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元之听见李丘南这样说,不禁一呆,脑中灵光一闪,忙放下袁度,转身朝着那小人儿藏匿的地方连连磕头道:“原来您是仙人,求求你,救救我大哥吧!”李丘南见他如此,大惑不解,问道:“什么仙人啊?你在拜谁?”
崔元之拉了拉她的衣角,悄声道:“那儿有个仙人,刚才是他帮你把骨头给长好了,又把你救醒,快帮我求他救我大哥。”李丘南看崔元之的样子不像是在胡说八道,只好也跟着他一起跪下,口中道:“仙人你既然救了我,那就请再救救袁先生吧,小女子在这儿先拜谢您的大恩了。”
李丘南话音刚落,那小人儿便已跑了出来,口中咿呀作声,走到她的膝前,拉住了她的衣摆,不住地摇晃着。李丘南见那小人身形不过六寸,光着身子,是个童子,面目十分俊秀,通体浑白,就像是粉堆玉雕一般,只是白里透出的不是血色,而是翠绿的底子。李丘南见那小儿不像恶人,又仿佛对自己有些依恋,心中说不出地疼爱,忙轻轻将他捧在手中,轻声道:“你刚才既然救了我,那就再救救这位大哥吧。”
那童子听了李丘南的话,将头点了几下,指着躺在地上的袁度,“呀呀”地叫了两声,示意将他放在袁度边上。李丘南忙将他轻轻放在袁度身旁,那童子拉着袁度的衣襟,爬到了袁度的胸口,四处看了看,又朝着李丘南比划了几下,示意李丘南将它送到袁度的嘴边。李丘南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依他的意思,将他又捧起,靠近袁度的口部。那童子的脸上忽然现出一种古怪的神色,望了望袁度,又看了看李丘南,迟疑了半晌,方一咬牙,用右手握住自己的左臂,用力一扯,竟将整条左臂都撕了下来。
李丘南惊叫一声,几乎要松了手。那童子扯下左臂后,断臂中流出了许多浅绿色的血液,带着些清香之气。只见他把左臂往袁度口中一塞,从李丘南掌中跳下地来,捂着伤口一溜烟便跑掉了。
李丘南见那童子跑走,低头却见那截左臂留在袁度口中,不能下咽,知道袁度中毒后,口颊喉头均已麻木,不能主动咀嚼吞咽,忙取了出来,放在自己口中嚼碎了,只觉得满嘴清香,她拿嘴顶住袁度的嘴,用舌头将那咬碎的事物轻轻度入袁度口中,捏住他的喉部使其张开,吐了一口气,送将进去。
袁度吃了那童子的手臂之后,果然脸颊上的黑气渐渐褪去,恢复了正常肌肤的颜色。崔元之见尸腐气消散,袁度的命救了回来,心下也大是欢喜。
可偏偏正在此时,石室的大门发出了沉闷的“轧轧”之声,慢慢启开了一条缝。“不好,严剑超他想进来!”崔元之叫道,一面跑过去想要将门再关上。哪知刚跑到门前,便觉得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冲人欲昏,门外也闪烁着耀眼的红光,伴随着严剑超的笑声。
崔元之只觉外间传来的力道极大,他根本不能与之抗衡,大门正一点一点被开启。李丘南见状,忙上前帮忙,两人一边一个,用力地顶着石门,不让它再开大半分。
就听见严剑超在外间喊道:“姓崔的,你就省省吧。袁度和那个姑娘都中了我的尸腐气,怕是活不了多久了,你在里面可要小心点,他们死后变成僵尸,你小命也难保!”
崔元之冷笑道:“你省省吧,我大哥和李姑娘都好好的,变不了僵尸,倒是你盗墓盗多了,迟早变成僵尸!生下小孩来也是个小僵尸!”
他这句话大大地犯了严剑超的忌讳,只见他十分恼怒地说道:“好,那就看看是你先变成僵尸还是我先变成僵尸,今天我要让你们三个人统统死在这里!我们一起上!”
崔元之只觉外间的力道猛然加大了几分,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也渐渐有些吃不住。正在这时,忽然背后袁度一声大喝:“看箭!”接着嗖的一声,一支小箭,穿过了门缝,钉在了走道壁上。就听见外间严剑超大笑道:“这等准头也来射箭,屁都中不了一个!”
“大哥你好了?”崔元之听见袁度的声音,忍不住叫道,“可惜没射中这个坏蛋。”
就听见袁度笑道:“不要着急,你听!”他话音刚落,外间突然“嗖嗖”之声大作,就像下雨一般,夹杂着声声惨叫。袁度平静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你能躲得了我的雨师箭么?”
崔元之只觉门上的力道一下子减轻了,忙用力将门推上了,这才转过身来,只见袁度手中拿着一把小弓,站立在门后不远处,肩膀上正坐着那个童子,一脸笑容,口中兀自“呀呀”地叫着,左边断臂之处已经长合,没有半点绿色的血液流出来。
袁度见石门关上,笑着侧头对肩上的童子道:“多谢芝仙救我性命。”那童子摇摇右手,拿过袁度手里的小弓,跳下地来。李丘南好奇地问道:“袁先生,这小童是什么仙童么?”袁度笑道:“这是肉芝,是一种异菌,山中多能见到他们,修炼数百年,化作小人小马乱走;传说要是吃上一个,能起死回生,肉身成圣。”那肉芝听见袁度说道“吃”字,脸上显出惊惶之色,转身便要跑。袁度哈哈笑道:“芝仙救了我的性命,我怎么会恩将仇报呢?”肉芝听他如此说,方停住了。
崔元之见那肉芝长得十分可爱,也去捧在手中,疼爱了一回,见他折了左臂,心下也是不忍道:“他如今折了左臂,成了残疾,真可怜。”袁度点头道:“虽说他禀草木之性,可以再生,但也需数百年之功,这次我真是欠了他一个大恩了。”
“能再长出手臂来就好。”崔元之喜道,“他那么可爱,我们带他上峨眉吧。”
那肉芝听见崔元之这样说,口中唔哩唔哩地叫着,一面大摇其头。崔元之奇道:“难道你不愿意跟我们走么?”肉芝回头望了望石室后方,又将脑袋摇了摇。
“你是说你要呆在此处? 莫非你是在看守什么东西?”李丘南问道。肉芝点了点头,做了一个护卫的姿势,又指了指她,拜了几拜。李丘南见他这样动作,不明其意,一脸的疑惑。袁度道:“看他的意思,好像是遇到了你,要拜你为师似的。”
崔元之这才明白,他指着李丘南道:“怪不得那芝仙见到你开心得不得了,还救了你,原来是他要拜你为师。也就是说,李姐姐你现在就是芝仙的师父了。”他一面说,一面把手中的肉芝递给李丘南,顺便卸下背上的长剑,一并交还给李丘南。
“我是他的师父?”李丘南接过肉芝,见他望着自己,小头一上一下地点着,说不出地可爱。崔元之笑问道:“如今严剑超多半已死在大哥的法宝之下了,我们还要去找墓里的东西么?”
“这就看李姑娘的意思了,如今你才是这里的主人,最能决定此事。”袁度转头朝李丘南道。
李丘南将肉芝放入袋中,看了袁度一眼,低头道:“袁先生想看的话,那就找找好了。严剑超虽然死了,潜龙门还在,说不定哪天还会再来个什么张剑超李剑超的,还是送去我师父处最是万全。”袁度点头道:“也罢,不过先去将雨师箭拿回来,顺便看看严剑超死了没有。”
崔元之当先跑过去,用力将石门拉开半扇,跑到外间,只见石壁上钉满了无数小箭,密密麻麻,尤、萨两位长老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死在地上,却不见严剑超的尸体。他正感到奇怪时,忽觉背后一麻,穴道被人制住,顿时浑身酸软,使不出半分力气。就听见严剑超声音阴恻恻道:“想不到你们还有这样的法宝,我倒是差点着了你们的道。”
“你……没死?”崔元之惊道。此时袁度与李丘南听见声音,也都跑了出来,见严剑超披头散发,浑身沾满了鲜血,肩膀与腿上还插着几支小箭,他一手抓着崔元之的胳膊,一手扣住了崔元之的喉咙。
“严门主,没想到你也不简单,能躲得过雨师箭。”袁度面无表情地说道,“不过你已是强弩之末,还是束手就擒吧。”
“放屁!”严剑超怒道,“你小兄弟在我手上,我随时可以把他抓成一具僵尸!”
李丘南拔出长剑,将剑尖对准严剑超道:“你敢动他试试!”
“那又如何?”严剑超脸上满是凶恶神色,“适才一掌打不死你,倒真有些出乎老夫意料。小女娃的行气之法像是峨眉的路子,是道圆门下的么?”
“峨眉?”袁度有些诧异,这李丘南年纪轻轻,居然是名门弟子,那之前一路的跟随显然毫无恶意。
李丘南略带歉意地看了袁度一眼道:“晚辈真名李秋岚,乃是师太门下第十七名弟子,此次下山也是奉师太之命,一来是护墓,二来便是暗中保护小师叔祖,一时贪玩,这才故意扮作男装,一路跟随,并非存心欺瞒,还望袁先生见谅。”
袁度点头道:“李姑娘一番好意,倒是我想差了。”
李秋岚挥动长剑,喝道:“严剑超,你敢伤小师叔祖一根寒毛,峨眉上下必饶不了你!”
“哈哈……”严剑超反而大笑了起来,“反正今日我已是大大得罪了你们峨眉,也不怕道圆来找我算账。实话说,我要的是墓里的一件东西,其余的我一概不要。”
“你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袁度忽然问道。
严剑超看了看李秋岚,又看了看袁度,缓缓说道:“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混账!”李秋岚更是怒不可遏,“你这伤天害理断子绝孙的东西,妄想盗我先人之墓,你……还算是人么!”
严剑超哈哈一笑道:“你先人?实话告诉你,李姑娘,你多半不是这墓主的后人。”
李秋岚长剑挥动,大喝道:“胡说八道!我李家家谱世代有传,我怎的不是墓主的后人?”
严剑超脸上显现出一种古怪的神情,迟疑了片刻,方说道:“其实这墓里葬着的……怕不是人!”
“不是人?!”袁度也是诧异万分,“那你说这墓里葬的是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严剑超竟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所以我也想进去看看。”他望着袁度,双目中竟然现出一种哀求眼神来,他继续道:“我也是受人所托才来这里的,我……我严家一脉香火能否延续,就指望这趟探骊了。袁先生,李姑娘,我求求你们了,让我开棺看个究竟吧。”
李秋岚怒喝道:“无耻的东西,你早就该断子绝孙了!竟还敢来求我们!”
袁度将手按在李秋岚的肩头,低声道:“先别生气,让我问清楚了再说。”他高声道:“你先放了我兄弟,我保证不伤你,其他的慢慢说。”
“不!”严剑超大叫道,“反正今天我多半不能活着出去了,你们若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就和他一起同归于尽!”一面说,一面将扣在崔元之喉间的手指收紧了几分。
袁度见崔元之脸涨得通红,额上青筋凸起,已是气息不畅,只要严剑超再一用力,必定喉骨碎裂,窒息而亡。袁度一面周旋,一面脑子转得飞快,顷刻间已经想了七八种方法,但都不一定能保证得了崔元之的安全。
李秋岚也是十分着急,不敢贸动,生怕伤了崔元之这个小师叔祖。袁度见崔元之已是憋到了极限,忙大声道:“我答应你便是了!”李秋岚也咬牙道:“好吧,一切都听你。不过只准进墓室,不许擅动我先人的遗体!若是我先人遗体有损,我一定饶不了你!”说完将长剑入鞘,让出路来。
严剑超见袁度与李秋岚都让了步,便让袁度走在前面,他推着崔元之跟着也走入了石室。袁度见他不肯放开崔元之,便笑道:“严门主还是信不过袁某么?”严剑超“哼”了一声,放脱了崔元之,李秋岚忙上前将其扶到一旁坐下。
严剑超环视了一下,便径直朝后进的椁室走去,袁度忙跟随其后。后面却摆了六具棺木,有的具椁,有的只有棺,大小规格均不相同,中间那具最大,有一丈多长;最小的只有三尺,外不带椁,像是具童棺。
“怎么会有六具?”严剑超有些惊讶,“莫非是全家一起葬在此处?”他看到中间那具巨棺外包条石,雕着莲花图案,前面放着一个大大的石案,搁着些樽俎鼎彝之类的祭器。左右各是一个大油缸,盛满了鲛油。
严剑超掏出火石,将两个缸里的灯芯点燃,指着那巨棺笑道:“正主儿在这里,且看我的手段。” 说完便爬到椁室顶上,先用秘药软化了石头,一条一条拆将下来。
拆了一层石条后,下面才露出真正的外椁,乃是木质,却是纯白色,纹理像汉白玉一般,散发出阵阵香气,如同檀麝。严剑超用手轻轻扣了几下,发出玎珰之声,不觉赞道:“果真是好木头。”他跳下来,将木椁的盖撬开,推在一旁,下面是鎏金的铜椁,依法打开,再下面又是一个银椁。严剑超看得眼都直了,口中直叫道:“一棺三椁,好生了得。”
最后一层银椁打开后,内棺才真正显露出来,色泽漆黑,光可鉴人,却不像是木材所制。严剑超拿出一个铁钎,在棺材的角上用力凿了一下,结果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痕迹,可见材料之坚固。
“这是什么玩意,非铁非铜,非木非石,竟如此坚硬。”严剑超有些气急。
袁度走近前,细看了一回,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李秋岚见崔元之恢复得差不多了,也和他一起过来看,见严剑超打不开棺木,不觉心中有些欣喜。
严剑超停了一会儿,退开数尺,从怀里掏出一件事物,正是那个朱漆小盒。袁度见他掏出小盒,冷笑了一声道:“严门主,你这血胎可不太好养吧?”严剑超闻言忽然脸色一变,指着袁度颤声道:“你……怎么会知道……”
袁度继续道:“没想到严门主连苗疆的巫术也会,果然是厉害。”
严剑超脸色发白,叹道:“袁先生果然是名不虚传,这都瞒不过你。今日与你为敌,也算是我的劫数。昔日我在湘南,曾经探过春秋时期楚国的一位巫师之墓,其中便葬有养鬼胎之术一卷,以血胎最为厉害,我便依法养了这么一个,本想数千年之后,此术应该无人识得,没想到竟躲不过袁先生的眼睛。”
袁度闭上眼睛叹道:“这等伤天害理的邪术你也敢修炼,你害了多少孕妇?”严剑超停了一下,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回答道:“到今天为止,一共是一十八个。”袁度不理他,口中直叹道:“你拘着他,使他不得投胎再做人,时间越久,将来反噬之时你所受的痛苦也就越大,难道你不知道么?”
严剑超点头道:“我知道每用他一次,他的力量便强一分,所以我也不敢轻用此物,常年便用这个血络匣锁住他。将来若是我驾驭不了他时,不等他反噬,我便将此匣埋于泰山之下,压他永世不能出来。”
袁度听到此处,猛然睁开眼睛,盯住严剑超笑道:“严掌门真正好打算啊!”他语带讥讽,严剑超岂会听不出来,但此刻他心里所想的便是要打开棺材看尸体,也不管袁度怎么说了,拿了盒子对准棺材,打开盒盖,将那血胎放出。
那血胎原是未足月的胎儿所炼化而成。在胎儿未曾落地之前,便给孕妇服食尸脑、骨粉等诸般邪物秽物,将那胎儿养成鬼胎,而后生剖孕妇,将胎儿取出,浸在黑狗血中三日,再混上自己的指尖、舌尖与心尖三处阳血,将其炼成血胎。等到了血胎这地步,其力量已经超越了普通的鬼族,化为妖物,再也不会惧怕任何破法的秽物,力大无穷,来去自如。血胎与炼制他的术士之间以血为契,供其差遣,但是每一年到了血胎炼成的那日,主人必须要用一个新鲜的紫河车(也就是胎盘)喂他,以续血契。一旦血胎力量大到可以突破血契的时候,他就会反噬主人,将他生前所受到的所有的痛苦加倍报还在主人的身上,因此修炼此术的术士多半都没有好下场,千年以降,这炼化血胎的巫术也就渐渐失传了。
但没想到如今严剑超手中居然养了一个血胎,而且至少已经是十八年了,有这等邪物帮助,难怪他盗墓无往而不利,如今他又想利用血胎来打开这副坚硬的棺木。那血胎一出盒子,便有红光刺眼,血腥扑鼻,只见它直钻入棺中,就听得“轧轧”之声大作,棺盖上慢慢浮起数枚大钉,一枚枚足有人手指那般粗。
严剑超见棺钉起出,不觉大喜,忙收了血胎,将盒子封好,又再去推那棺盖,这次果然不甚费力,几下就推开了一条缝。严剑超气沉丹田,大喝一声,只听见咚的一声,他竟靠一人之力,将沉重的棺盖掀翻在地。
棺盖打开后,众人只闻见一股扑鼻的异香,沁人心脾,尸体上覆盖着一层黄罗被,他便轻轻揭开。底下露出了一具青年男子的尸体,竟是一点都没有腐烂,面色如生,皮肤白皙,还隐隐透出一丝血色,如同睡着一般。只见他身穿刺绣九龙衮服,腰系白玉带,头戴金丝翼善冠,下身穿黄素绫裤,足蹬红素缎高绣靴。严剑超盗得墓多,一眼便看出此人的敛衣是皇室的规格,来历决不简单。不过他也没有兴趣去探查此人到底是谁,为何会不腐,他全部的兴趣都已经落在了那顶皇冠上了。那冠是用极细金丝编织为胎,下缘镶有金带一围。后山嵌有二龙戏珠图案,也均用金片錾成,冠上还镶有猫眼石、黄宝石、红宝石等,又有鸽蛋大小的珍珠一枚,严剑超看得眼都直了。
袁度也近前看了一回道:“此人应是明代的宗室子弟,但却违制竟穿戴龙袍皇冠,这可是谋逆的大罪啊。”崔元之灵机一动,想起了袁度曾经说过的一事,猜道:“莫非他就是宁王的世子?宁王有篡位之心,这龙袍皇冠怕是早就预备下的。”袁度闻言点头道:“多半是了,宁王托付李日芳要将世子葬入墓中,李日芳也做到了,而且是一棺三椁的贵葬,还有这么多的陪葬……”说到此处,袁度忽然停住了,他看了看其余五具棺木的摆放,脸上顿时浮现出了困惑的神情,自言自语道:“若是将世子葬在这里的话,那李自然又葬在何处呢?”
严剑超见他要找的东西虽然不在此棺中,但这些龙袍皇冠乃是极贵重的珍品,顿时贪念陡生,也不去管别的,径直从棺前的祭台上拿起一个青铜壶,拔了塞子,闻了一下,笑道:“果然是好酒,足足藏了三百年了。我来喝上一杯再开工。”他拿了一个青铜爵,倒满了一盏,喝了一杯,说道:“来客饮一盏。”他又举壶将酒爵斟满,倒在尸体口中,说道:“主人饮一盏。”然后笑道:“酒钱何处出?酒钱主人出。”说完便去摘那顶翼善冠。
正在这时,李秋岚忽然尖叫一声,指着那尸体道:“他……他笑了一下。”众人都被她吓了一跳,严剑超定睛看去,尸体纹丝不动,何尝有一丝笑容,便斥道:“小姑娘家家的,别大惊小怪。”他将翼善冠轻轻取下,一面道:“你们爱怎么折腾都行,这些宝贝可别毁坏了哦。”他取了翼善冠,便将尸体扶起,将尸体的双臂搭在自己肩上,去剥那条白玉腰带。
崔元之在一旁见那尸体除去冠后,头发披散,头顶心有一块黝黑的突起,感到奇怪,伸手一拔,随手便起出一根七寸的青铜长钉出来。
严剑超正埋头解腰带,刚解了一下,便觉得有人在捏自己的肩膀,而且力道越来越大,他心中一凛,抬头看时,只见尸体脸上渐渐生出许多寸许长的白毛来,心知不妙,忙沉肩举手,别住尸体双臂用力向外一分,将肩膀脱出,立刻后退三步。
袁度见尸体如此情形,忙大叫道:“坏了,大家快闪开!”快速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符,咬破中指,画了几道符咒,贴在了干尸的额头之上。
就见那尸体猛然躺倒,接着棺中响起一阵“呼呼”之声,如同老牛喘气一般。严剑超也是大惊道:“果真要尸变了!”袁度点头道:“不错,此尸数百年不腐,被顶心那枚灭灵钉所制,不能尸变,如今封印被元之所破,又接触到了人气,倒成就了它。”
崔元之这才知道自己闯了祸了,手中这根青铜所制的钉子,年深日久,已经发黑,毫不起眼,没想到却是镇压僵尸的法器。他忙将钉子交给袁度,一面紧张地说道:“大哥,这可怎么办?”
袁度见棺中动静越来越大,知道自己的符箓效力有限,毕竟镇压不住,忙指着地上的棺盖道:“快盖上!”严剑超也知道情况紧急,也不待袁度说,早已去抬那棺盖,崔元之也上前帮忙,三人合力将棺盖合上,把僵尸关在棺中。就听见“蓬蓬”之声,僵尸在棺中不断地敲打着棺身,像是要破棺而出。
袁度取出玄天黄符,织成光网,将棺木全部罩住,这才稍稍放下了心,说道:“看来此人是死于这灭灵钉之下,冤气不散,幸好有灭灵钉镇着,才无尸变之患。如今镇压法器已失,这近四百年积累的冤气立刻反弹,怕是要成魃了。”
“魃?”崔元之曾经在分水墩地下石窟中听袁度讲过这个名字,却没想到在此处却会真正碰上,他望着那具黑棺,心中有些害怕,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严剑超却是神色如常,缓缓说道:“旱魃我倒见过。明代有一女子,含冤而死,葬在了养尸地,数百年后全身白毛,化为旱魃,到了崇祯年间现于世,酿成陕西山西等地大旱八年,寸草不生,赤地千里,树皮食尽,饿殍遍途,尤以米脂为甚,达到了斗米千钱,人相食的地步,这才引发了张献忠和李自成之乱,亡了大明天下。”
袁度点头道:“这场大旱的确是百年不遇,但究其根本却未必全是旱魃之过,还是刑罚滥用,冤气所结之故。崇祯刚愎自用,多疑善妒,残忍嗜杀,中了皇太极的反间计,自毁长城,将袁崇焕将军凌迟于北京城,寸磔肢解。当时北京城内百姓也皆受蒙蔽,争噉其肉,史载袁将军‘皮骨已尽,心肺之间叫声不绝,半日而止。’如此冤屈,上天岂能无示?旱魃此时现世,怕也是天意。”
严剑超继续道:“那旱魃四处为祸,后被峨眉掌门天释真人所诛,身子镇压在泰山之下。但真人也可怜那女子的不幸,便命乡民起一小庙,将旱魃首级供奉,用百家香火化其戾气,我小时候随父亲去山东探骊之时,也曾去那里看过。那旱魃满脸白毛,脸上生着一双眼睛,顶上又生着一双眼睛,虽然已被风干,但样子却还是十分可怖。后来拳匪之乱之时,听说那庙被毁坏殆尽,首级自然也不知去向了,没想到今日此处竟然又再生了一个出来。”
“那袁大哥,我们该怎么办?”李秋岚问道,“可千万不能让这旱魃出去为祸天下啊。”
袁度指着崔元之手中的长钉道:“这位世子惨死,三百多年的怨气所钟,却不能尸变,均是这枚灭灵钉的作用,如今只有想办法将它再钉回它的顶门,暂时封住它的行动,然后将其焚化,骨灰带到峨眉后,请道圆师太将他超度便是了。唉,此人冤死至今已近四百年,能否超度还未可知,或许,只有神女宫的小瑶池能洗去他的怨气……”
崔元之听见“神女宫”三字,心中不免又是一颤,几乎要将手中的灭灵钉掉在地上,还好他及时将手捏紧,听得袁度继续说道:“神女宫自古拒绝外人进入,连在哪里都无人知道,要求小瑶池的水,更是难上加难。”说到此处,崔元之忽见一旁的严剑超嘴唇嚅动,仿佛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便问道:“严门主认识神女宫的人么?”
严剑超连连摇头道:“不认识,不认识。我是在想我的血胎或许能拖得住旱魃一时半刻,袁先生可乘机将灭灵钉钉回其顶门,可使得?”
袁度摇头道:“那旱魃已入妖魔道,我们这里四人都不是它的对手。好在它才开始尸变,要等到出棺还有半个时辰,我们可做些准备。元之,你和严门主将屋角那四个缸搬过来,李姑娘你去外面拿几块砖。”
三人也不知道袁度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但在如今情形之下,也只得全力配合他。那四个大缸都是青铜所铸,又盛满了鲛油,十分沉重,崔元之膂力不够,竟搬不动。严剑超倒是功力深厚,将那大缸捧起,走到袁度指定的位置放下,脸不红气不喘,行若无事。
崔元之趁严剑超搬运铜缸之时,悄悄对袁度道:“祝姐姐下山的时候,那个什么宫主都没给她圣水,这圣水也太难得了。”
袁度点了点头道:“据说那圣水源自神女宫中一道地下涌泉,每十年喷涌一次,数百年来方汇聚成小瑶池,止半亩之大,故而弥足珍贵。”
崔元之想了想,又道:“如今就剩严剑超一人了,不如将祝姐姐叫进来,合我们四人之力,必能将他降服。”
“不妥不妥,此处幽闭狭窄,若打斗起来,必有损坏,怕到时引起塌方,可就糟了。”袁度反对道。崔元之见袁度不同意,也就不再说了。
李秋岚走到外间通道,将堆积的金刚墙砖卸了四块,摞成一叠,刚想要弯下腰去搬,只听得猛然一声巨响,如同山崩地裂一般,整个人便飞了出去,顿时石块飞溅,就像下雨一般打在自己身上,整个通道中隆隆声不绝于耳。
“难道是地震了?”李秋岚心中暗道,她挣扎着爬起身来,过了片刻,看见袁度等人也从石室中跑了出来,崔元之一把将她扶住,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是地震么?”李秋岚只觉得耳中嗡嗡直响,说不出的难受。
“地震倒还罢了。”袁度忽道,“只是这通道塌了方,我们出不去了。”
李秋岚听袁度这样说,顿时大吃一惊,忙走到通道口,只见原先叠在外间通道一侧的数百块砖头全都坍塌了下来,通道本身也是严重塌方,竟然堵了个严严实实。
“糟糕。”崔元之叫道,“大哥,我们该怎么办?”
袁度尚未回答,鼻中忽然闻到了一股硫磺的气味,不觉大怒道:“这是有人用炸药炸的!分明要把我们困死在此处。”
“谢家宝!”严剑超也是咬牙切齿道,“这欺师灭祖的贼子,竟敢暗害我!”
李秋岚这才明白刚才的震动,并非是地震,而是谢家宝乘众人在墓室内,偷偷取来炸药引爆所致。他这样做,多半是知道严剑超喜怒无常,生怕再一次遭他毒手,所以干脆先下手为强,向严剑超报复,可惜连累了自己一干人,也要陪葬在此了。
严剑超骂了一阵谢家宝,又回过念头来,他见如今通道被阻,这一干人若想要回到地面上,非得倚重自己不可,当下便故作烦恼,连连摇头道:“看来我们都被埋在了这里,想要出去可就千难万难了。”
袁度却一脸不在乎的神色,对严剑超笑道:“我们要出去当然是千难万难,可严门主要出去则是易如反掌啊。只消贵门的化石秘药,这等堵塞之物,就如同豆腐棉花一般,又有何惧?”
严剑超也笑道:“好说,好说。只要我拿到想要的东西,自然会带各位出去。”
“哼,你这卑鄙小人。”李秋岚喝道,“你以带我们脱困为条件,想要盗我先祖之墓。休想!今日就算我死在此处,与先人陪葬,也不会让你得逞!”
崔元之也在一旁道:“一派掌门,也会乘人之危,真是可耻!”
严剑超也不分辩,笑了一下,径自走到石门旁坐下,不再理睬他们。崔元之掏出赤心珠道:“我倒不信用我的宝贝打不出一个通道来!”严剑超哈哈笑道:“崔兄弟尽管试试便是了,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可别又打下更多的土石来,那堵得可就更严实了啊。”
崔元之听他这样说,反而不敢将赤心珠放出去,他也只能看着袁度,希望这个大哥能想到一个好办法。袁度想了片刻,上前一步,拱手道:“袁某无能,不知严门主可有出去的法子?”
严剑超却不看袁度,只抬头望着通道顶,装作为难的样子道:“法子也不是没有,可是我拿不到东西,出去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死在墓中,也倒是我探骊一辈子应得的结局。”
“你!……”李秋岚气得又举起了长剑。严剑超却依然是一脸平静,缓缓说道:“你最多与我同归于尽,但那可就害了这两位了,难道你忍心让他们也陪你一同葬身在此处么?”
“我……”李秋岚回头看了袁度一眼,心头不禁一颤,她忽然觉得手中的长剑重若千斤,再也举不起来。
严剑超哈哈一笑,对袁度道:“袁先生以为如何?”
袁度也笑道:“也罢,你不带我们出去的话,等下僵尸暴起,破棺而出,大家都死在此处算了。”
“哼,你少拿僵尸来吓我。”严剑超道,“我探的骊比你吃的饭还要多,这区区僵尸有什么可怕的。”
袁度依然是微笑道:“僵尸自然难不倒严门主,但旱魃已近魔道,并非寻常尸变。严门主怕是第一次见吧?”
“你!”严剑超猛然站起,脸上带着恼怒的神情,“袁先生莫要小瞧我们潜龙门。这旱魃也并非没有弱点,只要用纯阳之力便能将其克住,然后堆薪焚烧即可。”
“严门主在说笑吧?这地底世界哪来的阳光?”袁度笑道。
“这……”严剑超迟疑了,他看了看袁度,又回头看了看塌方的通道,一拍腿道:“罢了罢了,袁先生你克制住旱魃,我只要它棺中的明器,便带你们出去。”
袁度点头道:“那好,时间不多,我们快快进去布阵。”
众人将砖头搬进墓室,只见青铜缸已经按东南西北方位摆在棺木的周围,均用火石点燃了灯芯,照得整个墓室亮若白昼。袁度将四块砖围成一个方阵,摆于棺木之侧,然后从包袱中取出天释所给的水心镜,又抽出崔元之背上的紫云剑。那紫云剑是柄神剑,袁度也不知道御剑之法,但知道此剑斩妖无数,自有一股浩然正气,寻常妖魔见之辟易。袁度将紫云剑架于水心镜后,放在砖阵之上,对准了棺木。果然是峨眉的神器,与众不同,甫一放上,那棺中的动静立刻便平息下去了。
袁度这才出了一口气,收了玄天黄符,指着棺木道:“已经暂且将旱魃镇住,严门主将棺盖开了,元之你把灭灵钉再钉回去。”严剑超二话不说,上前将棺盖推开,只见棺中那具尸体已是面目全非,浑身长出了长长的白毛,皮肤也尽数变成赤红之色,变得十分狰狞,此刻它双目紧闭,额上贴着袁度那道黄符,纹丝不动。
崔元之上前一步,将头偏在一边,尽量不去看棺中之物那可怖模样,他将那根灭灵钉对准旱魃头顶的孔,缓缓插下。没想到那钉的尖端刚触到尸体,额头那道黄符悄无声息地化成了灰烬,接着旱魃猛然张开了眼睛,露出了闪着碧绿的荧光诡异的瞳仁。
袁度见旱魃如此形状,知道法器也镇不住它,忙叫道:“元之,快回来!”崔元之这时早就已经吓傻了,竟呆在原地,一动不动。旱魃怪叫一声,从棺中坐起,伸手朝崔元之喉间抓去。
红光一闪,赤心珠已经飞出御敌,正中旱魃手腕,将那利爪荡开。崔元之死里逃生,这才缓过神来,疾步向后退开。赤心珠在空中一兜转,又朝旱魃打去。旱魃知道此物厉害,张口便喷出一股红气。崔元之正在对面,只觉火辣辣一股炎热之气扑面而来,仿佛站在一个极大的熔炉前,热气熏得人毛发都蜷曲了起来,皮肉如同受到烤炙,竟有些焦灼的感觉。再看那赤心珠,受到这股热气的蒸熏,似乎也有些抵受不过,在半空中摇摇欲坠起来。崔元之心疼宝贝,怕被烧坏,忙招手将它收了回来。旱魃双足并拢,一个旱地拔葱,跳出了棺木。
袁度见旱魃出棺,也不惊慌,指着东方的大缸叫道:“青龙变位。”严剑超按照袁度之前吩咐,疾步奔到东首,将那大缸缓缓朝内推过一寸,袁度接着将西首的大缸往外推出一寸。两口大缸挪位之后,那旱魃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目标,竟绕着棺木跳起了圈子。
李秋岚见一旁的崔元之一动不动,忙上前问道:“师弟,你没受伤吧?”崔元之摇了摇头,指着旱魃道:“大哥虽然将这怪物困住,但我怎样才能把这灭灵钉钉入它的顶门呢?”“是啊,你若走近它身边,怕早就被他撕成碎片了。”李秋岚望着旱魃可怖的模样,小声说道。
“我这四相玄机阵法也只能困住它一时半刻,只要缸中鲛油燃尽,光明一失,它便即刻破阵而出,到时候我们只能束手待毙了。”袁度望着迷失阵中的旱魃,担心地说道。
“可这缸中满是鲛油,”李秋岚朝缸里看了看,“怕烧上三年五载也烧不光。”她话音刚落,就见阵中的旱魃一声怪叫,朝着棺木喷出焚风,烤得那棺木毕剥毕剥地直响,接着那漆黑的棺木也慢慢渗出了一颗颗豆大的水珠,流淌下来,石室中充满了焦臭的气味。
严剑超用力地闻了闻,叫道:“是犀牛皮,这棺木是用犀牛皮混生漆制成的,难怪会刀枪不入。”
旱魃对准棺木喷了好一会儿,硕大的棺木渐渐变得十分柔软,瘫倒下来,它又朝着四周喷去,但见那缸中的灯火陡然明亮了十倍,竟熊熊燃烧起来。那缸中的油脂,受到如此猛烈的燃烧,都发出了“毕毕剥剥”之声。
这样一来,不光是缸中的鲛油消耗极快,而且使得整个墓室变成一个大火炉一般,众人只觉得口干舌燥,说不出的难受。袁度见四相玄机阵支撑不了多久,便取了水心境与紫云剑道:“此处不宜久留,我们速速退出去。”众人依言退到石室外,严剑超在最后将那两扇石门缓缓关上,这样一来便将旱魃留在了石室中,而通道的入口已被塌方的砖石所堆塞,众人全都被围困在这短短的数丈甬道中,退无可退。
崔元之不死心,去塌方处细细查看了半天,这才坐倒在地,对严剑超气呼呼地说道:“这下你满意了?”严剑超指着通道说道:“这通道堆积太厉害,我的化石药剩下不多,怕还挖不到一半。我们如果要出去的话,最好能找到墓穴最薄弱的地方下手。”
袁度道:“我们进来之时一共走了大约一个时辰,主要是两处黑水,十分棘手。若是要走别的方向的话,前有旱魃,也不能去。剩下唯一的方向便是……”
李秋岚抬头看了看通道顶,疑惑地说道:“袁大哥你的意思是向上挖?那岂不是要挖穿整个山头?”
“不会不会,那个疑冢按方位来看,应该正好在我们上面,只要能挖通与疑冢的通道,我们便能出去了,只是里面的宝贝……”严剑超望着紧闭的墓室的门,脸上显示出极为惋惜的神情。
崔元之冷“哼”了一声道:“命都差点没了,还惦记宝物。”
“还不是因为你小子多手,拔了那根钉子,否则会尸变么?”严剑超也是很生气,棺中无数宝贝如今怕是已被旱魃喷出的焚风给烧化殆尽了。
崔元之见严剑超责怪自己,大怒道:“要不是你开棺盗尸,会有这么多麻烦么?盗墓盗墓,盗了一辈子,最后还不是要死在墓里?”
袁度见两人争执,忙道:“如今大家被困在此处,更要同仇敌忾,想办法出去才是,你们在此争吵,就能把旱魃给吵死不成?”
严剑超笑道:“我堂堂掌门,岂会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其实对付那旱魃也并非没有办法,只是需要你们答应我一件事。”
“你还有要求?”崔元之叫道,“之前你以我为质,逼李姑娘同意让你开棺,已非一派掌门所为,现在你倒还有脸来提要求?”
严剑超不理崔元之,朝李秋岚一笑,问道:“李姑娘,你以为如何?”
李秋岚想了片刻,一咬牙道:“好,我答应你,不过你也必须答应我,要把袁大哥与小师叔祖带出去!”
严剑超跳了起来,笑道:“这个自然,我拿到东西就立刻带你们出去。”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笑道:“刚才袁先生说神女宫的圣水可以制旱魃,在下正好就有这么一点。”
“你怎么会有小瑶池的水?你认识神女宫的人?”崔元之忙问道。
“这个你就别管了。”严剑超白了他一眼,朝袁度道:“这水本来就可解尸腐气之毒,既然袁先生说能洗去旱魃的怨气,不妨拿来一试。”
袁度点头道:“小瑶池是天地钟灵之处,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灵气所化,其水是世上最洁净之水,度亡脱苦,辟邪祛毒,能解百冤之结,能消无妄之灾。服之虽不能长生不老,但也可益寿延年,乃世间一等一的仙水。只是神女宫虽在巫山,却缥缈无定,小瑶池圣水从不予外人。严门主竟能有此圣水,想来和神女宫交情匪浅?”
严剑超脸忽然一红,笑道:“我与神女宫素不相识,这是别人转送于我的。还请袁先生说说怎样才能制服那旱魃。”
袁度指着石门道:“无须多费,旱魃只要一接触到圣水,便足以消解其怨气,带其入轮回。等下开门后,我们三人一起缠住旱魃,严门主可乘机将圣水洒在它身上,其效立现。”他取出紫云剑对李秋岚道,“此剑是元之师父赐给元之的,可惜他尚未习得御剑之术,就暂且借与你使用罢。”
四人准备停当,袁度用黄符在通道内布下北斗玄枢阵,然后一指石门。崔元之放出赤心珠,只见一个绿色光点狠狠地撞在门上,接着便响起沉重的开门之声。
门一开,众人只觉一股热气陡然扑面,接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便从门中跃了出来,正是那世子所化的旱魃。它被袁度的奇门遁甲之术困住多时,直到缸中鲛油燃尽方才脱身,见石门开启,便直冲了出来。
袁度见旱魃已踏入阵中,忙催动黄符,利用北斗玄枢阵的灵气将其围困,又用水心镜的纯阳之气镇压,只是那水心镜之前对付修罗影已用过一次,阳气所剩无几,故也很难将旱魃困住,只是略微减缓其行动而已。崔元之与李秋岚一左一右,同时攻上,紫云剑光华闪耀,赤心珠熠熠生辉,只是那旱魃如同金刚之躯,丝毫无损,也是两人功力尚浅,若是天释御剑飞珠,就算十个旱魃,也早就斩得一干二净了。
袁度也不指望这些法宝能克住旱魃,严剑超早已绕到旱魃身后,见其注意力全在崔李二人身上,忙含了一口圣水,朝它喷去,正中其背,不知有几百几千点。那旱魃中了圣水,立刻扑倒在地,只见它背上被圣水洒到的地方都蚀穿了一个个小孔,散发出丝丝缕缕的黑气来,愈来愈浓,将旱魃遮得严严实实。接着黑气渐渐转淡,消散殆尽,地上只余白骨一具,身上还穿着那套九龙服的殓衣。严剑超见旱魃伏诛,喜道:“总算除了此怪。”一面说,一面弯腰去解那根白玉腰带。
袁度与崔元之、李秋岚走入石室中,将火把插在石缝间,见石壁上到处是烟熏的痕迹,而那四口大缸还触手极烫,才知道旱魃之威,难怪可以致旱数年,赤地千里。严剑超收拾好殓衣后,也跟着进来,见其余六口棺木似乎没有损伤,便要再去开启。
崔元之急道:“严门主,你这是干吗?开了一个还不够?”
严剑超笑道:“我要找的东西还没找到,这里每具棺材我都要开。你们不会反悔了吧?”
李秋岚点头道:“我不反悔,不过严门主你也别忘了答应过要带他们出去的!”
“放心吧,忘不了。”严剑超一面说,一面走到东首,去开第一口棺木。袁度忽道:“等等!”严剑超疑道:“袁先生有何指教?”
袁度指着那棺木道:“严门主你能保证这些棺木中没有第二第三只旱魃么?”严剑超听见袁度这样说,倒也不敢轻易开棺,怕尸体接触到人气而发生尸变。他取出圣水,洒在棺木之上,顿时嗤嗤作响,棺内也砰然有声,渐停渐止。严剑超脸色十分难看,棺中的确是具僵尸,要不是袁度提醒,还真是要惹麻烦了。他等动静平息后,再慢慢将棺盖开启,里面所葬的却不是人类,而是一具兽尸,身子倒有些人形,四肢俱全,却长满了黑色的绒毛,肚腹甚大,突起在外,脚跟却是反转冲前,那兽的脸也长的有七八分似人,只是眉骨高耸,塌鼻长唇,嘴部鼓起。严剑超看了半天,疑道:“这莫非是只猩猩?怎么也葬在棺中?”
袁度也上前看了一会儿道:“这是猩猩的一种,叫做枭阳,古时人常常捉了饲养,以为宠物。没想到它也成了僵尸,幸好预先洒圣水,否则他暴起成为兽魃,也是难对付的。”
“哪有那么多魃?”崔元之问道,“兽也可以变成魃么?”
“死而不腐谓之僵,僵而生变称为魃。人死后化成的是鬼魃,兽死后化成的便是兽魃,就连草木也能成魃,称为木魃。我在苗疆便见过,木质能动,昼伏夜出,吸人脑髓,唯有五金屑可驱之,苗人多受其苦。”说到这里,袁度望了严剑超一眼道,“我怕这里的七具棺材棺棺有变,严门主却没有那么多圣水来喷。”
严剑超晃了下手中的小瓶,只剩下一点圣水,最多只能喷一次,而自己所要寻找的东西至今还未露面,定是在这剩下的五具棺木中,全开的话,手中的圣水是万万不够的,若是只能选择一二,自己会有上好的运气么?他握着瓶子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
袁度见严剑超这等模样,知道他难以决定,不禁一笑道:“直到如今严门主还不肯将要找之物说出来么?或许我们能出谋划策,帮你出出主意也未可知。”
严剑超看了看袁度,又看了看棺木,长叹一口气道:“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罢罢罢,左右是个死,还是说明白了吧。我自七岁出道,探骊五十多年,珍宝搜罗无数,但生平唯一恨事便是没有一儿半女。你们都以为我的尸腐气厉害至极,但这门功夫也是断子绝孙的根源。当年我从尸王那里学来了尸腐气,尸王曾说最好在生子之后才开始修习。我起先不知道个中缘故,在接任掌门之前就已经偷偷修炼,但没想到这功夫的祸害就慢慢体现出来了。尸腐气纠结脏腑之间,侵入骨髓,就连精血也无一不染其毒,因此……”
“因此凡是与你交合的女子都会丧命?”袁度问道。
严剑超黯然地点了点头道:“不错。这门功夫威力虽大,但祸害也深。等到我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连取了四个老婆,都是新婚之夜死在尸腐气之下,惨不忍睹。我也曾考虑过将此功废去后娶妻生子,但那毒蚀骨侵髓,怕是功虽去毒仍在,依旧是无法根除。本想今年中秋过了六十大寿我便金盆洗手,将门主之位另传他人,然后云游天下,寻找名医圣手替我去毒,好延续我严家香火。谁知当夜就有一神秘人上门,以一瓶神女宫小瑶池的圣水为订,来与我做一笔交易,要我来此探骊,取一样东西,报酬便是能续我严家香火。”
“来人是一个身穿白衣的漂亮的姑娘么?”崔元之急切地问道。
严剑超摇头道:“那人黑衣蒙面,说话声也不辨男女,他只是交代必须在过年之前将东西送到新疆于阗。我算了一下路程,此去西域万里迢迢,路上时间就算不眠不休也要两个多月。”
“那你就答应了?”李秋岚问道,“要是没办到会怎么样?”
“我也问他如果做不到怎么办,那人只是一笑道,如果严门主做不到的话,那天下就没人能做到了,说完便径自离去,不知所终。”严剑超叹了口气道,“如今已经是十一月,再耽搁下去,便来不及了。那人虽没说失约的后果,但以他的本事,我的下场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要找的是一件什么东西,那人总有交代吧?”崔元之又问道。
严剑超摇了摇头道:“他说是一个白玉盒子,有金莲万朵护卫。又对我说棺中葬着的尸体可能极为古怪,让我休要惊惶。但却未曾想到竟然全都是僵尸旱魃,实属难料。”他摇了摇手中的小瓶道:“如今只剩下这一点圣水,恐怕只能再开一棺。袁先生你说该开哪一具呢?”
袁度看了一下其余五棺,大小材质均不相同,有的是青铜,有的是木制,更有一具石棺。他从东到西走了一圈,忽然指着一处石板道:“严门主,你看此处地下是否另有一棺?”
“地下棺?”严剑超将信将疑,走到袁度所指之处,拿出化石药,涂抹在双掌之上,然后向下挖掘,只见他双手如同两把铁铲,此起彼落,顿时石屑纷飞,他的身形也越来越矮,没入地中。等到粉尘散尽,只见石板上已经多了一个一尺多见方的洞,刚可供一人进出。
“他钻到地下去了?”崔元之望着那个洞,疑惑地说道。
袁度尚未回答,李秋岚已生气地说道:“他也就会这点鸡鸣狗盗下三滥的功夫,挖人家的祖坟,不是好人,难怪要绝后!”
袁度笑了笑,低声道:“小姑娘家家,说话莫要这般刻薄。这是他生平第一恨事,故明知负约的后果,还毅然前来,甚至不惜性命,也是怪可怜的。”
李秋岚白了袁度一眼道:“你倒心地善良,他又不是挖你家的祖坟。”
“你也不能这样说大哥啊。”崔元之在一旁道,“你家祖坟风水也不好,尽出僵尸了。”
李秋岚更是恼怒,但崔元之辈分比她大得多,只好狠狠地瞪他几眼。
正说间,严剑超的脑袋从地洞中探了上来,喜道:“袁先生果然神机妙算,那下面果有一棺,离地一尺,甚小,且已腐朽了一大半。”
袁度点头道:“辛苦严门主了,我已知道这六棺是什么了。”严剑超听见袁度已经知道个中的奥妙,忙跳将出来,来不及掸掉头上身上的灰土,一把拉住袁度道:“那东西在哪个棺里面?”
袁度摇头道:“都没有,这六具棺有个名堂,你看它们的摆放,左右相围,占据八卦中的六个方位,剩下的两个方位中也有两具棺木,另有一棺在阵外,此三棺均在石板之下,这九具棺三隐六现,内八外一,民间有个很形象的名称叫做‘八角琉璃井’,又叫‘勾圜’,天相谓之贯索,又叫天牢,绳愆禁暴,此阵叫做九冥天牢阵,是一种大凶之阵,凡是葬在此中的尸骸都将死而不僵化为魃。”
“这么邪门的葬法,难怪这里都是僵尸,真是邪门。”严剑超低声骂道。
“那好端端地,在墓中布这种凶阵做什么?不晦气么?”崔元之问道。
“这九冥天牢阵虽凶,但是却是极强的封印之阵。对应有一处囚地,能运转九幽之气,凡是被囚在其中之人,即使是大罗金仙、西方菩萨也逃逸不出。”袁度缓缓点头道,“此阵并非中原玄门道术,世所无传,我在苗疆也仅见过一次图谱,又是事隔多年,直到现在才想起来。没想到李姑娘的祖上竟有人会此异术,真是想不到,但不知是封印何物,不过现在已经被严门主坏了一棺,这阵怕是要破了。”
“那……万一封了一个妖魔,岂不是要跑出来了?”崔元之望了望四周,胆怯地说道。
“要出来早就出来了!”袁度笑道,“你看如今不都是好好的,哪里来的妖魔?阵虽然毁坏了一处,但九幽之气尚在,还未曾到大赦的时候。”
李秋岚也没想到在祖墓中会有这样的巫术阵势,一时也糊涂了。崔元之却点头道:“我明白了,那个李术士摆了这么一个阵,是要关什么东西,那东西应该就在囚地上。可这囚地在哪儿呢?”
“囚地?”严剑超心念转动,他盗墓无数,对于道术也略有涉及,此时听袁度如此说,不禁将目光投向一处。
袁度见严剑超望向西首,不觉笑道:“严门主已经知道了?”
严剑超点头,指着一处道:“我没猜错的话,贯索拱星,只有北极星位能够运转九幽之气。囚地应该就在此处,莫非正是我要找的东西?”
崔元之兴致极高,忙跑到西首,只见石壁上有麒麟、凤凰,神龙等诸般瑞兽彩绘,都是极精细,毛鬣鳞甲,无不俱全,而且每只瑞兽足下均踏有莲花,并有祥云围绕左右。他细细找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现什么,只得转了回来。
严剑超也去检索了一番,皆未有所获,他取出化石药,想要挖穿石壁寻找,袁度按住了他的手道:“此处既然是天牢,严门主你怎可强行破北极星位?万一被阴气冲撞,怕有性命之忧。”严剑超听他说的郑重,只得住了手道:“那袁先生可有良策?”
崔元之在边上拉了拉袁度的衣角,低声道:“大哥,你真的要帮他找那东西?”
袁度正色道:“我要破此阵并非为了帮严门主,而是不想让这些邪物危害世间。再坚固的墓穴终有毁坏的一天,这些僵尸一旦破棺而出,则不知又有多少生灵遭难。只要毁去北极星位,九幽之气无所宣泄,便会化为冥火焚化此阵。李姑娘,请恕在下毁坏墓穴之罪。”他最后一句话却是朝李秋岚说的。
李秋岚忙摆手道:“袁大哥不必如此,这等邪阵就是你不说,我日后也是要请师尊前来灭除的。”
袁度笑道:“也无需劳烦师太。这北极星位就藏在这石壁之后,被万朵莲花所护,需要使这些莲花凋萎方可开启机关。”
(回目诗句出自白居易《二月五日花下作》:“二月五日花如雪,五十二人头似霜。闻有酒时须笑乐,不关身事莫思量。羲和趁日沉西海,鬼伯驱人葬北邙。只有且来花下醉,从人笑道老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