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度攀上山崖后,见崔元之与祝飞雪都在等着自己,眼中充满了询问之意,显然等待自己拿捏主意。他想了片刻后道:“你们先在此处等着,我先去探探。”崔元之关切地说道:“严剑超心狠手辣,大哥可要小心啊。”
“无妨,你大哥在江湖上还有些薄名,严剑超不会对我无礼的,你们小心些,莫要被他们发现才是。”袁度交代完后,即刻下崖。
袁度绕过山坡,来到谷口,他略微整了整衣服,便直朝帐篷走去。早有守卫弟子拦住喝问:“来者是谁?”
袁度笑道:“我是来拜见严门主的。”那弟子上下打量了袁度一番,见他穿着普通乡民的衣服,但那份神情却是十分淡定,脸上兀自带着浅浅的微笑,显然不是寻常之人,便恭敬地问道:“还请问先生高姓大名,我好通传。”袁度淡淡一笑,说道:“就说袁度求见。”那弟子道:“先生稍等,我即刻去传。”
袁度见那弟子入内传禀,便背手而立,静静等候。果然,听得帐中一个声音大喝道:“真的是袁度?我当亲自前去迎接!”接着便见到一干人匆匆出帐而来,当先那人身材矮小,弓背佝腰,黝黑的脸庞上布满了皱纹,深如沟壑,颌下一把花白的胡子,自然是严剑超。他隔得老远,便已高声叫道:“来的可是江湖第一术学世家,太后亲赐玉牌的袁子超先生?”
袁度笑着朗声道:“正是袁度,严门主的大名如雷贯耳,在下一向敬佩的很,今日在此相见,实在是三生有幸。”说话间,严剑超已走到了他的面前,也笑着拱手道:“原来袁先生如此年轻,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当年名动江湖之时,我远在塞北,未曾亲睹先生风采,一直后悔不已,今日能一见,幸甚至哉。”
袁度摇头道:“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如今的袁度只是江湖上一个落魄的算命先生罢了。”严剑超拍手笑道:“今日在此遇到先生,可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啊。但不知先生怎会在此深山中?”
“我云游至此,见此处风水极佳,似有吉穴,便忍不住上来勘踏一番,想点了一个好的穴,没想到竟在此遇到了贵门。”说到此处,袁度故意左右张望了一番,问道:“门主在此,莫非此地已有人选中起墓了,那我可真是晚来一步啊。”说完脸上显出了惋惜之极的神情。
严剑超上前握住袁度的手笑道:“也不晚,等我将那墓迁了。这块吉地不就可以留给先生您享用了么?”
袁度摇头道:“此地四灵汇聚,能起墓的不是王侯便是将相,哪有这么容易能迁的?”
严剑超大笑道:“我说迁得就迁得。实不相瞒,此处有一明代古墓,入口就在先生身后的山谷之中,内多机关迷道,又设有一个疑冢。我本受人所托,入内寻找一样事物,”说到此处,他脸色转暗,不由叹道,“唉,到如今我还未曾找到真正的墓室。眼看期限快到了,正不知该怎么办呢。先生既然来了,可要助我一臂之力啊。事成之后,严某必有重谢。”
袁度也笑道:“好说好说,不知道严门主要在这墓中拿什么东西呢?”
“这个……”严剑超脸上显出了为难的神色,“我曾答应不向第三个人说起,袁先生若想知道,可真叫我为难了。”
“那是何人托付于门主总可告之吧?”袁度笑道。
严剑超也笑着摇头道:“这个也要恕兄弟我不能说了。”
袁度见他不肯说,也不再追问。严剑超继续说道:“那人只给了兄弟两月的期限,所以我便亲率门人前来探骊,没想到居然在此折了一阵,眼看时间已不多,若到后天再不找到,可就麻烦大了。”
“墓的入口既然已经找到,那墓室也该在其中,怎会找不到呢?”袁度故意问道。
严剑超脸色愈发难看,答道:“我已进入了金券,却不见椁室,像是个疑冢。等今晚且挖开地砖看看下面是不是有古怪,再找不到的话,说不得只能用炸药了。”
“炸药可不能轻用啊,万一引起塌陷可就再也挖不出来了。”袁度劝道,“且待我勘测一遍再作计较。”
严剑超脸露喜色,忙道:“袁先生肯助我,真是求之不得。先生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严某就算赴汤蹈火也必为先生办到。”
袁度摆手道:“不忙不忙,等晚间再说吧。”
祝飞雪与崔元之在山崖上见袁度被严剑超迎入帐中,便偷偷从山坡下转到谷口,想靠近查探。只见那儿竖了五顶帐篷,当中那顶白色的大帐顶上绣了一条盘旋的黑龙,想来是集会之所,其后是一顶红色的帐篷,自然是严剑超的。边上两顶较小的是两位长老所住,剩下那顶的帐幕较为陈旧,还被烧掉了一小半,显然是之前崔元之所为。两人摸到中间白色大帐后,伏在地下,偷听里面的动静。
就听见严剑超洪亮的声音笑道:“此次有袁先生相助,大事便成了一半。”接着又有几人齐笑道:“我等恭喜门主。”
祝飞雪脸色一沉,低声对崔元之道:“你的袁大哥居然要帮他们,真是看错了他!”崔元之忙道:“祝姐姐你误会了,我大哥是来探听消息,如今只是在跟他们虚与委蛇,肯定不是真的。”祝飞雪“哼”了一声,冷笑道:“潜龙门看上的,必定是天下至宝。谁能保证你大哥不会动心?他必定是觊觎墓中的宝物,适才他也建议我们入墓去取了那东西,如今听他所言,又想与潜龙门合作。要不是我亲耳来此听到,几乎要被他骗过!”崔元之见她误会,一时又说不清楚,怕争执起来被里面的人发现,忙拖着她走离帐篷远处山上的树丛中。
祝飞雪满脸怒容,擎着剑便要去找严剑超。崔元之见她正在气头上,劝阻几次,均被他甩开。崔元之无计可施,只好猛地从背后将他抱住,两人齐齐跌倒在地上。祝飞雪只觉浑身一软,顿时软绵绵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他怒道:“你这小子……快放开我。”
崔元之也是用尽全力,他紧紧扣住十指不肯松手,低声道:“你要答应不去,我才松手。”祝飞雪挣扎了几次,均无法脱出,脸也越来越红,只得道:“你松手,松手便是了。”崔元之只不肯将手松开,扣得愈发紧了。
正在此时,忽听得一个娇柔的声音说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两个在这里打情骂俏,真是羞死人了!”
崔元之被吓了一跳,忙松开手,回头望去,见松树下站着一个少女,锦缎袄裤,梳着两条辫子,明眸皓齿,长得也是十分美丽,嘴角微微上翘,似乎带着些不屑。崔元之只觉得那少女有些眼熟,仿佛在哪儿见过一般,不由得思索起来。
祝飞雪见崔元之呆呆地望着对方,有些生气,在崔元之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问道:“你认识她么?”崔元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口中却道:“认识,但又不认识……”祝飞雪见他话也不会说了,更是生气至极,拔出长剑,对准那少女道:“你又是谁?”
那少女还未回答,崔元之已看见她腰间佩着一柄短剑,剑柄上镶着一颗红宝石,顿时想起一人来,不觉脱口叫道:“原来是李公子……”再看到眼前是妙龄女子,忙改口笑道:“是李……姐姐。”
祝飞雪本是急性之人,见崔元之似乎和对方有些熟稔,更是怒不可遏,将长剑回鞘,转身便走。崔元之忙拉住了她,问道:“祝姐姐,你怎么了?”
祝飞雪甩脱了他,指着李丘南道:“你去找你的姐姐吧!”
崔元之更是一脸无辜:“姐姐,你别误会,我和这位李……姑娘是萍水相逢,只在杭州和桐庐见过两次面而已。”
“我也和你萍水相逢,见过的面也只有两次!”祝飞雪依然不依不饶。
“你不一样!你救过我。”崔元之脸忽然一红,声音也转低了几分,“而且我……我喜欢你!”
祝飞雪早就知道崔元之的心意,没想到他竟当面说了出来,不由得脸也红了起来。李丘南走过来,指着山下的大帐道:“如今潜龙门在此,此墓危在旦夕,你们还有心思打情骂俏?快想办法才是。”
“是啊是啊,我大哥已经前去探查了。”崔元之拉着祝飞雪的手道,“这位祝飞雪姐姐所在家族历代负责守陵,她比谁都着急。”
“哦,你是守陵祝家的?”李丘南上下打量了祝飞雪一番,“不过我看你的兵器,带着灵气,大有来头,似乎不是祝家的东西?”
祝飞雪笑道:“我自小便离了家,常在江湖上行走,今日始回乡祭祖。李姑娘果然见多识广,不知哪门哪派的弟子?”
“我?”李丘南笑道,“确实不方便说,还望见谅,不过……”她话锋一转,指着山口的两株石笋,“我与这墓却是大有干系。”
“大有干系?”崔元之想了一想,叫道:“你姓李,莫非是墓中人的后代?”
“崔兄弟真是聪明。我师傅早已算出此墓遭劫,却与我有缘,所以派我下山。”李丘南道:“没想到是潜龙门这帮贼人在搞鬼!”
帐篷中袁度受到了潜龙门上下热烈的欢迎,严剑超向他一一引见了诸位门人。特别是那两位长老,一位姓尤,江湖人称“钻地龙”,一位姓萨,绰号叫做“探骊神”,都是数十年前名闻天下的大盗,退隐已十多年,今日因受严剑超所邀,又重新出山干起了老本行。那尤长老满脸黝黑,三缕长须,脑袋已是光秃秃的,锃光瓦亮;萨长老却正好相反,面白无须,头发倒是很长,盘成了两个髻,耸立在头上,像是两个馒头一般。严剑超虽然身为掌门,对两位长老还是极恭敬,凡事都要先问询他们的意见。
袁度拱手向诸人道:“在下并非是探骊之人,对此事也不甚明白,还请各位多多包涵。诸位对于墓穴风水的精通不在我之下,我倒是班门弄斧了。”严剑超闻言笑道:“袁先生乃堪舆的大行家,这墓又与一般墓穴构造不同,我等于昨晚方寻到此处,忙了一宿,只挖了一个疑冢,这真正墓穴的入口却是踪迹全无。”尤长老的声音极为沙哑,他望着袁度笑道:“不知袁先生有何高见呢?”
袁度指着外间道:“据在下看,要进这墓穴,线索还得落在那两根石笋之上。”众人忙出了帐篷,来到石笋之下。萨长老指着那石笋道:“这些蝌蚪文字必定与此墓有关,可惜我们都不认识,袁先生博学广识,还要烦请先生为我等译来。”
袁度装模作样地看了一回道:“这是墓铭,讲述此墓修建的历史。上面说此墓含有禁咒,只有墓主人李氏的子孙方能进的墓穴,门主你看……”严剑超皱眉道:“李氏子孙?昨晚倒是有一黑衣人,想要阻止我等探骊,被我击退。莫非他便是李氏子孙?早知如此,我便生擒了他,今日倒也方便了。不过那人中了我的尸腐气,非死即伤,相信也跑不了多远,且让人在四处搜寻一番,抓他回来便是了。”当即有几位弟子领命离去。
袁度又道:“那黑衣人也未必一定是李氏子孙,还是要有别的准备才是。”
严剑超大手一挥道:“不是的话,就用炸药炸开入口,我就不信这墓还能造在这嶂山的正中心不成!袁先生,你和两位长老请先入帐休息,等候消息吧。”袁度摆手道:“不忙不忙,我想再往四处勘踏一番,门主与长老可自便。”严剑超又交代了几句,便带了两位长老回帐中休息。袁度假模假样地在四周兜了一圈,确信无人跟踪,方往山崖上而去。
到了崖上,袁度四处张望了一下,却不见崔元之与祝飞雪的影子,正感诧异。忽然脚边的一块石头啪的一声,碎裂开来,似乎被什么东西打中一般,扬起许多尘灰。袁度急忙转身,看见远处树丛间崔元之露出了半个身子,正在朝他招手。袁度先谨慎地看了看崖下,见无人上来,这才快速跑入树丛。
崔元之见到袁度,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道:“大哥,你没事就好,我都担心死了。”袁度笑了笑道:“我没事儿的,以前的那点儿虚名还是能唬住他们。倒是你们可别让他们发现了啊,特别是祝姑娘,他们正在找你呢。”说到此处,他看见一旁的李丘南,不觉也是一怔,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又在这儿遇到李……姑娘了。”
“大哥,这位李姐姐也是为了这墓来的,她正是李氏一族的后人!”崔元之忙解释道。
“当真!”袁度惊讶地对李丘南道,“那这入墓之法,岂不是正落在你身上?”
李丘南猛地短剑出鞘,架上了袁度的脖子,厉声道:“姓袁的,你若是觊觎墓中之物,我这剑定会取你性命!”崔元之见李丘南这样,顿时脸色煞白,颤声道:“李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啊。我用性命担保我大哥决计不是那种人!你……快收了剑罢。”李丘南看了看崔元之,又看了看袁度,才收了剑。袁度也不恼,依旧笑着说道:“看来李姑娘是误会我了。潜龙门找不到墓室的入口,就要用炸药,只怕到时候毁坏了整个古墓,坏了风水,难道李姑娘想要的是如此结果么?”
李丘南咬牙道:“那严剑超敢动陵墓一土一石,我必要他碎尸万段!”祝飞雪也说道:“我们祝家历代护陵,自然也不许他入墓半步。”
正说间,忽见山下两个黑衣人急速掠来,转眼便已来到帐篷口,一会儿便见严剑超率所有弟子迎了出来。崔元之奇道:“那两人是什么来头,好大的迎接排场啊。”他话音刚落,只觉身边的祝飞雪身子猛地一颤,转头看时,只见她脸色发白,双目圆睁,仿佛是看到了什么诡异之事一般。他悄声问道:“祝姐姐,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祝飞雪忙掩饰道,“只是见到那严剑超,觉得十分可气罢了。”她停了停,说道:“此事事关重大,我还得先回村通知族长罢。”
“你一来一去要一整天,等带着族人过来,严剑超早就炸开入口,盗得一干二净了。”崔元之道,“还是先想办法阻止严剑超再说罢。”祝飞雪待要再说,又忍住了。
又过了一会儿,严剑超将来人又送了出来,态度十分恭敬,像是下属一般,等那两人走远,方回帐中。
袁度忽道:“我有一计,需担着些风险,不知诸位可愿意听我的?尤其是李姑娘,怕更难为些。”
“这……”李丘南也感到情势之严峻,低头想了片刻,咬牙道:“好,我就姑且相信。不过袁先生你要对天起誓,绝不会让潜龙门拿走墓中的一砖一石。”袁度点了点头,面朝东方举手道:“我袁度今日在此起誓,必尽全力护卫墓中之物,不让潜龙门拿走一件,倘若遗失,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定要拿它回来,完璧归赵。若违此誓,人神共诛。”李丘南见袁度立了誓,这才拱手向他赔礼道歉。
袁度眉头略皱道:“此计需要冒一个险……”他让三人附首过来,将自己的计策细细说了。祝飞雪说道:“此计的确有些冒险,我们四个最好不要同时现身,不如我留在暗处接应,以备不时之需。”
袁度略想了想道:“也好。我们在明,祝姑娘在暗,行事也方便些。”计较停当后,方让诸人先去准备。他又在崖上兜了一会儿,才回到帐中。
严剑超见弟子来报,均未曾找到那刺客,正与长老们在帐中发愁。袁度挑幕入帐,见一众人都愁眉不展,便笑道:“严门主不要忧虑,我已算定不出一个时辰,必有所得,让弟子们都回帐歇息去吧。”严剑超见袁度说得如此确定,也只好暂且相信,吩咐众人休息。尤长老与萨长老却是一脸怀疑的神色,均想对手既然已经受了伤,应该早已远走疗伤,怎会还来自投罗网。袁度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背手站在门口,不再发一言。
过了一会儿,忽听见外间一阵嘈杂声,有一名弟子入帐来报,有一人擒了一女子前来,要见袁度先生。
袁度笑道:“可不就来了。”当先便走了出去,严剑超与门人紧随其后。到了外间,见一位少年,眉清目秀,身背长剑,虽身穿乡民之袍,却掩不住勃勃英气,眼神中也透出一股子聪慧劲儿。他身边是一名华服少女,却被绳索绑住了上半身,美貌的脸庞上透出了极大的愤怒,不停扭动挣扎着。那少年见到袁度,忙上前道:“大哥,终于找到你了。”袁度点头道:“你来了就好。我来给你引见一下。这位是潜龙门的严门主。”又指着少年对严剑超道:“这位是我的结义兄弟崔元之。元之,这位姑娘是谁?”
崔元之摇了摇头道:“我也不认识她,适才我一路行来,见她在山上窥视,想是要对诸位不利,因此便去擒了她来,交给大哥发落。”
袁度尚未说话,李丘南已是大声叫道:“严剑超,你敢动我李家坟上一草一木,我就算化作厉鬼也饶不了你!”
严剑超冷笑道:“原来你也是李家的后人!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小女娃子,不自量力,我探骊几十年,什么样的厉鬼僵尸不曾见过?正愁找不到你们李家的人,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昨晚那黑衣人是你兄弟吧?他中了我的尸腐气,小命也难保了。你乖乖听我话便了,否则我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完吩咐弟子将李丘南带入小帐篷,严加看管,然后请袁度与崔元之入大帐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严剑超见天色渐晚,即命弟子备饭与酒菜,在帐中宴请袁度与崔元之二人,众门人作陪。谢家宝因在值班之时打瞌睡,被罚站了一个时辰,并不许吃晚餐,他只得怏怏地出帐而去受罚。严剑超举杯敬崔元之道:“崔兄弟擒住那女子,对我潜龙门助力甚大,我先敬你一杯。”崔元之忙举杯谢过了。严剑超又敬袁度道:“如今万事俱备,只欠袁先生指点了。”袁度喝了一杯,然后道:“此墓是李氏祖坟,内有玄机,能与李姑娘血脉相通。只需让她在两株石笋间焚香叩拜,入口即现。不过内部危机重重,又有禁咒,怕不太好入。”严剑超笑道:“无妨无妨,只要能找到入口,剩下的就看我们潜龙门的手段了。”他即刻命弟子前去准备器具,就等宴毕,即刻开工。
不多时,酒罢宴停,已是戌时,严剑超换好衣服,带着袁度、崔元之与两位长老来到石笋处,潜龙门弟子早已摆好香案,点上蜡烛,押了李丘南出来。严剑超亲点上了三炷香,命人将李丘南身上绳索解开,把香交予她手中道:“你乖乖跪下上香,我便饶了你的性命。否则休怪我无情,就算是龙虎山的张天师,见了我的尸腐气,也需畏惧三分。”李丘南“呸”了一声,将香掷于地下,厉声道:“你们发冢掘墓,丧尽天良,我咒你们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严剑超脸色一变,上前一步,低声道:“你再说一次看!”原来严剑超盗墓无数,膝下却无一子半儿,也不知真是触怒神灵,阴德有亏的缘故——因此对“绝后”一词一直耿耿于怀。袁度见严剑超的样子,知道是被李丘南戳中了他的痛处,忙上前道:“门主休要动怒,且让我来劝劝。”严剑超“哼”了一声,退到一旁。袁度故意大声说道:“你这女子,真不识相。潜龙门探骊无数,区区一个小墓,更不在话下。只是念在你们李家先人修墓不易,这才没有使用炸药坏其坟茔。你就乖乖听从我们,自可保住墓穴与先人尸骨,若你还不识相,到时候山石崩裂,墓地毁坏殆尽,先人尸骸无依,这一切可都是拜你所赐!”
李丘南默然不语,想了良久道:“那须得答应我,入内后只可取明器,万万不可坏我先人棺椁。”严剑超沉声道:“都依你便是了。”李丘南方捡起香,站到两株石笋之间,面朝西方跪倒,拜了三下。
此时四周一片寂静,唯有寒风猎猎,吹动帐篷幕布飘动不已。众人正奇怪为何没有动静,猛然间面前的山崖上响起一阵“嘎嘎”之声,接着大块的石头纷纷移位,显出一个洞口来。那洞口高一丈宽两尺多,上下突出几根石刺,像一个张开大口的兽头一般,洞口上方又有七个绿油油的光点。严剑超见到洞口出现,不觉满脸喜色,终于找到了真正墓穴的入口,眼看大功就要告成了。
众人走近洞口,才发现那七个光点竟是七颗鸽蛋大小的夜明珠,正嵌在石缝中,排列成北斗七星的样子,熠熠生辉。墓穴入口已经是如此设置,里面的珍宝更应该是价值连城了,潜龙门诸人的脸上都不禁带上了贪婪的神情。谢家宝手执火把,与另外一名弟子当先进入,接着是尤长老,袁度刚想跟进,却被严剑超拦住了。只见严剑超一指李丘南道:“你先进去。”
李丘南白了严剑超一眼,也不多说,昂着头便走入洞中。袁度紧跟其后,接着是崔元之,严剑超与萨长老并两名弟子殿后。进了洞口便是一条斜斜向下的通道,光滑无比,几乎让人站立不稳,众人只能一手握着火把,一手把住石壁上凸起的部分,一点一点往下走。行不得多时,那通道便又连到了一个半月形的石室中。
众人见那石室甚大,石壁都成弯曲状,倒像个蛋壳一般。石室的一大半被一个方圆数十丈的水潭所占,那潭水一片漆黑,如同那疑冢中的冥河一般。谢家宝取出一把匕首,慢慢浸入水中,就见“嗤嗤”之声,无数气泡从匕首上冒出,通道中立刻充满了扑鼻的臭味。片刻后,谢家宝将手举起,众人看的清清楚楚,原本七寸来长的匕首只剩下其一寸不到,就像是半截小指一般。
崔元之一吐舌头,悄悄对袁度说:“太厉害了,还好我之前没掉进那河里去,否则岂不是连骨头渣都不剩下了?”袁度指着那潭黑水道:“这里上游必定有一座黄铁矿,其上又有一石胆矿藏,河水流过石胆后,化为胆水,然后经过黄铁矿,将其化为辉铜,而水便成了这种腐金黑水。古人常用这些黑水来合药,汉代炼丹师狐刚子曾有一法,炭烧石胆使作烟,以物扇之入铜盘,冷后便能得到这种消融百金的黑水。”
严剑超笑道:“袁先生真见多识广,这些黑水我们探骊时也时常见到,算不得什么新鲜玩意儿。不过这个水潭那么大,也不知道有多深,想要渡过去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袁度摇头道:“既然有入口进来,必定有路过去,我们四处寻找一番再看。”当下除了李丘南以外,众人便分散到石室各处寻找。正在此时,忽然离水潭最近的一名潜龙门弟子脚下一滑,“扑通”一声,跌入了黑水之中。
就听见“嗤嗤”之声大作,夹杂着那弟子大声的哀嚎,痛苦万分。众人大骇,纷纷抓住地上凸出的石块,不敢松手。耳边听得那名弟子的声音越来越轻,终于悄无声息。
“他……被融化了么?”崔元之小声问道,火把映着他那张因害怕而变得煞白的脸庞。
“算了,别找了!”严剑超对几名弟子道:“你们几个快去洞壁上开路。”
几名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走近那黑水。严剑超脸色一沉,厉声道:“你们这几个家伙,难道想让我把你们一个个都丢进水里么?”
和黑水相比,显然门主的威胁要厉害得多,几名弟子只好从包袱中拿出铁钎与凿子,走到与黑水交接处的石壁前,叮叮当当地凿起眼子来,不一会儿便已打了十多个小洞。
崔元之见潜龙门弟子开凿石壁,十分轻松,就如同在木材上打洞一般,自感到十分诧异。严剑超见他一脸惊讶的神情,不觉笑道:“这是我潜龙门的秘诀,别说是这些石材了,就算是再坚硬的金刚墙,也能轻而易举打穿个窟窿。”袁度低声在崔元之耳边道:“他们手上擦了能将石头软化的药。”崔元之听袁度如此说,便仔细去看那些弟子,只见他们在凿洞之前,先用手摩挲石壁片刻,然后再开工,方相信了。
那几名弟子拿出几根黝黑的木棍,插入石眼中,拿出粗绳缠绕其上,又踩着木棍继续往前开凿,不到一个时辰,已经将一边石壁都铺好了栈道。崔元之见那些弟子动作十分熟练,自然是平日里训练有素的结果。
严剑超笑着指着栈道说道:“路已铺好,诸位请继续上路吧。”崔元之担心木棍不够结实,踩得特别小心,手还紧紧抓住上面的石壁。严剑超在后面见他畏缩的样子,不禁叫道:“我们的木头可是南洋的苏铁木,比钢铁还硬,崔兄弟放心走就是了!”他声音极响,倒把崔元之吓了一跳,几乎脚下滑脱,出了一身冷汗。
崔元之也不敢多看下面,战战兢兢地走过了栈道,来到黑水潭的另一边,紧接着袁度与李丘南也走了过来,严剑超依然断后。水潭的这边同样也是一条甬道,两人来高,不过却比之前入口处直上直下的那条要宽敞得多。只是洞顶在不断地滴下水来,地上湿滑一片,增加了行走的困难。好在那些水不是腐蚀力极强的黑水,但众人却依然将头用布包裹得严严实实,不让水接触到身体任何部位。
正走间,最前面的谢家宝忽然发出了一声尖叫。严剑超厉声道:“又出了什么事,鬼叫什么?!”谢家宝狂叫道:“黑水,又是黑水!马兄弟掉下去了!” 众人听得他声音发颤,显然是被吓得不轻,严剑超忙高举火把上前查看。
只见眼前是一条深涧,数尺下便横亘一条黑水河,望不到对岸的情形。崔元之悄悄对袁度道:“这河倒像是大禹水道一般,只是全是黑水,莫非这才是冥河?”袁度点头道:“疑冢中也有如此设置,不奇怪。只是这河也忒宽了些,又是消金蚀骨的黑水,怕是很难过得去。”
严剑超望着黑水河也是无计可施,问两位长老道:“可有什么法子?”萨长老指着河水道:“这等厉害的黑水,不能泅渡,又没有舟楫可依,轻功再高强之人也跃不过去,除非生了一对翅膀。”尤长老四处张望了一会儿,然后道:“除了顶上石壁外,也没地方能搭栈道过河,倒是难办得紧。”
严剑超听两位长老如此说,脸色愈发难看,转头问谢家宝道:“和生掉哪儿了?”谢家宝见到门主的脸色,顿时吓得几乎要尿裤子,哆哆嗦嗦指着一处道:“马……马兄弟一脚……脚踩……空……”严剑超见弟子这副怂样,心下大为不满,再加上谢家宝之前屡次犯错,丢失了最重要探骊工具,严剑超对这名弟子已是毫无好感,当下沉声道:“既然和生下去了,你为何不跟着下去?”说完低哼一声,伸手一把抓住谢家宝的衣领,向前抛出。谢家宝在空中发出连声惨叫,落下深涧。
袁度见严剑超如此心狠手辣,却也在自己的预料之中。倒是崔元之念在谢老人曾经招待过自己一晚,如今他的儿子却死在此处,香烟断绝,心中大为不忍,几乎要叫出声来。严剑超扔完谢家宝后,转过身来,对剩下两名弟子道:“办事不利,就会是你们的下场!”两名弟子一声不吭,脸上均充满了惊惧的神色。
正在这时,忽然从下面传来了谢家宝的声音:“门主,水里有机关,我们能过去了!”众人听谢家宝的声音中气十足,根本不像是沾到了黑水的模样,均感到十分诧异。袁度走到河边,接着火把的光亮,见到谢家宝被严剑超掷到了数丈外,但却并未落入黑水中,而是坐在黑水之上。
谢家宝见众人望着他,又大声道:“水里有落脚的地方,不会碰到黑水。”严剑超奇道:“这是怎么回事?”袁度蹲下身来,细细观察,见那黑水虽是极黑,但火光映照下也带有粼粼之光,但在身前不远处,有数尺见方的一块地方,虽也有反光,却没有抖动的波纹。他弯腰捡了一块小石头,轻轻朝那块地方打去,只听得哒的一声,小石子先弹了一下,接着“扑通”一声,落入黑水中。可以肯定,石子落地之处不是黑水,而是一块坚硬的东西,只是漆成黑色,又有清漆覆盖,远远望去,和黑水别无二致。看来在河中还有许多这样的地方,谢家宝就是恰好落在了其中一处,这才得以幸免。
袁度估计了一下谢家宝与自己的距离与方位,想了片刻,又取了三块小石头,朝左前方分散弹出,果然其中一枚石子落处,又是一块硬物。严剑超见袁度找到黑水中的机关,不禁大喜道:“袁先生果然是神机妙算,我们有办法过河了。”
袁度却摇了摇头道:“河中虽有落脚点,但分布却有些蹊跷,不像是九宫八卦。”他一面说,一面朝着右前方再弹出三枚石子,那些石子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曲线,纷纷落入了黑水中。袁度叹了口气道:“从此处开始第一处,左前方至第二处,每处落脚点大小不一,像那位兄弟所落之处甚大,可供一人坐倒,可我们眼前这块却只有一尺见方,站立都嫌小了点,再往后情形如何,我就不清楚了。”
“那袁先生你的意思是?”严剑超知道此时也只有袁度能找到过河的正确道路,因此不敢自作主张,先要询问明白。
袁度指着黑水道:“前两步我已找到,按六十四卦来讲,第一步在革位,第二步在第一步右前两丈处,在未济与鼎之间,却不是正位,有三寸的偏差。因此我不好推算第三步的方位,只有先过去那边慢慢寻找,你们暂且在此等候。”他一面说,一面捡了许多小石子放入口袋。
崔元之见袁度一人前去,心下大是担心,站出来说道:“大哥,我陪你去吧。”袁度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不用了,你还是在这儿吧,好好看着,大哥一个人能应付。”他说“看”的时候故意说得接近平声,还用力捏了一下崔元之的肩膀。崔元之知道袁度是让他照看着李丘南,防止严剑超对她不利。他点了点头,低声道:“那大哥你千万要小心了。”
袁度拿过一根火把,踩着河边的斜坡慢慢朝下走,在接近黑水的地方停了下来。黝黑的水静静地在自己面前铺展开来,冷冷地反射着火把的亮光,一点一点的火光诡异地在水面上不住地跳动着,像是夏夜坟地中闪耀的磷火,充满了死亡的气息。袁度深吸了一口气,朝着水面,踏出了第一步。
脚下踩到了坚实,他的心也暂时坚实了。那块地方不大,也只能让一个人站立住而已。袁度用力跺了跺脚,纹丝不动,看来这的确是那种让人过河的类似垫脚石的机关。他算好了距离,又朝着右前方跃出,来到了第二步落脚点。他手中早已握好了五颗石子,甫一落地,便朝着前方散射而出,就听见正前方的鼎位与右前方的恒位同时响起“嗒嗒”二声,相距约有一丈二尺。
有两个落脚点,到底应该取哪一个呢?袁度倒是愣了一下,这两处必定有一处是真的,另一处或许还藏着极为厉害的机关,但石子打上去却无甚分别,倒也难辨,除非……踏上去才知道。但如果找人来试的话,则必须有极强的功夫与随机应变能力,一旦发现问题立刻能够做到全身而退,而此处有这等能力的也只有潜龙门的门主严剑超与两位长老了。
袁度回到岸上,将发现告诉严剑超等人,同时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严剑超沉吟了片刻道:“那既然这样,也不用劳烦两位长老,我去便是了!”他虽说心狠手辣,但是也颇有掌门风度,知道眼下自己必须当仁不让,他紧了紧束腰带,笑问袁度道:“袁先生你说我先试哪一步?”
袁度沉吟了片刻道:“鼎卦乃是木上有火,君子以正位凝命;恒卦乃是雷下有风,君子以立不易方。我看可以先试试鼎卦,取其正位之意。”严剑超点头道:“好,就按袁先生之言。”他拿了一卷绳索,捆在自己腰间,一端交给袁度道:“若有机关,我来不及避让,先生可以及时将我拉回来。”他又朝两位长老道:“剑超此去若有不测,门中之事就交予二位定夺了。”尤长老忙答道:“不敢不敢,门主千万要保重。”
崔元之见严剑超脸无惧色,心中也不禁暗暗佩服。严剑超交代完毕后,便和袁度一起下去。他按照袁度所说,纵身连跃,来到第二步所在的位置。由于地方狭窄,袁度只能站在第一步之处,远远隔着,好在绳索长度足够,不至于牵绊。
严剑超吸了一口气,左脚一点,身子腾空而起,朝正前方一丈二尺处跃去,下落时正在鼎位,只觉脚尖触到了坚地,心中顿时一宽,看来正得其位。没想到当他整个人的重量踩上去以后,脚下忽然觉得一虚,那坚实之所竟缓缓向下沉去,四周的黑水也逐渐漫了过来。严剑超心知不妙,提气使了一个旱地拔葱,身子朝上急跃,一面口中叫道:“快拉绳!”
袁度闻言立刻转身朝岸上跃去,同时手上用劲,将严剑超扯了回来。严剑超落地之后,满头都是大汗,鞋底早已经蘸上些黑水,蚀穿了一个洞,他口中骂道:“奶奶的,差点中招。正前方才是真的落脚点!”
“这样可不行。”萨长老朝袁度说道,“难道每走一步,都要门主九死一生么?袁先生你还是要想想别的办法才是!”袁度背着手,在河边踱来踱去,他可以预想到,接下来每一步的选择将会越来越多,他也无法保证严剑超能全身而退,逐一尝试也过于冒险,这正确的落脚点的分布必定有着尚未被自己发现的规律。他蹲下身子,拿了一块较为尖锐的石头,在地上按照前三步的位置画了三个点,又在第三个点右侧画了一个叉,代表刚才鼎位上的机关。他将三个点用线连了起来,形成了一个斜角的形状,那个叉正在那一竖的右侧。他看了一会儿,又取了几把石子,下去找接下来落脚点的位置。果然在第三步正前的震位,右侧的井位,右前的屯位和左前的隋位上都出现了坚硬的物体。
一下子出现了四个选择,袁度也有些迷茫,谢家宝所处的位置在自己左侧,看距离朝右至少还要经过两步才能到达,朝左不知还需绕几步。袁度看了一会儿,也殊难决定。他回到岸上,将所测四点均画在先前的草图之上,见那四点是在围绕着第三点环列之大圆弧上,并将其等分,互成一定角度。
袁度看了看谢家宝所在的位置,又添在了草图上,却在右侧更远的蛊位上,离井位与屯位的点相距甚近,看来第四步就在这两个位置中。想到此处,他不禁暗道一声惭愧,若非严剑超正好将谢家宝扔在那儿,也不会给自己这么大的提示,将范围缩小到了两处。但是到底是哪一处,难道还要让严剑超去试一次不成?
“李自然修建了这墓室,又留下能度过黑水河的落脚点,必定会给能进入的人留下提示,莫非是自己忽略了?”袁度轻轻叩着自己的脑袋,现在知道了四步的正确位置,还有一步待定,谢家宝的位置在河正中,到他那儿应该是五步,若是要到对岸,会是需要几步呢?九步?十步?……抑或者再少些,七步?六步?……突然,袁度脑中灵光一闪,自己果然忽略了李自然留下的提示,这黑水阵的走法其实每个人都到看到过,只是无人注意而已。
袁度站起身来道:“不用再试了,我已知道正确的走法,这黑水阵其实很简单。”他当先下河,走到第三步所在之处,径直朝右前的屯位跃去,果然落脚坚实,再向右后的蛊位一跃,跳到了谢家宝所在的平台。接着提了一口气,后退几步助跑,朝着右前远处疾跃,这一跳足足有近两丈远,落在明夷位与临位之间,又是一个新的落脚点,此刻离对岸已是不远。袁度定了一会儿,朝着左前方最后一跳,落到大畜位上最后一个落脚点,安全到达了对岸。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七个落脚点是按北斗方位排列,就和墓穴入口顶上的那七颗夜明珠的位置相同。”袁度自言自语道,“李自然啊李自然,你到底真的是在修墓么?你若是要保护自己的棺椁的话,就不该在黑水中打下落脚点,又在洞口留下提示,这样分明是要让人能进去,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众人见袁度找到了过黑水的方法,除了李丘南外,都是十分高兴,特别是崔元之,本已替袁度捏了许多汗,如今见他轻而易举便过了黑水,对这位绝顶聪明的大哥佩服得更是五体投地。
袁度又回到这边岸上,将线路详细向众人解说了一番,这才带着大家过河。到了对岸,严剑超拍了拍谢家宝的肩膀道:“家宝,不错,这次算你戴罪立功,下次再犯错,我可饶不了你!”谢家宝已是从鬼门关来回走了一遭,吓得更是不敢多说话,只躲在队伍后面,乖乖跟着大家往前走。
接下来的通道中却没有任何古怪。严剑超见一路太平无事,反而紧张了起来,不时命令停下,四处检查机关陷阱等,可是却一无所获,仿佛这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地道一般。大约又折行了数十丈后,通道终于到了尽头。
听见前面弟子来报,尽头是一堵墙,严剑超眼中不觉发射出喜悦的光芒来,他可以断定,在墙后面一定是通往金券的墓道。他快步走到墙前,仔细观察。众人目前所处的通道高约一丈八尺,宽约九尺,墙面露出也是这般大小,只是下面有厚厚的石基,足有一人来高,是用大块的条石垒成,其上才是城砖砌就,浇有灰浆。
萨长老检查了一遍后对严剑超道:“应该是金刚墙不错了,只是未见券门,四周又是山石,恐怕要起砖方能进入。”严剑超点头道:“只得如此,有劳两位长老了。”尤长老笑道:“此乃我等分内之事,门主请放心。”两位长老从各自兜中掏出一个小瓶,拔了塞子,倒出些许绿色的粉末在手上,然后走到金刚墙正中,将手掌在墙面上轻轻摩挲。
崔元之知道那些绿色的粉末便是能够软化石质的药物,心想潜龙门有如此秘药,天下有哪座坟墓能阻挡住他们呢?就见两位长老伸指如钩,朝墙身一插,竟深深没入了其中,随手便起出了两块城砖,交予身边两位弟子,接着又如法炮制,在面上起出大约十多块,露出了下面的第二层城砖。萨长老伸手在砖上敲了敲,发出了沉闷的声音,显然后面还有许多层。尤长老为难地说道:“门主,起砖倒是不难,可此处地方狭小,起下来的砖没处放啊。”
严剑超见金刚墙砌砖不知道有多少层,光第一层要开出可供出入大小的口子就大约要起近三十块砖,通道地方有限,容纳不了这么多的城砖,而外间有黑水,运出去又不太现实,他想了一会儿,指着通道的一边吩咐两位弟子道:“暂且将砖头靠壁砌起来,留出这一半行人。”
剩下两名弟子便不停将长老递过来的城砖沿着石壁堆砌好,一直往外延伸出去。最后,金刚墙的砖层一共起出了八层,约二百多块城砖,堆码得通道中的人只能侧向而行。两位长老留下了最后一层,敲上去已是空空之声。严剑超拿出六粒红色的药丸递给袁度、崔元之与李丘南,一面解释道:“墓中恐有尸气郁积,对人有害,将此丸塞入鼻中,可保无虞。”
崔元之见那两颗药丸色泽赤红,如花生大小,也不知是何物所制,便照着身边袁度与李丘南一般,一边一个,塞入鼻孔中,只觉得芳馨透脑,陡然精神百倍,顿时神清气爽起来,再看潜龙门的人,除了严剑超外都塞好了此丸,萨长老方伸手起下最后一层上的第一块砖,就见洞中扑哧扑哧地往外冒黑气。崔元之因鼻中塞了红丸,倒也不觉那气有多么难闻,但一双眼睛却被熏得受不了,直流眼泪。严剑超却是闭着眼睛,站在洞口,极力吸纳这股黑气,原来他所练的尸腐气,这等腐朽之气对他来说,如同熏香一般,不仅无害,反而对他修炼有着绝大的益处。
两位长老却不会这等尸腐毒术,因此那黑气冒出之时,他们也须退在一旁,掩鼻闭目,待腐气散尽后,方又上前起出剩余的砖块。整个墓道便完全显露了出来。严剑超见终于找到了真正的墓道,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
众人依次进入墓道,只见均是大石砌成拱道,壁上刻有朵朵莲花,莲花花心处留有火孔,也有松香燃烧后留下的黑迹。通道尽头便是汉白玉雕成的转生门,与疑冢中的一般无二。严剑超知道门后必有顶门石,忙对身边的尤长老道:“此处就请宝贝出来帮忙吧。”
崔元之站在一旁,想要看看天下闻名的盗墓人到底用的是什么工具,只见尤长老从怀中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朱漆小盒子,交给严剑超。严剑超十分恭敬地接过小盒,然后面对大门,拜了三拜,才将盒盖打了开来。崔元之只觉眼前一亮,那盒中竟放出了血红色的光忙,鼻中立刻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
严剑超小心翼翼托着盒子,对准大门,大喝一声,只见一个红球快若流星,直朝石门射去,正好打入门缝之中,接着便听见门口一阵“轧轧”之声,仿佛在移动一件极大的事物,接着石门便缓缓开启了一条细缝。严剑超将手一招,那个红球又倏地飞回了盒中,他又朝盒子拜了三拜,方合上盖子,又递给尤长老。
严剑超走到门前,朝顶上细看了一回,方道:“此处无沙顶天,可将门开打些。”两名弟子答应了,上前一人一边,用力将门再推开了些。袁度知道有些墓中以沙为陷阱,名叫沙顶天,一旦盗墓贼触动机关,无数黄沙就从头顶倾泻而下,将整个墓室与盗墓贼一起埋葬于地下,而此墓竟不设沙顶天,显然是当初设计之时便不想让墓室遭到流沙毁坏,不禁又对李自然建造此墓的用意产生了怀疑。
严剑超见墓门已开,里面便是放置棺椁的内寝,料想再不会有什么机关了,便哈哈一笑,大步踏了进去。哪知前脚刚踏入地宫的石头上,便觉得迎面扑来一股微风,他心知不妙,一个铁板桥往后急仰,就见两支长箭从墓室中疾射而出,几乎是擦着自己鼻子掠过,将正站在他身后一名弟子钉在了通道的石壁上。严剑超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暗暗责怪自己大意了些,若非自己见机迅速作出反应,恐怕钉在石壁上的就是自己了。
两位长老也吓了一跳,忙上前察看情况。严剑超将腿收了回来,站在门外,脸色一发地难看。他呆了一会儿,走到外间金刚墙处,拿了一块城砖,走回转生门前,闪在一旁,将砖扔了进去。就听见啪的一声,砖落在地宫的地上,碎裂开来,声音回荡,良久乃歇,却不见有箭射出。
“奇怪了,难道就只有这两支箭不成?”严剑超眉头一皱,感到十分奇怪,他停了一阵,指着另一名弟子道:“你进去看看!”那名弟子早已是脸色煞白,双腿抖如筛糠,哪还迈得动步。严剑超见他一副窝囊样,顿时怒从心头起,一步踏过,拎着他的衣领,朝里甩了进去,就听见几声“嗖嗖”声音过后,伴随着那弟子一声惨叫,显然已是利箭贯身。
严剑超大怒,回头叫道:“家宝,过来!”连叫数声,不见人过来,再仔细一看,躲在队伍最后的谢家宝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想是怕被门主盯上,喂了机关。严剑超见谢家宝不知所终,又气又恼,去拿了几块城砖,朝石室中扔了进去,却依旧毫无声息。尤长老道:“这机关会分辨是人是物,古怪得紧。”萨长老点头道:“倒不像机关,仿佛里面有人似的。”严剑超听萨长老如此说,不觉心中一动,机关是死物,不会分辨进去的是人还是东西,莫非正如长老所言,是有人在墓室中射箭?想到此处,他不禁望了李丘南一眼,心道:“是了是了,他们李家的人必定知道别的入口,他们为了阻止我探骊,预先埋伏在了墓室中,多半是昨晚那黑衣人,还未曾死,躲在里面,见我进去便发冷箭。既然这样,我就让你们自作自受!”他冷笑一声,突然朝李丘南背后击出一掌,将她打入墓室中去。
崔元之与袁度万万没想到严剑超居然在此时对李丘南下手,等到反应过来,李丘南已经飞入了转生门中。崔元之不假思索,大叫一声,也纵身跃入门中。他知道墓穴中机关厉害,身在半空,一手抱住李丘南,一手已将赤心珠放出,就听见叮叮当当之声大作,竟将两支飞箭尽数打落,就听见墓室深处一个娇弱的声音呜噜呜噜地叫了一声。
墓穴中有人,听上去还是一个小儿,这下真出乎崔元之的意料。他壮着胆子朝里面叫道:“是什么人?”黑暗中一片寂静,不见那人的回答,也不见有箭射出。接着听见身后门外一声巨响,又飞进一个人来,正摔落在自己脚边,借着外面的火光看得分明,竟是自己的结义大哥袁度。
原来严剑超见崔元之飞身救李丘南,心中顿时明白,原来这二人是一路的,那身边的袁度自然也是大有问题的。他一向心狠手辣,既然知道袁度是敌非友,便立刻运起十二层尸腐气,打向袁度。袁度一见崔元之的行动,便知道这下要露陷,因此对严剑超早有防备,此刻见他一掌击出,有万钧之势,自己估计抵挡不住,但形格势禁,身边又有两位长老虎视眈眈,他只得抬掌尽全力硬拼。双掌相击,严剑超后退一步,脸上黑气一闪,行若无事,而袁度却如同断线风筝一般,直直向后飞入门中,摔落在地上。
严剑超怒不可遏,与两位长老一起,便要入墓室来将三人诛杀。崔元之见对手来得凶狠,忙再一次放出赤心珠,如流萤般,直朝严剑超击去。严剑超见一物飞来,伸手便去抓,料想崔元之小小年纪,再厉害法宝也挡不住自己的尸腐气。哪知掌心一阵剧痛,竟被赤心珠打穿了一孔,所谓“善游者溺,善骑者堕”,他见崔元之年少可欺,心中不加提防,犯了与王玄一相同的错误,乃至血溅当场。
严剑超受伤后,忌惮赤心珠的威力,不敢贸入,只得守在门外。崔元之也不敢出去,心中十分担心袁度的伤势,而怀中的李丘南也是双目紧闭,晕厥过去,不知有没有受伤。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忽听见地上的袁度轻声说道:“快关上门。”
崔元之闻言忙将李丘南轻轻放下,伸出双掌去推那两扇巨大的石门。他见之前两名弟子推开石门时吃力异常,知道这两扇门必是沉重万分,没想到从里面关门却十分轻松,他只略微用了一下劲,门便“轰隆”一声合上了。严剑超在外间忙于包扎手上的伤口,两位长老又忌惮赤心珠的威力,此时见崔元之关门,也不敢阻止。
门关上后,石室中又陷入了黑暗中。崔元之轻声叫道:“大哥,你怎么样了?”袁度摸索着坐了起来,只觉得胸口气血翻腾,说不出的难受,他运了会气,轻声道:“我没事,严剑超的尸腐气伤不了我。倒是李姑娘,她功力不够,怕挡不住严剑超的一击。”
崔元之一面摸索一面道:“我刚才看到门边有一个油缸,应该是长明灯。”
“你小心点,别踩到机关。”袁度低声道,“那些箭古怪得紧。”
“里面有个小孩子,那箭是他射的。”崔元之摸到了石缸,掏出火石将里面的灯芯点燃,石室的角落中立刻亮起了明晃晃的光亮,将前半间石室照得清清楚楚。“这灯火竟如此亮,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得?”崔元之奇道。
袁度低头道:“那缸中所盛的是鲛油,是第一等的灯油,自然如此明亮。”他一面说,一面将双掌抬起,只见掌心已是漆黑一片,显然中了严剑超的尸腐气,不过他在拼掌之前早有准备,用金针将双臂经络封住,因此尸腐气只停留在掌心,未曾扩散开去。他拿出玄天黄符,咬着牙,将左掌心划开一条缝,然后将玄天黄符置于上方,只见伤口处立刻渗出丝丝缕缕的黑气,尽数被吸入玄天黄符中,等到血色转红,方撕下布条,略作包扎,然后如法炮制,将右掌的毒气引出后包扎,毒血去尽后,尚剩下一点余毒,但已无大碍,只要调理数日,应该自能痊愈,而玄天黄符已经是如同墨染一般。
崔元之担心李丘南的伤势,便快步到她身边,将她扶起,却见她脸色惨淡,呼吸越来越微弱。“糟糕。”崔元之惊慌不已,“李姐姐她快不行了!大哥你快救救她吧。”
袁度闻言也是大惊,这主意是他所出,若是李丘南因此有什么三长两短,可真要后悔无已。他走过去,将手指搭住李丘南的右腕把脉,只觉脉搏微弱,已是垂死的样子,忙道:“将她放倒,把背上衣服撩起,我看看伤势。”
崔元之依言将怀中的李丘南轻轻放在地上,将后背朝上,但要他撩李丘南的衣服,却始终不敢去下手,扭捏了半晌。袁度急道:“救人如救火,事急从权,你怕什么?!”也不待崔元之动手,伸手握住李丘南衣服的后摆,向上撩起,露出了贴身的小衣,袁度用玄天黄符划开最后一层衣料,李丘南那白皙的后背便完全呈现在两人眼前。只见背上一个漆黑的掌印,深入肌肤纹理之中,边缘已经向外渐渐扩散,就像在宣纸上滴了一滩墨,洇了开去。袁度在掌印四周轻轻按了几下道:“断了两根肋骨,倒不是问题。糟就糟在李姑娘所中的尸腐气,毒性猛烈,怕是难治了。”
崔元之忙道:“那大哥能帮她运功驱毒么?”
袁度摇头道:“不成了,她如今昏迷不醒,不能控制毒的行走,我若运功,只会加速她的毒气走遍全身,到时更难救了。而我的玄天黄符已经吸满了毒气,无法再用,如今只有我先封了她的气海,将毒气隔断于各处经脉中,再将她背上的大部分毒血吸出,其余的再慢慢想法子。”
“这样成么?大哥你不就会中毒了么?”崔元之急道,“还是让我来吸吧。”
袁度摇头道:“我的功力比你深厚,不会有事的。你看好石门,不要让严剑超跑进来,他那个小盒子里的东西带着血腥气,邪得狠,不是善类。还有你说这室内有一小孩会射箭,我怕也是什么冤魂作祟,你也一起防着点。”崔元之答应了,将赤心珠擎在掌中,全神贯注于周遭的动静。
袁度先将李丘南仰天放平,见她双目紧闭,眉头皱在一起,显得十分痛苦。他先将李丘南的外衣轻轻解开,露出里面贴身的小衣,然后缓缓伸出手指,去点她二乳之间的膻中气海。他在小镇隐居十年,从未碰过女子,此时虽救人为大,但他心中却是泛起了微澜。当他的手隔着小衣碰到李丘南的胸口时,心头忽然颤动了一下,脸便红了,忙收敛了心神,将李丘南的膻中封住,然后再将她上身扶起,用玄天黄符轻轻在她背上拂过,开了一个口子,用嘴一口一口将伤口处的腐臭的黑血吸出,吐在地上。吸了两口后便已觉得舌头隐隐作麻,心知已经中毒,不敢耽搁太久,猛吸了几口,见黑血已经转淡,忙用布按在伤口之上,做临时止血之用,然后小心翼翼将她断掉的肋骨扶正对准,生怕一个不小心,将折断的肋骨刺入肺脏。接好断骨后,一时间也找不到木棍木板之类可以固定的东西,也只好由得去。忙完后盘膝坐下,运气欲将口部的毒血逼至舌尖。没想到他与严剑超对掌,本已受了内伤,适才将掌中毒逼出已然耗费了不少精力,此刻竟凝不起真元,只觉得口舌间的麻木竟在慢慢朝喉头扩散,身体也渐渐没有了力道。
崔元之见原本坐直的袁度渐渐歪倒下去,整个脸颊漆黑一片,心中登时一沉,只觉得心跳得厉害,额头也直冒冷汗,他跑过去,推他道:“大哥,你怎么了?你可千万不能死啊。”一面说,一面已是泪流不止。
袁度虽然浑身无力,但神智尚清,见崔元之双目含泪,伤心至极,他反倒笑了笑,轻声道:“傻孩子,哭什么,我又没死。让我先歇会,你去看看李姑娘的伤情。”
“不。”崔元之哭道,“我要在这儿陪着你。”
“陪我干什么……”袁度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你还要去峨眉的。不过,我怕是不能送你去那儿了……”
崔元之再也忍不住,抱着袁度号啕大哭起来。正在这时,他听见石室深处又传来了嘟囔的声音,就像一个未足月的婴儿在牙牙学语一般。他抬起头,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借着长明灯的亮光,看见那儿的石墙基上站着一个小人,才五六寸长,也正直愣愣地看着自己。
“你……是什么东西?”崔元之拿袖子擦了擦眼泪,对那小人儿喝道,“你还不走的话,小心我放赤心珠打你!”
那小人听见崔元之的话,也不害怕,跳下了石基,竟一步一步朝这边走了过来。崔元之不知那小人什么精怪,忙将赤心珠拈在指尖,只要它一有异动,就将这法宝打出去。小人儿也不畏惧,径直走到倒卧的李丘南脑袋边,伸头闻了闻,发出了一声欢快的叫声,然后摸了摸她的肋下,又对着她的鼻孔呼呼吹气。崔元之正感到奇怪,忽然听见李丘南嘤的一声,竟醒转了过来。那小人儿见李丘南醒了,忙往后跳了几步,藏在一块残砖的背后,悄悄探出头去觑她。
李丘南翻了个身,慢慢坐了起来,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自言自语道:“这是冥界么?我一定是死了。”
“李姐姐,你没死。”崔元之哭道,“你中了尸腐气的毒,是我大哥帮你吸毒,把你救了回来,可他自己现在快要死了。”说到此处,他低头看了看怀中,袁度的整个脸颊与脖子已经是完全变成了黑色,气息也变得更加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死去。
李丘南听见崔元之这样说,也是大惊失色,过来细看,见袁度身中剧毒,知道是为了自己的缘故,心中酸楚一片,也忍不住掉下泪来。崔元之怕她的断骨刺伤内脏,忙道:“你小心些,别牵动了断的肋骨。”
“断骨?”李丘南一脸诧异,她深深地呼吸了几下,奇道,“不是好好的么?我没有断肋骨啊。”
(回目诗句出自张孝祥《鹧鸪天》:“浴殿西头白玉堂。湘江东畔碧玉幢。北辰躔次瞻星象,南国山川解印章。随步武,谢恩光。送公归趣舍人装。它年若肯传衣钵,今日应须传寿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