山村。”崔元之插口道:“那这儿的山就叫嶂山了?”
老人点头道:“正是。这儿叫大嶂山,方圆几百里,过了山便是安徽地界了。两位要到祝家村的话,那就走错路了,祝家村在山北,离这儿还有四十多里地呢。”
“还有四十多里地?!”崔元之脚直发软,头也开始发晕了起来。
“嶂山?”袁度却低声自言自语道,“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我们嶂山村在山顶上,北面那做高峰就是擂鼓尖,是大嶂山里第一高,你们想必是从那儿过来的吧?”老人问道。
崔元之在山中转得久了,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下来的,只胡乱点了点头。老人又道:“我的屋子在村子最北面,你们若是从擂鼓尖下来,第一间便是我家了。我家很好认的,门口不远就有一口井……”
袁度忽然道:“村北有口井?那村南是不是有个祠堂或家庙之类的?”
“袁先生以前来过我们村么?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老人疑惑地问道。
袁度摇了摇头,继续问道:“那中央呢?村中央是什么?”
“村中央有一个戏台,每年村里都会请山下的戏班来唱戏。”老人答道,一面望着崔元之,目光中充满询问之意。
崔元之也不知道袁度的意思,只觉得袁度有些古怪,似乎发现了什么。袁度忽地站了起来,在屋里兜了两圈,然后道:“老丈能否带我去村子的各处看看?”
“好啊,不过现在天已黑,看也看不出什么来。”老人指着窗外道。
袁度看看窗外,一片漆黑,大概是初一初二,天上连月亮都没有,他对老人说道:“不妨事,老丈可有灯笼,借我一用便可。”
老人进里屋拿出一个灯笼,点着了蜡烛,开了门说道:“那就请两位跟我来吧。”三人先来到离老人家不远的那口井边,袁度仔细摸了井眉与井栏,又提灯笼四下照了一回。然后便转向村东而来,东口却无甚特别,只有一株古松,亭亭如盖,遮蔽极大,想必到了夏天其他定有许多村民纳凉休憩。三人又来到村南的三姓堂,原来此村之祖是三位结义兄弟,分别姓余、汪与谢,于宁王之乱后迁徙于此,逐渐繁衍为一个村落,这座三姓堂便是村中的祠堂,三家共用。袁度因外姓,不得入内,只得在外面细细看了一会儿。村西便是临着绝壁,用石板垒砌成护栏,竖有一丈多高合抱粗细的铜柱一根,上镌铭文五十五字:“正德己卯,宸濠叛,称兵向阙。天王赫怒,爰整六师临讨,遂俘宸濠以归。尽诛其逆,遂夺其藩。神器有归,孰敢窥窃。载勒铜标,永镇江西。臣王守仁。”
袁度将铜标上的铭文向崔元之说了,崔元之想了一会儿道:“又是宁王,会不会和那座墓有关系呢?”
“墓?怎么这几日外面来的人都在说什么墓。”老人说道,“这山里据传倒是有座墓,可是谁也不知道在哪里。”
“还有谁来过这个村子?”崔元之好奇地问道,“是不是一位白衣姑娘?”
“那倒没有。听村东的余三娘说,昨天晚上,来了四五个汉子,就借宿在她家中。余三娘就听得他们在说什么墓,还说什么潜龙。我们这里只有一条卧龙沟,哪来的潜龙。那几个人今天一早就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潜龙门!”崔元之悄悄对袁度说道,“他们也盯上了。”
“不奇怪。”袁度道,“他们一向是无宝不落,那墓中一定有什么好东西,所以才会让他们如此觊觎。我们也不要管,明日就下山去便是了。”
“那你还来勘测,明明自己对这个大有兴趣。”崔元之嘟囔道。
袁度笑了笑,轻轻打了他脑袋一下道:“等我们办完正事再来也不迟阿。这个村子的布局叫做五行破龙局,是用来镇天子气的。我想起来了,这座大嶂山,又名鄣山,古称三天子鄣,是东南鄣郡的风水源,地气极佳,很有可能孕育了真龙之气。王阳明不会看不出来,他为了大明江山一统万年,不惜坏其地气。所以他就在这儿压了一根铜标,又让人在此建了一个村庄,以人气压地气。你看北面的高峰叫做擂鼓尖,正对着这里,只要地龙一抬头便会遭天雷轰顶。”
“是么?”崔元之看了看四周,“这穷乡僻壤的也会有真龙气?”
袁度用力点头道:“是的。当日李自然便已看出南昌有东南天子气,遂以此告之宁王,没想到竟惹得宁王造起反来,那天子气的祖源就是在这三天子鄣。所以王阳明一定要在这里布五行破龙局,如果我没猜错,这个村子地下还应埋有八十根铁柱,以合九九缺一,让地龙长不起来。”
“那李自然修的那个墓呢?既然这里的地气已经被王阳明毁坏了,那个墓也没用了吧?”
袁度想了片刻道:“那也未必,李自然会写蝌蚪文字,修为当然不会差,怎会没想到宁王必定会失败的结局呢,在墓中自然另有蹊跷。至于个中奥妙,除非能亲自入穴一观,否则无人知道。但是……”
“但是我们有正事要办,这些风水地气之事,以后再说吧。”崔元之快速地接道。
袁度笑着点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你知道就好。”他转头对老人道:“多谢老丈,我看完了,我们回去吧。”
老人也不知道他们刚才说的是什么,见袁度要回去,忙打灯笼在前面带路。回屋后,他将袁度与崔元之带到后进,那儿又有两间小屋,东厢是老人自住,西厢门上挂了一把锁。老人拿了钥匙开了锁道:“这间屋子是我儿子的,他一向在外,几年才回来一次,你们就住这儿吧。”说完开门先进去,掌上了灯。
屋里摆设很是简陋,一张土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此外更无他物。老人拿了掸子,将土床上的厚厚那层灰都抹了干净,然后拿出被褥铺好,又去取了一个炭盆放在屋中道:“山上天寒,你们就烤些炭火取暖,可别冻着了。”
两人谢过,老人才回自己屋睡觉去了。崔元之见那老人走了,方拉住袁度道:“大哥,你真的不想去那墓里探探?”
袁度摇了摇头:“我不想去。那墓已经被潜龙门盯上了,我们无谓去趟浑水。”
“那祝姐姐呢?她要再进那墓的话,不会遇上潜龙门的人么?”崔元之有些担心地说道。
“那更不会了。堂堂神女宫弟子,怎么会怕那些盗墓贼呢?”袁度打了一个呵欠,往床上躺倒,“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早点睡吧。”
“就一张床?”崔元之望着袁度,脸上神情十分古怪,“我……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的。我还是睡地下吧。”
袁度往里面挤了挤道:“出门在外,就不要那么挑剔了,你睡那头不就完了?”他见崔元之还是犹豫,只好道,“你快躺下,我跟你讲宁王朱宸濠与王阳明的故事。”
崔元之听袁度如此说,好奇心又被勾了上来,忙上了床,躺在另一头,口中却道:“大哥,你快讲来。”
袁度掖了掖被角,方说道:“明代第一任宁王叫做朱权,是朱元璋的第十六子,被永乐帝封在南昌,谥号叫做‘献’,所以又叫做宁献王。后来传了三代,就到了朱宸濠手里。那朱宸濠是个庶子,因为上一任宁康王没有嫡子,所以他受到了袭封,大约是弘治十二年登位的。那个时候王守仁刚中进士,当兵部主事。
“宁王初登位的时候,便已经对正德帝的皇位十分觊觎。当时有两位术士,无人知其来历,一个是李自然,另一个叫做李日芳,此二人均有双手过膝的异相,他们向宁王报告在南昌城外望见了‘东南天子气’。”
“东南天子气?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啊?”崔元之好奇地问道。
袁度知道崔元之对于这些东西所知甚少,便解说道:“这东南天子气之说来源已久,早在秦始皇的时候就有了,当时也有人报告说东南有天子气出现,秦始皇就南游过江,到了金陵,凿方山,开秦淮,以泄地气,又将金陵改为秣陵。因此自此以后,凡是定都南京的皇朝,大多国力衰微,不成气候。就连大明朝也不例外,建文帝便是在南京,结果靖难之役后不知所终。那袁世凯想必也是听闻此说,这才极力要求将民国首都从南京迁往北京。”
“得人心者得天下,岂能一概推在什么风水地气上呢?”崔元之气鼓鼓地说道,“就算是迁到北京,袁世凯的这总统位子怕也是坐不长的!”
“且不提袁世凯的事,再说那宁王听见自己的封地内有东南天子气,自然是更加认为自己是天命所归,便积极为谋反做准备。而那个时候王守仁却因为有疾,以病告归,结庐于会稽山龙瑞宫旁阳明洞,所以又被称为阳明先生。他在两浙之时,曾拜谒大禹陵,而后梦见禹皇亲至,授以《云华秘卷》,因此阳明先生也成为了当时术派高手,一代宗师。
“宁王因天子气之言,十分信任李自然,并秘密命他为自己选择风水吉地以建陵寝。李自然在江西境内勘测许久,回来报告道:大嶂山中有天子吉地,可择而葬之。宁王就派了李日芳前去再勘,结果仍回报为吉地。于是宁王发死囚,开山为陵,但此项工程甚大,怕被正德帝所知,故皆隐秘进行,连江西巡抚,南昌知府等官员都被瞒过。断断续续修了几年,将死囚都殉于乱葬穴中,不放一人走脱。到了正德十四年,正德帝发现了他的野心,派了人去南昌持谕戒饬。但宁王在京中布有耳目,早已知晓,便即时起兵,将不肯附从的巡抚孙燧、按察司副使许逵斩首于南昌城门外。他一路发兵,攻下九江、南康诸城,大江南北皆震。”
“那王阳明呢?他那时在何处?”崔元之问道。
袁度转了个身,继续说道:“那时阳明先生为佥都御史,巡抚南赣。曾有一次赴宁王宴,正好有那些个邪派术士在座,均想要试探一下阳明先生,便有人借敬酒之时说道:‘世道如此混乱不堪,正是缺少商汤周武这样的圣明之主。’他一面说,一面袖中发暗劲,直刺守仁的曲池穴,想让他身受内伤,委顿而死。但他不知道阳明先生熟习《云华秘卷》,已有先天罡气护身,那股暗劲到先生身前一尺距离便如同刺入了水中,立刻消融殆尽。先生脸上不动声色说道:‘就算是有汤武,那还少伊吕。’另一个见先生功力深厚,便上前敬酒,连发出三道暗劲,直取他的膻中穴,口中却道:‘只要有了汤武,自然就会有伊吕。’先生脸色一沉,冷笑道:‘有了伊吕,必有夷齐。’说完袍袖一卷,竟将那三股暗劲全数吸纳,那些个术士这才知道阳明先生的功力之高,只得罢手。自那以后,宁王便知道阳明先生跟他不是一路的,便数次要害他。王守仁也知道宁王欲反,想要做那汤武,因此也暗中防备,也因他功力高强,道术精湛,每次都能逢凶化吉,平安无事。此时正好京中传来敕书,命王守仁去福州平乱,给了他调动兵马的大权。守仁到丰城的时候,知道宁王已经举兵,并悬赏自己的消息。他临机应变,立刻改换打扮,潜至临江。”
“宁王早有准备,打了皇帝措手不及,这仗还真有些出其不意的味道啊。”崔元之叹道,“不知道王守仁一介儒士,就算有道术修为,怎能抵挡宁王的千军万马,虎狼之师呢?”
“阳明先生文武双全,岂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袁度道,“他到临江的时候,临江知府戴德孺向他询问军机,他便道:宁王此次举兵,有上中下三策。上策是奇兵直取京师,中策是径诣南京,下策便是龟缩南昌,不越雷池一步。如今宁王向东进军,自然是想取南京。王守仁便设计,只用了两篇文字便阻挡住了宁王,使其不敢东进,延误了战机。”
“这么神奇?”崔元之惊道,“真的不费一兵一卒便挡住了叛军?”
袁度点头道:“这就是阳明先生厉害之处。他一方面向各州发出檄文,称朝廷早知宁王逆谋,已遣派军十六万南下,趋集南昌,命沿途地方应供军粮,不得有误等等,其实这些都是他编造的话,宁王信以为真,便坚守南昌,等待朝廷的大军。这第二篇文字却是给宁王手下的两个谋士李士实与刘养正,说朝廷知道两位素有报国之心,如今已经做好准备,设下重兵,等宁王东进自投罗网,所以让两位尽量怂恿宁王东行,事成之后,论功行赏,两人当算是巨擘了云云。这封密信却辗转投给了宁王。”
“妙啊!”崔元之拍腿叫道,“这反间计使得妙!颇有几分周瑜戏蒋干的风采啊。”
“是啊,所以宁王自此以后对那两位谋士便疏远,从不肯轻信他们的话,只坚守南昌。白白等了十几天,不见到一丝大军的影子,这才知道中了王守仁的计了,忙集兵出鄱阳湖,蔽江而下,攻打安庆。那时王守仁早已调备好军马,安庆被围连日,均不能下,直弄得叛军兵疲气沮。王守仁却在丰城起兵八万,径取了南昌城,将宁王的老巢都给端了。宁王得知此事后,着急万分,便要回兵来救。那术士李日芳劝道:‘南昌守兵单弱,敌不过王守仁,安庆一时又打不下,不如取了南京,即位称尊,再图天下。’宁王却不肯,南昌是他根本之地,历年来积蓄全在那里,便齐兵回转南昌,结果在鄱阳湖被王守仁以逸待劳,杀得大败亏输,退保八字脑。宁王又将残舟结成方阵,连樯自守。王守仁连夜写信给大将伍文定,只有‘急用火攻’四个字。因此上又再演了一场赤壁鏖兵,方将宁王及其党羽擒住了。只有李自然因负责王陵事宜,不在军中,幸得以脱。”
“啊?”崔元之气道,“这个江湖骗子倒被他给跑了,真是可惜。”
“看来李自然早已知晓宁王会败,但为了龙穴,还需依仗他的权力,所以才委身侍奉宁王。且王守仁屡次脱险,据说也皆因他通风报信之故,宁王的军情他也多次秘送阳明先生,故而王守仁知己知彼,用兵自然如有神助。因此说来李自然之罪不如他人,且又有将功抵罪之行,故王守仁虽在逆伪名单上写上他的名字,但却从未真正抓捕过他,也未在奏章上提到宁王为自己选穴造陵之事。”
“哦,给宁王开凿的墓因为事情隐秘,就算是朝廷和叛军两边都不知情?但是宁王自己知道啊,他不会说么?”
“当然不会,想来宁王还藏有一私心,希望借皇陵风水,能让自己的后代东山再起。如果告知朝廷,那皇陵必定会被毁坏殆尽,他才没有那么傻。退败八字脑后,他知道自己定会被擒,押解北京,不能入陵。故早已密封一子为世子,并嘱咐李日芳将其带走,又找了一个面貌相似之人代替,后宣称病故。他想等将来他儿子过世后葬入陵中,保住宁藩这一路的王脉。李日芳也是知道王陵所在之人,他将世子带到大嶂山中,找到了李自然,将宁王所托告之。但不知怎的,两人却将立即世子杀死,埋入了墓中,断了宁王的最后一脉,他们也自封于墓中。”
“啊?!”崔元之不禁叫道,“他们为何要这样做?真是奇怪!难道他们也想让后代成为皇帝么?”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袁度讲了半天,也似乎有些累了,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石笋上只写到此处,到底墓里面有什么古怪,只有进去看过才能知道了……”
崔元之也觉得睡意袭来,眼睛慢慢也闭拢了来。就在将要睡去之时,忽听得外间一阵喧哗。他忙翻身坐起,走到窗前,从窗缝中望出去,只见老人带着一个汉子从外间走了进来,那汉子口中叫道:“爹,是谁住在我的房里?”
老人提着灯笼,颤巍巍地道:“是个过路的客人,我见你很久没回来了,就把屋子让给他们,你今晚就睡我那儿罢。”
那汉子抬头看了看崔元之这边,低声问道:“爹,他们是来干什么的?”他嗓门极大,虽压低了声音,可崔元之依然听得清清楚楚。
老人摇了摇头道:“我怎么知道。倒是你,回来干什么?再想去做挖坟绝户的勾当么?”
“爹,我也是身不由己啊。我们在这山里面有个大买卖,这次连门主也都亲自来了。因我就在这儿长大,这才命我急速回来带路的。”那汉子拍了拍怀里道,“要是真的能发出宝来,我就把爹你接到南昌去住,让你老也享享儿子的福。”
“呸!”老人怒道,“这种伤天害理的福我才不要享。我们谢家上代是阳明先生的子弟,到现在虽然不是什么读书人家,但也知道‘仁义’二字,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败家子?你要敢带人去山里面挖墓,我……我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老人一面说,一面气得直发抖。
那汉子见父亲恼怒,也不敢再多嘴,只胡乱应承,领着父亲进屋去了。崔元之见两人回屋,便去叫袁度,却见他睡得正酣,推了几下,叫了几声“大哥”,也不见他醒转来,只得作罢,又重新躺下。
过了一阵,猛听得对面门响,崔元之立刻起身,凑到窗前,见那汉子掩了门,回身朝这里走来。他忙急速回到床上,将被子盖好,闭着眼装作睡熟的样子。耳中便听得那汉子轻轻推开门,闪身进屋,悄悄去翻他们放在桌上的包袱。
崔元之心中恼怒,便想大声喝止,就听见袁度在梦中呢喃道:“元之,看着点包袱里的账本,别让老鼠给啃了。”那汉子听见袁度说话,不由得一吓,手便缩了回来,将身子缩在桌子底下。崔元之口里模模糊糊应承了,假装起夜下了床,拿了夜壶,一面朝桌边走来,嘟囔道:“好像真有老鼠,也该养只猫啊。”一面说一面早已将包袱拿过,回到床前,尿了一回,又上床睡了,却将包袱垫在了头下。那汉子见包袱被拿走,只好又再悄悄出去,回到对屋,崔元之不禁在暗中笑了一阵。
第二日一早,袁度便收拾好了东西,与崔元之一起去向老人辞行。老人备了早饭,向二人引见了自己的儿子谢家宝,又笑着问道:“昨晚可睡得安稳?”
“多谢老丈关心,睡得很好,只是屋子里好像闹耗子,叽叽喳喳的。”崔元之答道,一面朝谢家宝瞥去。
那谢家宝三十不到,身材矮小,长得倒也很结实。他听见“耗子”二字,不觉脸一红,朝老人道:“是啊爹,该养只猫了,可别把我放在屋里的东西给咬坏了。”
老人奇道:“有耗子?我怎么不知道?等下我去找村西的汪二叔要一只猫崽来。”那汉子问崔元之道:“听我爹说两位是从擂鼓尖下来的,不知道去那深山里干什么?”
袁度笑道:“我们本来是要去婺源的,哪想到在这大嶂山里胡乱走,迷了路,幸好有老丈收留,否则我们便要在山里过夜了。”
谢家宝点了点头,半信半疑道:“这山里危险得紧,两位一路上可要小心了。”
袁度点头道:“理会的,理会的,多谢谢兄弟关心。”
谢家宝又问道:“两位在山里的时候可曾见到过一位姑娘,约摸二十来岁,身穿白衣,长得也十分漂亮?”
崔元之听他描述,分明是祝飞雪的打扮,心中不禁感到奇怪。却听袁度说道:“不知那位姑娘与谢兄弟是什么关系?”
“也没什么关系。”谢家宝道,“那位姑娘与我有些误会,所以我想找她说说清楚。不知你们可曾见过?”
袁度指着窗外道:“见过,就在那山里。那姑娘长得很标致,却也很凶狠,我向她问路,倒被打了一下呢。”
“打一下算什么。我还被……”谢家宝像是很气愤地说道,但又很快地住了口。
“谢兄弟也吃了她的亏了?”袁度故作惊讶道,“那姑娘打了我以后就朝山里走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谢家宝听了袁度的话后,神情顿时焦虑了许多。袁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知谢兄弟找她何事,若是我们再遇到,也好告诉一声。”
“没……没什么事。”谢家宝支吾道,“她拿了我一件要紧的东西,所以我想找她要回。”
袁度笑道:“可是一个绣了花的小包袱?”
谢家宝瞪大了眼睛,将头猛点了几下道;“正是正是,你看见了?”
崔元之才恍然,原来祝飞雪拿的那个潜龙门包袱原来是谢家宝的,这个谢家宝才是潜龙门的人,祝飞雪不知何事拿了他的包袱,多半还打了他一顿。崔元之想象祝飞雪打谢家宝的情景,不觉好笑至极。
谢家宝却是神情愈发紧张,对袁度道:“那个包袱对我来说比性命还要重要,先生若是知道那姑娘的下落,可一定要告诉我啊。”
“一定一定,”袁度答应着,转头对崔元之道,“天色已不早,我们也该启程了。”当下两人问明了去祝家村的方向,便朝谢老人告了辞,出门而来。
两人从村东的小路下山,嶂山村位于山顶,其下是一条名为卧龙沟的山谷,那小路正从谷中穿过。虽说已近冬天,万物凋零,可山谷中却长满了松柏之类的常青树,倒也郁郁葱葱一片。两人正走间,忽然路旁一人倒在树下,只见那人穿着黑色的夜行衣,包裹极为严实,而脸上的黑布却已拉落,崔元之看得清清楚楚,竟然是祝飞雪,忙跑过去将她略略扶起,靠着树干,同时朝袁度看了一眼,心道:“怎的在此处又遇见他了?”
袁度伸手把了把祝飞雪的脉象,皱了皱眉头,伸指点住他眉心,运了片刻功。就见祝飞雪哼了一声,醒转了过来。袁度便问道:“祝姑娘你怎么会受伤?是谁伤了你?”
“是你们?”祝飞雪看清了面前的人,眼神中透出一股欣喜的神采,挣扎着起来朝着袁度与崔元之跪下,磕了一个头,倒把两人唬了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崔元之忙摆手道,“我们可当不起。”
祝飞雪抬起头来,只见她双目通红,竟是十分伤心。崔元之慌忙道:“到底出了何事?祝姐姐你别急,能帮的我们一定帮你。”
祝飞雪点了点头,又是一拜,方起身道:“两位愿意援手,小女子自然多谢万分。实不相瞒,我是被潜龙门的人所伤。他们要盗那古墓!”
“啊?这么歹毒?”崔元之拍膝叫道,“真是该死了!”
祝飞雪继续道:“昨日我按照祖训,先是入墓祭陵,刚上山便看见几个潜龙门的人鬼鬼祟祟,在山里转悠,我怕他们要挖古墓,便捉了一个详加拷问。”
崔元之听到此处,与袁度对望了一眼,心中想的是同一个名字——谢家宝。
“一问之下,果然是觊觎那古墓的,甚至连潜龙门门主严剑超也将亲自前来。于是我便在此留了下来,到了晚间,果然见到那严剑超带着两名长老一同前来,找到了乱葬坑的入口,进入墓中。我本想出手打退他们,没想到那严剑超的邪术很是厉害,我敌不过他,勉强逃到此处就晕了过去……”说道此处,祝飞雪将左边衣袖捋起,露出半截小臂,只见上面赫然三条黑线,盘在一处,隐隐结成一条墨龙形状。
崔元之惊道:“怎的如此邪毒?大哥,你可要救救祝姐姐啊。”
袁度细细看了一会儿,说道:“这是尸腐气,源自苗疆尸王一脉,非本门解药不能救。好在祝姑娘素习玄功,将毒气逼在了手臂上,不过若不及早解毒,怕再过二十四个时辰后,这条手臂就要废了。”
祝飞雪眼中已是泪水莹然,低声道:“我的手臂是小,陵墓事大,若被那帮人胡乱掘了,我怎么对得起历代守陵祝家的列祖列宗。我本想找师父,可此地离巫山甚远,我又受了伤。幸好又遇到了你们,求求两位帮帮我们祝家吧。”说完对着两人又是一拜。
袁度点头道:“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不过先要将你手臂上的毒逼出才行,你可带了圣水?”
祝飞雪摇了摇头,咬牙道:“我若带了圣水,怎能允许那帮死贼横行?”
。袁度叹道:“唉,神女宫的小瑶池中的圣水有辟邪除魔的奇效,若是能有此水洗涤伤处,尸腐气自然是不药而愈了,可惜啊。好在严剑超并非想取人性命,所以尸腐气才用了不过三层,若是他用足十二层,那祝姑娘你早就成了一具绿毛僵尸了。”
“真有如此厉害?”崔元之吐舌道,“那潜龙门弟子个个抓谁谁就变成僵尸,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袁度点头道:“尸腐气岂是人人都学得会的?潜龙门门主严剑超曾拜尸王波平为师,这才学得这门邪功。据说是在盗墓的时候,与僵尸共处一室,口鼻相对,以特殊之法,吸收尸气,化为己用。等到练成之后,抓石石裂,抓树树枯,抓人人僵,很是阴毒。但有一点,这种阴毒最怕遇到纯阳的术法,比如峨眉派有一招七彩烈华,取日映彩虹之意,融七种不同的术法汇于一体,无坚不摧,这等尸腐气遇到此等仙术,立刻灰飞烟灭,留不得半点了。还有和合门有一术叫‘无天金芒’,也是非常厉害,专克阴毒,不过只有掌门才会使。我的宝蟾丸能解百毒,也不惧它,只可惜已经用掉了……”袁度熟知江湖各派的情形,此时一一道来,如数家珍。
“那大哥,该怎么办呢?快救救祝姐姐吧。”崔元之几乎要央求道。
袁度指着崔元之道:“如今只有合你们二人之力,看看能否将尸腐气逼出来。”
“那大哥你呢?”崔元之问道,“你的功力比我强多了。”
袁度摇头道:“你的八字纯阳,祝姑娘的八字纯阴,正好契合,我反而比不上你了。
崔元之忙盘膝坐下,双掌向天,将口张开,顿时喷出一股金色的烟气,凝而不散,中有一个个金色的光点,熠熠生辉。袁度见那些光点比第一次所见时少了不少,但却亮了许多,显然崔元之的功力进步极速,相信不出五年便可达到天释所说的凝聚成柱的境界。李丘南见崔元之运功,也忙坐下,施展神女宫玄术,只见白气如练,绕身数周。崔元之慢慢将右掌推出,抵住祝飞雪的右掌,金、白两股烟气顿时汇合在一处,将两人的头部密密地包围了起来。
过了片刻,祝飞雪左手伸出,朝身边的一棵松树连拍了三掌:一掌击落,只见那棵松树的松针立刻由绿转黄;二掌打出,满树的松针纷纷落下;三掌拍毕,松树残留的光秃秃的树干迅速发黑,成了焦炭。两人这才张口将各自烟气又吞入口中,收回了玄功。
袁度见两人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显然已是疲累至极。崔元之靠在一块石头上,低声道:“且看看逼出来了没有。”
祝飞雪也是有气无力,将左袖慢慢捋起,却见那三道黑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肤色甚为白皙,整条手臂看起来如同白玉雕琢成一般。她大喜道:“都逼出来了,可真要多谢你了。”
崔元之摆了摆手道:“不用谢,我们快去那墓里阻止潜龙门吧。”说完挣扎着便要起身,袁度忙按住他道:“你都脱了力,怎能去阻止那些人?且休息好了再说吧。”
崔元之也觉得自己心跳得十分厉害,眼前也模模糊糊一片,看不清楚。袁度取了些智南所赠的补气丹药,喂两人服下,又硬让他们休息一个时辰。祝飞雪心中惦记着古墓,即刻便要前去,袁度安慰道:“我看那墓构造奇特,不是那么好闯的。建墓的人一定会在墓里留下诸般机关陷阱,严剑超要想进入不是那么容易,再说自古盗墓的规矩,只有晚上才能动手,白天是绝对不许动手的。你们就放心休息好了,不必急于这一时。”
祝飞雪点头道:“墓中的确有许多机关暗道,不过潜龙门数百年来以盗墓为生,对于机关的破解也是十分在行,我是怕那些陷阱难不倒他们。”
袁度想了想道:“李自然是当时的大术士,他主修的墓中机关应该也是极为厉害的,我想严剑超未必能顺利破解。”
“咦?你怎知修墓前辈的名号?”祝飞雪惊道。
崔元之在一旁道:“我这大哥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
袁度沉吟了片刻道:“既然我们答应帮祝姑娘一把,那就我们的事可要暂时耽搁几日了。事不宜迟,你们休息好后便出发,我也想看看潜龙门是怎么破解三百年前的前辈所留的机关的。”
三人便转向朝大嶂山深处进发,祝飞雪在前带路,袁度与崔元之跟随其后。七拐八绕地走了数十里后,那两根石笋便远远在望了,只见石笋边高高低低竖了几个帐篷。祝飞雪带着二人悄悄绕过谷口,到达另一侧的山坡,那条石缝正好在下面不远处的石壁上。
“这里是唯一的一个供人出入的口子,”祝飞雪指着下面道,“不过潜龙门的人在把守,我们不容易进去。”
崔元之探头往下看去,果然见一个人手拿砍刀,站在石缝下方。
“一共有几人?”袁度问道。
“八人,严剑超亲自率领,还有四大长老中的两位,此外还有五名普通弟子。白天他们应该在谷口的帐篷里休息。”祝飞雪在此打探许久,对潜龙门的情况自然了解得一清二楚。
袁度也朝下看了看,不觉笑道:“那个守卫不是谢家宝么?”
崔元之仔细瞅了瞅,也笑道:“正是他,他还在到处找你要他的包袱呢。”
祝飞雪气道:“那我将他再捆起来打一顿,看他还敢来找我!”
“我们最好是悄悄潜进去,不要惊动了他们。”袁度低声道,“不要让严剑超有了防备。”
崔元之忽然灵机一动,悄声道:“我有一计,大哥你看可使得?”说完便将所想的计策告诉了袁度与祝飞雪。
袁度听毕连连点头道:“真妙计,就依你之言行事吧。我们就在乱葬坑集合,你可要小心了,别让严剑超发现。”崔元之点头,先行离去,袁度与祝飞雪便在山坡上等着。
果然,没多会便听见谷口一阵骚乱,似乎有火光出现,谢家宝见门主那边有事发生,忙急匆匆跑了过去。袁度和祝飞雪正是趁他离开的片刻,快速从石壁上攀了下去,钻进了那条石缝。
石缝里是一条斜斜向下的通道,只半人来高,两人只得一前一后,弯腰前行。大概下行了数十丈,被一扇石门挡住了,祝飞雪按动机关,打开了石门,下面便是那个乱葬室。两人进去后,先点起了火把。过了片刻,崔元之也猫腰走了下来,脸上兀自带着笑容。他一见到祝飞雪便笑道:“那个谢家宝一跑过去就挨了两个大嘴巴,被骂擅自离岗,真太有意思了。”
袁度却问道:“你没被发现吧?”
“没有,他们都在睡觉,我是乘一个弟子起来撒尿的时候,隔得很远用赤心珠打翻了他们烤火的炭盆,烧着了帐篷,他根本就没看到我,还以为是自己踩翻的呢。”崔元之得意地说道。
袁度点头道:“很好,我们继续往里走吧。”
“从这里一路到转轮藏处都没有机关,可以放心的走。”祝飞雪一面在前带路,一面解释道。
“这里那么多死人骷髅,不被吓死也会被臭死了,还要机关干什么哦。”崔元之东张西望,用力捂着鼻子说道。
三人沿着通道来到有许多分岔道的地方,那儿有十数条甬道,都是一模一样砖砌的劵门,围成一圈,排列成放射状。袁度与崔元之都知道这其中有一条通往一间墓室,那儿的墙壁有一条裂缝,直通更底下的大禹水道。祝飞雪指着那一圈券门道:“此处便是转轮藏,一共十六条通道,其中只有一条才是真正的墓道,通往真的黄泉门,按照族长所说,还有一条是通往乱葬穴,一条是通往一间废室,其余的大多都是死路,设有各种致死机关,让盗墓的人有去无回。
袁度掏出罗盘,却见那指针发了疯似的在乱转。祝飞雪指了指头顶说道:“顶上有一块大磁石,罗盘自然就失效了,这也是迷惑盗墓贼的一种方法。”
“那姐姐你是怎么辨认的呢?”崔元之问道,“这里每个门都造得一模一样,又是在地底,万一你也走错到死路上去,岂不是糟糕?”
祝飞雪摇头道:“不会啊。每次我都走对的,从来不会错。”他随手指着一个门道:“这是通往废室的,也就是你们上来的地方。”
崔元之却是不信。袁度笑道:“这必是他们一族独传的认路法子,你就不要不相信了。还是让祝姑娘带我们去黄泉门看看吧。”
祝飞雪微微一笑,当先走入一个门中,袁度与崔元之忙跟了上去。这门与别的门并无任何分别,就连门上的砖接缝的位置都是一模一样,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分辨出来的。三人沿着甬道走了数丈后,面前又分出了五条岔路,均一模一样,连同来的甬道,一共六扇门,围了一周,就像是一个缩小了的转轮藏。
“天哪,这简直是一个迷宫。”崔元之叹道,“严剑超必定找不到正确的路的。”
“那可难说。”袁度忽然指着一扇门道,“祝姑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便是通往黄泉门的正确通道。”
祝飞雪点了点头,脸上充满了诧异:“袁先生,你是如何知道的?”
袁度脸色十分凝重,低声道:“我知道了,严剑超也知道了,你们看这门的墙上。”崔元之与祝飞雪凑近袁度所指的地方,见那砖上刻着一个小小的圆圈。
“严剑超只用了一晚便找到了主墓道的正确位置,果然厉害。”袁度点头道,“希望他还没有进入黄泉门,我们快走。”
三人进入主墓道后,通道也渐渐宽敞起来,到最后可供两人并行还绰绰有余,一直延伸到一扇巨大的石门前。那石门便是地下玄宫的第一扇大门——黄泉门,整扇门用汉白玉做成,历经三百多年仍晶莹如玉,洁白如雪。门上雕着衔环的怪兽,称为“铺首”,每扇门上都有九九八十一枚门钉,就像馒头一般凸起。这是皇陵才有的建制,居然也被用于此处。
祝飞雪脸色大变,指着那门道:“他们已经进去过了!”
崔元之也看见大门其中的一扇已被推开了一条可供一人进出的缝隙,他凑进朝里张望了一下,黑洞洞地什么都看不见。
祝飞雪指着那门道:“这是我们拜祭先人的地方,门口有顶门石,是推不开的。可如今……”说到此处,她不由得一阵哽咽。
袁度此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严剑超作为潜龙门门主,盗墓之技天下无双,说不定一晚上就已深入金券,搜刮一空。他停了半晌,说道:“既然门已开,那我们就不妨进去看看,说不定明堂券门还未开启,还有希望。”祝飞雪摇头道:“那里面的机关我并不知晓,进去怕有危险。”
“不妨事,严剑超既然能进去,里面的机关破解得也差不多了,我们只要小心点就无妨。”袁度拿过火把,当先走了进去,崔元之紧跟其后。祝飞雪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也跟了进去。三人沿着甬道前行,一路上都能看到被削断的箭头,砸碎的石块,狼藉遍地——显然所有的机关都已经被破解殆尽。行不了多时,眼前竟出现一条沟渠,足足有一丈多宽,充满了漆黑的水,还在缓缓地流动。
“这是……冥河?”崔元之不禁想起了梦中所见。
袁度点头道:“这是模仿冥河所设,过了此沟便是明堂券门,称为奈何门。看来严剑超也已经通过了这里了。”他指着对岸说道,那儿也是两扇汉白玉大门,而其中的一扇已隙开了一半。崔元之望着滔滔黑水,为难地说道:“那我们该如何过去呢?难道要跳过去不成?”
“我先来!”祝飞雪说道,纵身一跃,轻飘飘便飞到了对岸,袁度也跃了过去。崔元之却没有习过轻功,只得老老实实后退了数丈,疾跑到岸边,跳了过去。
过了奈何门后便是穿堂券,三人一直走到最后一道转生门——金券的所在,而如今这最后的那两扇汉白玉大门也似前面一样,已经被打开了一条缝。祝飞雪再也承受不住,双腿一软,便坐倒在地。崔元之忙将她扶住,安慰道:“那严剑超还未走,我们去把他盗走的东西给抢回来!”
袁度却眉头紧锁,轻轻摇头道:“不应该啊,怎会如此轻易就到金券了呢?这里面可古怪得紧。”
崔元之一面扶着祝飞雪,一面道:“人家可是潜龙门门主,再难进的墓穴对他来说如同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一般简单。”他嘴上说着,手不小心一松,祝飞雪竟软软地倒在了他的怀里。崔元之猛然间抱住了一个温暖的身体,心中忽然一荡,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祝飞雪却是脸通红,低声道:“我没事了,你……松开我吧。”崔元之心下暗暗责骂自己怎会有如此无良之念,也涨红了脸,松了手,退到一旁。
“不对不对!”袁度竭力摇头道,“元之,你且过去看看金券里面的情形。”
崔元之答应了,走到转生门前,举起火把朝里一望,便叫道:“里面……里面没有棺材!”
“没有棺材?”袁度也是大惊,他走到门前,借着火把的亮光,里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那石室大约十几丈开阔,壁上都雕着盘龙。石室的四个角落里放着四只大缸,注满了油,浸着筷子粗细的一根灯芯,但未点着。又有几个石头人,做武士打扮,分立在两侧。除此以外更无他物。袁度看了一会儿,也很是奇怪地说道:“这里应该就是放置棺椁的地方了,怎会空无一物?”
“莫非连棺木一块都搬出去了?”崔元之猜想道。
袁度摇头道:“盗墓之人,只会劈开棺材,拿取明器,哪有将整个棺材运走的道理?再说棺木甚是庞大,怎能通过外面的通道?看来此处并非真正的金券,而是一个疑冢。”
“疑冢?”崔元之脸上一片欣喜之色,“那就是说真正的墓室并没有被发现喽?”他转头对祝飞雪道:“祝姐姐可暂时放心了。”
祝飞雪却依然是神情凝重,担心地说道:“严剑超找不到墓室,那今晚还会再来。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袁度想了一会儿道:“不知族长是否说过另外入墓的通道?”
祝飞雪指着上面道:“不在此墓中,而是在外面,族谱上记载,入口便在两株石笋之间的山壁上,但必须由李氏子孙跪拜焚香,入口才会打开。”
“李氏子孙?”袁度追问道,“是李自然的后人不成?”
祝飞雪点了点头:“正是,不过千百年以降,李氏子孙是否还在这世间上就不知道了。我们祝家世代守陵,从未见过一个李氏子孙。”
“那不知那条通道是否会通往真正的墓室?”袁度又问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祝飞雪摇了摇头,脸上都是迷茫的神情,“我们只是每年来黄泉门前祭奠一番即可,其他真的一无所知。”
袁度点了点头,又问道:“这地下通道如此之多,祝姑娘你怎么能知晓正确的路线呢?”
祝飞雪的神色更加迷茫了,疑惑地说道:“说来也真够奇怪的。我们祝家村的人生来就和这里有着玄妙的感应,如果我站在错误的通道口,便会觉得莫名其妙地头晕。”
“难怪你不会迷路。”崔元之这才知道祝飞雪认路的秘诀,“原来有鬼在暗中帮你!”
袁度笑道:“别胡说。这墓修建的时候必定藏了祝氏一族的血气,因而能对其后人产生感应。也就是说这座墓对祝姑娘来说,有着天生的灵性。”
“大哥你是说这座墓是……活的?”崔元之望了望四周,害怕地说道。
“你这小鬼又胡说了,墓怎么会是活的?墓要是活的,怎会让严剑超一路这么容易就进来?”袁度笑骂道。
祝飞雪又道:“我本想通知族长,可村中之人都是寻常山民,岂是严剑超的对手,怕白白丧命,只得求助于两位。”
“不过严剑超没有找到真正的墓室,或许就此会退去?”崔元之猜测道。
袁度摇头道:“严剑超找不到墓室是不会死心的,他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甚至包括炸药。再厉害的机关也抵挡不住炸药的威力,我怕他到时候将真的墓室炸了出来,这可就麻烦了。”
“那该怎么办?”祝飞雪有些着急。
袁度指着上面道:“能够让潜龙门主亲自前来,墓里面一定有非凡之物,所以我们必须先知道严剑超觊觎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然后偷偷将那东西取出来。这样他没了目标,也就不会再挖了。你把那东西送回巫山,严剑超胆子再大也不敢上神女宫偷东西,那你岂不是可以放心了?”
祝飞雪想了想,也没有别这更好的办法了,只好点头答应。于是三人又悄悄地回到了乱葬坑,沿着出去的通道爬到了石缝口。袁度先偷偷探出了半个脑袋,只见谢家宝拿着刀,正站在面前,背对自己。
袁度偷偷地叫了一声:“谢兄弟。”谢家宝听见背后有人叫他,不觉一惊,忙回身看,正对上袁度的那双眼睛。袁度使了一个五鬼迷心术,眼中光彩四溢,说不出的好看,谢家宝顿时迷迷糊糊起来。
袁度见对方已经中招,任由自己摆布,忙让崔元之与祝飞雪先出来,沿着山壁爬了上去。他却去盘问谢家宝道:“谢兄弟,你知道严门主为何要来此处?这墓里到底有什么宝贝?”
谢家宝面无表情地摇摇头道:“我不清楚,好像是一样很重要东西。门主自己说是受人所托前来探骊的。”盗墓人忌讳说“盗”字,便用那“探骊”二字代之,取探骊得珠之意。
“那是样什么东西?叫什么名字?”袁度又追问。
谢家宝依然摇头道:“不知道,门主没有说。”
“除了门主以外,还有谁会知道?”
“就连两位长老也不知道。”谢家宝摇着头呢喃道,“门主说谁都不许问,否则就要被逐出去。”
袁度问道:“你刚才说门主是受人所托,那人是谁?”
谢家宝眼睛翻了翻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袁度也料得他所知不多,也就不再盘问,轻轻说道:“你也累了,还是睡一会儿吧。”谢家宝应了一声,靠着石壁缓缓坐倒,闭上了眼睛。
(回目诗句出自王守仁《鄱阳战捷》:“甲马秋惊鼓角风,旌旗晓拂阵云红。勤王敢在汾淮后,恋阙真随江汉东。群丑漫劳同吠犬,九重端合是飞龙。涓埃未遂酬沧海,病懒先须伴赤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