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莲花是画上去的,怎会凋萎?”崔元之摸着石壁道,“大哥你别开玩笑了。”
“谁说是画上去的?”袁度笑道,“莲花乃是人的心性。三界众生以淫欲而托生,人世间皆是罪业,而此花能出淤泥而不染,修性便是修得莲花开。你看那些兽,沾染不得半点凡尘,因此脚下自然生出步步莲花。”
“哦,我好像明白了。”崔元之半信半疑地说道,“大哥你是说只要神兽离去,莲花就会枯萎?”
袁度笑着点头道:“不错,其实这是一种以画行巫之术,那些不是神兽,而是妖兽。那龙似龙而无爪,额上只有一角,其实名叫蝹,常伏地下,食死人脑;那鸟状若鹅,后有九尾长翎,有点像凤,但你细看它脖颈处尚有小首八个,一身逆毛……”
崔元之忍不住叫道:“原来这是九头鸟!”
袁度点头道:“正是此禽,古人谓之鸧鸹,原有十首,被天狗咬去一个,滴血不止,最为不详。”
“那麒麟更不用说了,肯定也是个冒牌货了。”崔元之指着壁画笑道。
“你说得不错,这是窫窳,原是龙子,后化为食人的凶兽。这些凶兽都是凭咒而生,只要消解了其上的咒语,自然都会隐去。”
“那应该怎么做,还请袁先生赐教。”严剑超恭敬地说道。
“不敢当,只是以毒攻毒,以邪破邪而已,严门主的尸腐气修为之高,破此咒当绰绰有余。”袁度指着壁画道。
严剑超奇道:“真的管用?我来试一下。”他挥手让其余诸人退后,然后伸出双掌,轻轻按在石壁之上,运起功来。只见他手掌迅速变成漆黑一片。
崔元之心中好奇,想看看尸腐气是怎样破解机关,因此站的离石壁比较近,只觉得迎面扑来一阵腥臭之气,中人欲呕,忙掩鼻退后,皱眉道:“这尸腐气果然厉害,难怪之前大哥差点就……”方说了一半,觉得不太好,忙“呸”了一口。
李秋岚听到崔元之的话,心中也是一动,侧眼望着袁度,想起袁度曾替自己吸毒,肌肤相触,脸上立刻绯红一片,心道:“此人倒也是个正人君子,只是眉宇间老是有忧苦之色,不知有什么伤心事。”
袁度不知李秋岚的心事,正全神盯着严剑超,只见他手上的黑气已渐渐弥漫到了石壁上,凡是黑气所至之处,壁画均渐渐转淡,以至于消解殆尽,但底下却又慢慢浮现出别的线条,似乎另有文章。严剑超见壁画已经全部消失,也就收了功,笑道:“大功告成,这机关可算是破了。”
袁度却摇头道:“未必,你看这石壁上又现出东西来了。”众人定睛细看,原来石壁上壁画消失后,竟现出八个碗大的金字来,分明写着:“面西而开,见蛊即陈。”众人想了半晌,均不解其意。
严剑超最是着急,上前便朝石壁击去,就听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整个石室晃动起来,而那壁上的石头也都变成了粉末,簌簌落下。
“见鬼了!”严剑超一面揉着发痛的手掌,一面叫道,“这是什么石头,竟然打不穿。”等到烟尘散尽,就见石壁上宛然一个掌印,陷入一寸,底下露出青色,不像是石质。
袁度轻轻朝着那片青色叩了几下,就听见“硿硿”之声不绝,竟像是金属所铸。崔元之奇道:“难道石头后面是铜墙铁壁不成?”
“差不多,那是北海的寒铁与天外玄铁所合,乃天下至刚之物。严门主如此掌力,即便能开山碎石,也奈何它不得。”袁度摸着那铁壁道。
“既然此处有这等硬物,我们换别处挖,我就不信这铁壁还能是整整一面?”严剑超走到一丈外,刚想击掌,就听得袁度道:“且慢。只有此处才是北极星位,怎能去挖别的地方呢?
“进也不得,退也不得,这可如何是好?”崔元之看着那个血红的掌印,气愤地说道。
“当年李自然费尽心思修建此墓,自然不想让人轻易破坏,因此建了疑冢在上,又有黑水护卫在外,而最最关键的北极星位当然是重中之重,只怕不能轻易得见。”袁度摇头道。
众人无奈,只得坐下休息,除了曾服食过肉芝的袁度外,均感到腹内饥饿无比,他们被困于此已经足足一日多,身边又未曾带着干粮,只能饿着肚子。李秋岚走到石壁前,对准金字鞠了一躬,心中暗祝道:“秋岚身为李家后人,本不该助外人挖墓,可袁大哥与小师叔祖并非旁人,乃是秋岚的救命恩人。如今与严贼一同被困墓中,望历代祖宗看在秋岚的分上,助他们脱身,秋岚就算与严贼一同葬身此处也心甘情愿。”祝罢,拜了一拜才起身,走到石室角落中,离严剑超远远地,只觉肚子饿得难受,用手轻轻按着,不断地揉搓,希冀能略微减轻些痛苦。
忽然她只觉袋中有东西在不停地向外拱,这才想起那肉芝来。只见肉芝将脑袋探了出来,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见到石壁上的那八个金字,不由得“咿呀”叫了一声。李秋岚怕被严剑超发现,忙咳嗽了几下以做掩饰,见严剑超正靠着一具棺木,闭目养神,并没有朝自己这边看,这才略放了心,将身子转了过来,挡住肉芝。
肉芝指了指那石壁,又指了指李秋岚。李秋岚不明其意,再加上饿狠了,更是有气无力。肉芝见李秋岚眉头紧皱,按着肚子,便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李秋岚轻轻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肚子,将手一摊。那肉芝便呆了一会儿,脸上的神情像是很伤心,李秋岚也不敢询问。只见它指了指石室顶上,将手举到口边,张开嘴作了一个咬的动作。它一连做了几遍,见李秋岚一股茫然不解的样子,便摇了摇头,又缩回袋中。李秋岚知道肉芝这样交代必有目的,自己又参详不透,忙走到袁度身边,附在他耳边将肉芝的指点悄悄告诉了袁度。
袁度抬头向上看了看,火光昏暗,竟看不清上面的情形。他拔出火把,高高举起,果然在顶上有一个黝黑的小盒子,牢牢地吸附在穹顶之上。袁度想了想,便摇了摇在一旁假寐的严剑超。严剑超一拍就醒,他见袁度一脸轻松,忙问道:“先生想到办法了么?”袁度指着头顶道:“上面好像有东西,严门主你来看看,能否取下来?”
严剑超也抬头看了看,见那顶离地面不过两丈,自然是轻松得很。当下便运气于双腿,身子陡然上飞,使了一个旱地拔葱,右手便握住了那盒子,一用力便将它与石壁脱开,取了下来。他落下地来,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是一个黄绫小包,交给了袁度。
袁度接过包袱,放在地上,轻轻打开,只见里面包了一具尸体,长不过一尺,是个女童。袁度正觉得奇怪,为何肉芝要让自己挖出这具婴尸,鼻中却闻到一阵淡淡的清香,竟是那尸体上散发出来。他细细看了下,不由得笑道:“原来是具何首乌,难得修成人形,连我也差点上当。”
李秋岚见那何首乌身量与肉芝差不多,也是胖乎乎肉墩墩的娃娃样子,只不过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不像肉芝这般能够活蹦乱跳,自由行动,再看它面目姣好,心道:“若是这个是活的,岂不是正好和芝仙配成一对儿?就像那年画上的金童玉女一样,倒也可爱得紧。”
严剑超听见袁度说那婴尸是何首乌,不由得流下口水来。他自小便知人形何首乌乃是灵物,吃了延年益寿,甚至可以成仙,如今眼前便有这么一具,要不是袁度在侧,恨不得一把抢过来吃掉。
袁度指着那何首乌道:“大家都饿了吧,这东西吃了可以填饱肚子,我们再想办法。”说完便拿紫云剑将何首乌一分为四,严剑超早就迫不及待,拿起一块就往嘴里塞。袁度和崔元之各取了一块服用,李秋岚也拿了一块,放到嘴边,见切口处已经流出许多白色的浆水来,忙吸了一口,只觉一股甜香沁人心脾,生平从未遇到过如此芬芳的食物,忍不住又咬了一口,细细咀嚼,只觉得咬口跟在峨眉平日里吃的黄精或芋头类似,但格外有一种甘甜清香。吃完以后,齿颊留香,神清气爽,腹内也不觉得饥饿,正心满意足间,忽然暗道一声不妙,“看芝仙刚才的神色,这何首乌怕是他的爱侣,被葬在此处。如今为了我们,竟献了出来,实在是亏欠了它。”她心中既存了愧疚之心,那何首乌便再也吃不下了,于是将剩下的部分放入另外袋中,心道:“等出去后,替它修一小墓,也算是报答芝仙的救命之恩了。”
众人吃了那首乌后,渐渐便有了力气。严剑超盘膝坐下运功,将首乌的精华纳为己用。崔元之便悄悄问袁度道:“神女宫既然要盗此墓,怎的祝姐姐还要护墓呢?莫非她是在骗我们?”
“不太像,”袁度摇头道,“若是她要骗我们,何必用身中尸腐气来使苦肉计呢?这也未免太冒险了,若是我们晚下山片刻,怕她性命堪忧。”说到此处,不觉压低了声音道:“不过神女宫主行事莫测,就连属下弟子都不知其心思,我怕祝姑娘也是被蒙在鼓里。”
“那我们是否要告诉她呢?”崔元之问道。
“我怕她早已知晓了。她一直不肯随我们入墓,定是发觉了什么,想要去找宫主问个明白。唉,这又岂是她能问的。”袁度叹了口气道,“我怕她反倒惹祸上身!”
“怎么?”崔元之闻言大惊,“难道宫主会怪罪她,惩罚她不成?”
“训斥必是少不了的,”袁度站起身来,无奈地说道,“或者自此不许她下山,幽禁宫中也未可知。”崔元之不再说话,可心里头却充满了担忧。
袁度又走到石壁前,细细打量那八个字,口中喃喃念道:“见蛊即陈……苗疆倒是有很多蛊,可要见的是什么蛊呢?”
“莫非是说我的血胎可以打开铁壁?”严剑超猜到,“血胎算不算蛊?”
袁度摇头道:“万万不可,血胎之灵全凭血气而生,万一血胎打不破铁壁,到时候就轮到你的血契被破,可就麻烦了!”
严剑超想起书上所说种种血契被破后血胎反噬的可怖后果,心头不由得一悸,忙对袁度道:“多谢先生说明,在下差点就酿成大祸了。”袁度摆手道:“咱们还是另想办法吧。”
李秋岚见袁度想得辛苦,额上直冒汗,便劝道:“袁先生你还是休息一下吧,慢慢想也不急。”
袁度尚未回答,严剑超叹了口气道:“辛苦了那么久,眼看就差这最后一步,难道真的就过不去了?这世上难道就真的没有能破开这铁壁的东西了么?”
“有!”袁度道,“寒铁与玄铁混铸后,坚硬无比,但世上自古一物降一物,我们来时那条黑水河中的黑水,正是百金克星,就算是这铁壁也绝难抵抗。只可惜……”
众人心中都暗暗替袁度接续上后半句:“只可惜通道塌方,出不去了。”严剑超望着脚上那双被黑水蚀穿洞的鞋子,恨恨道:“都是谢家宝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老子出去后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崔元之问道:“那除了黑水以外,还有什么能够破开铁壁的呢?”
袁度摇了摇头,指着石壁上的金字道:“除非能解开这八个字的谜题。”他拿出罗盘,测了一下道:“这石壁朝着正东,我们面对它正好符合面西。可‘见蛊即陈’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
“那什么叫做蛊呢?”崔元之问道,“是不是一种虫子啊?”
“蛊是虫子,但是一种人造的虫子。在苗疆,苗人在端午时将诸般毒虫放在一起,封于地下,令其自相残杀,次年端午取出,唯一剩下的虫子就变成了有灵性的蛊,具有了神通,大小如意,变幻多端。”说到此处,袁度连连摇头道,“可蛊有许多种,到底这里要什么蛊也不知道,难道要将苗疆所有的蛊虫一个个都拿来试过不成?”
崔元之也觉得不太现实,又问道:“那除了蛊虫以外,这蛊还有别的解释么?”
听到这句话,袁度猛然抬起了头,愣愣地望着石壁上的金字,不说一句话。崔元之见袁度呆滞,不知道出了何事,忙拉他道:“大哥,你……没事吧?”
袁度将眼光收回,朝着众人扫了一圈,点头道:“我知道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了!这蛊其实就在我们中间!”
“就在我们中间?”李秋岚也被袁度的话吓了一大跳,“那谁是蛊?”
袁度指着她道:“正是李姑娘你了!”
“我?”李秋岚万万没有想到,袁度竟然会说自己便是那个蛊,顿时惊讶万分,“袁大哥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怎么会是我呢?”
袁度笑道:“正是你!姑娘的芳名中有个岚字,上山下风,山为艮卦,风为巽卦,艮巽相叠便是蛊卦,因此说见蛊即陈。只要李姑娘面西而拜,这铁壁应该便会打开。”
“真的是我?”李秋岚对袁度的解释也是半信半疑,她走到石壁前,拜了一拜,见没有动静,又拜了一拜,石壁还是静悄悄地矗立在那里,未曾有丝毫动静。
崔元之奇道:“怎么不灵?莫非大哥你算得不对。”
李秋岚也道:“之前我曾拜过一次,如果要开早就开了,哪还轮到现在来拜?”
袁度扳指算了算道:“那到现在李姑娘你一共拜了三次,蛊乃是六十四卦中的第十八卦,不妨再拜十五下,以全理数?”
李秋岚依袁度之言,又拜了十五下,方站起身来。严剑超忙上前查看,见铁壁依旧,没有半点要打开的迹象,不由得恼道:“这次到底灵不灵?怎么还没动静?”
袁度笑道:“少安勿躁,你听,铁壁后面好像有动静了。”
果然,墙后传来了嘎嘎的机栝转动之声,响了好一阵,然后才见墙壁向两侧分开,留出一条一人来宽的缝隙,里面黑黝黝地,什么都看不清楚。
“袁先生,这天牢已开,我们可以进去了吧?”严剑超不敢贸进,问一旁的袁度。
袁度将玄天黄符御起,送到缝隙处,借着白光,见里面不过两尺见方的一个小间,盘坐着一具骷髅,捧着一个白色的玉盒。严剑超见到那盒子,心中大喜,辛苦了这么久,折了许多门人,总算到了最后一步,他也小心,怕骷髅会有什么不对,幸好圣水还残留了一点,此刻也不管浪费不浪费,尽数倒在了骷髅上。
那圣水洒上后,也不见什么异状,严剑超这才放心,去取那个玉盒,用双手托着,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了一具棺木之上。只见那盒子扁扁的,不过一尺见方,上面却密密麻麻贴了了九张封印的符箓,写满了朱砂记号,其中有一张已经被撕开一大半,几乎要断成两截一般。
严剑超见玉盒如此封印,心中也有点发怵。袁度上前一步道:“此盒如此封印,怕内有妖魔,还是交予我们带上峨眉,以免祸害人间。”
严剑超将玉盒往怀中一塞,摇头道:“这可万万不能,我还要拿它去于阗交换我严家香火。”李秋岚拔出长剑,冷冷地说道:“让你开棺察看,我已是退到了底线。如今你竟然又想拿走先人遗物,我必容不了你!”说完举剑便朝严剑超刺去。
严剑超本不把李秋岚放在心上,他所忌惮的便是崔元之的赤心珠与袁度的雨师箭,这两件法宝让他吃足苦头,知其厉害之处,不到万不得已,还不想真的惹他们出手,因此见李秋岚长剑闪动,朝自己刺来,便轻轻躲了开去。
李秋岚见严剑超躲开了自己的攻击,更是怒不可遏,她性子与师姐天师夫人万秋华一样,略显急躁,又因年纪尚轻,做事也易冲动,此时见严剑超躲闪,像是惧怕自己一般,更是信心大增,朝着对方的要害连连进攻。
袁度在一旁却皱眉不已,他早就看出严剑超不反击是因为害怕自己与崔元之的法宝厉害,李秋岚其实并非他的对手。严剑超避了数招后,见李秋岚依然进攻不断,不觉也暗暗动怒,低沉着声音道:“我已让了你这么久,小女娃怎的那么没有自知之明?难道我真怕了你不成?”说到此处,他一掌打在长剑的侧面,李秋岚只觉虎口巨震,顿时拿捏不住,长剑掉落于地上。严剑超打落长剑后,后退几步,将双手背在身后,意思是告诉袁度自己并非真的要与李秋岚为敌,而是为了自卫而已。
崔元之见严剑超将李秋岚长剑打落,生怕他再下毒手,忙将赤心珠放出,流光一点,直朝严剑超飞去。
严剑超知道赤心珠的厉害,不敢招架,忙将血胎放出。这也是他最后的希望了,之前他不敢用,是怕多用后血胎反噬,但如今形格势禁,他已是无路可退,就算是有万分的希望他也要一试。
一个红点与一个绿点在半空中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发出震天的响声,整个石室都震动起来。众人只觉得站立不住,纷纷跌倒在地,严剑超怀中的玉盒也跌落出来,磕在了一具棺木角上,就听见嗤的一声,盒上升起一股青烟,那道断裂的黄符消失于无形。
“糟糕,盒里有东西要出来了!”袁度惊道,“严门主快将盒子交给我们。”严剑超却捡起盒子又放入怀中道:“这个真的不能给你们,还望袁先生见谅。”
袁度急道:“那盒上九道黄符上应贯索九星,对着九冥天牢阵的九具魃棺,刚才那具大棺已经被旱魃焚毁,因此这道黄符便消散了,如果再不封印,怕接下来这八张也保不住了。”
严剑超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看了看袁度,然后道:“我只管将盒子送到于阗,别的与我无关!”他话音刚落,就听见石室东首轰的一声大响。
大家未曾防备,都吓了一大跳,原来葬着枭阳那具棺木的棺盖忽然跌落在地,棺中也随之冒出阵阵黑烟,夹杂着扑鼻的腥臭之气。
崔元之捂着鼻子道:“怎么会这样?棺木无缘无故怎会烧起来?”
袁度急道:“九幽之气反冲,这些棺木都将会被幽火所焚化。严门主快将此盒给我暂时封印,晚了怕来不及了!”严剑超听袁度如此说,不由得再取出玉盒来,见上面的黄符只剩下七张,这才相信袁度并不是危言耸听,但又不舍得就此交出,想来想去,又把盒子放回怀中,抱手道:“在下实在不能将此盒交给你们,那人既然要我将玉盒送去于阗,必定也会料到封印会不保,至于里面的东西会不会出来,却与我无关。”
李秋岚怒道:“你怎能如此无耻,竟宁愿让妖物脱走?!”严剑超后退一步,背脊已经贴上了石壁,他望着李秋岚道:“李姑娘你并非我的对手,崔小弟的法宝虽然厉害,我的血胎也尽能抵挡得住。至于袁先生,其实我并不想与你为敌,但你们若是逼迫太甚,说不得大家今天就一块死在这里吧!”
袁度知道严剑超已经到了绝路,如果强行夺取那个玉盒,他必定做困兽之斗,到时候即使能够夺回玉盒,损失也是很大的,他并不想冒这个险。严剑超见袁度不说话,提高了声音道:“袁先生,他们都听你的,你意下究竟如何?!”
袁度摇头道:“严门主,我也实在不能答应你,今天你必须将玉盒留下!合我们三人之力,相信你不是对手。”
“大哥说得对!”崔元之也叫道,“这盒子本来就是李姐姐祖上的,你不能拿走!”李秋岚也举起了长剑。
严剑超仰天大笑道:“好好好,果然英雄出少年,我认栽了,盒子你们拿去吧。”他将盒子托在手中,平递过来。
崔元之大喜,刚想上前去接,被李秋岚一把拉住了。李秋岚低声道:“别过去,小心有诈。”崔元之猛然醒悟,严剑超必定是要趁自己过去拿玉盒的时候像之前那样拿住自己,从而逼迫袁度。想到这里,他背上不由得出一阵冷汗。
严剑超见崔元之过来,便对袁度道:“难道袁先生也不敢来拿这个盒子么?”
袁度笑道:“我有什么不敢的呢?严门主愿意将盒子交给我们,那是再好也不过了。”他一面说,一面上前,伸手去接。崔元之在后面大叫道:“大哥小心啊!”袁度笑道:“严门主说要给我们,那便是真的给我们,难道会像奸诈小人一样设下圈套陷阱么?”严剑超听见对方语带讥讽,脸上闪过一阵黑气,不过马上又露出笑容道:“那是自然,袁先生尽管来拿便是。”
袁度微微一笑,伸手过去,就在离玉盒不过一寸,将触未触之时,眼前猛然一暗,所有的火把突然尽数熄却,众人顿时陷入了无边黑暗之中。
就听见严剑超大声喝道:“什么人?!”接着“砰”然巨响,震得人耳膜一阵的生疼。黑暗中一团白光渐渐亮起,原来是袁度催动玄天黄符,暂时照亮了石室。只见严剑超脸色煞白,双掌连臂均是漆黑一片,显然已是用上了十二层尸腐气,正击在一具石棺之上。那石棺本是花岗石雕成,坚硬无比,但在严剑超轰天一击下,坍塌了半边,都粉碎成一颗颗的小石子,棺中的僵尸也断成了两截。
严剑超收回掌,朝着黑暗中叫道:“何方来客,敢抢我的东西?!”崔元之这才看见严剑超身上已无玉盒,看来刚才已被人在暗中拿走,那人能当着袁度与严剑超两人的面拿走玉盒,本事定是极高,心中不由得替袁度担心起来。
黑暗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你们擅闯禁地,已是不赦之罪,如今竟敢盗取宝物,更罪上加罪。”严剑超冷笑道:“人都死了,还要那么多宝物干什么?留在这里也是浪费。”
袁度却恭敬地道:“还望前辈恕罪,在下拿走玉盒并不是觊觎宝物,而是为了天下苍生。”
“此话怎讲?”那个声音奇道。
“前辈既然说这里是禁地,自然知道这石室中的棺木中所葬之物。”袁度不慌不忙,徐徐说道。
那声音道:“这个老夫自然知晓。你知道否?”
“晚辈自然知道。此处一共七具棺木,分别以金、石、木、革、玉等所制,葬的是蠃、鳞、毛、羽、昆等五类虫,皆为僵尸,化而成魃。再加上地下还有二棺,凑成阳数,乃是贯索之局,号称九冥天牢。”袁度不慌不忙,一一道来。
那声音惊道:“居然有如此奇人,竟识得老夫此阵。你既然知道这是天牢,怎还敢私开?”
这下轮到袁度满脸惊诧,指着黑暗中道:“前辈你是……”
那声音大笑道:“哈哈,老夫便是李自然,这墓正是老夫所建,这阵也是老夫所布,这玉盒也是老夫所封,捧玉盒的骸骨正是老夫的遗蜕。”
崔元之听到这里,禁不住大声问道:“那你……你到底是死人还是活人?”
“老夫已经在此四百多年了,你说我是死人还是活人呢?”那人笑着答道,“小兄弟是不是想看看老夫现在的样子啊?”
崔元之连连摇头道:“不要不要,听前辈说话中气十足,一定是风姿卓越,精神矍铄,红光满面……”他才说了三句,猛然间眼前一亮,所有的火把又重新燃烧了起来。只见石室中央站着一人,背对众人,身穿薄袄,头发乌黑,不像是年老的样子。严剑超脸色一沉,喝道:“家宝,原来是你!你搞什么鬼?!”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赫然是之前失踪的谢家宝,他手中正捧着那个玉盒。严剑超上前一步道:“谢家宝,你这欺师灭祖的家伙,竟敢放炸药,想将我们困死在这里,我恨不得一掌拍死你这个叛徒!”
袁度低声对严剑超道:“李自然的元神已经占据了谢家宝的身体,他现在已经是李自然了。”
谢家宝脸上带着微笑,只是这笑容看起来十分诡异,令人不由得背上生出一股寒气来,他用苍老的声音道:“我可不是谢家宝,炸药也不是我放的,这个人想让你们在这里自生自灭,但是他既然进来了,我也不能让他逃走。没想到你们会发现了玉盒,却是老夫小看你们了。”他对袁度道:“你是哪门哪派的弟子,见识倒也广博。”
袁度恭敬地答道:“在下袁度,是袁公易然的后人。”他所说的袁易然正是明末袁氏一族的传人,江湖号称“天机道人”。
李自然点头道:“原来是天机道人之后,难怪如此厉害。这位小兄弟和姑娘师承何派啊?”
李秋岚一拱手,说道:“晚辈峨眉李秋岚,这位崔元之是晚辈的……”她一句话还未说完,就听的李自然问道:“你小女娃子也姓李?”
李秋岚点头道:“正是,此处乃是我李家的祖坟。刚才前辈说此墓是前辈所建,莫非……”
李自然哈哈笑道:“原来女娃子你是我的曾曾曾孙女,难怪长的这么标致。”说到此处,脸色忽然一沉道:“不过你怎会与盗墓头子勾搭在一起,反盗起自家的祖坟来?”
李秋岚见李自然厉声询问,不禁有些害怕,转头望着袁度,眼神中充满了怯意。袁度心中忽然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很久很久以前也是这样一个眼神,令他走上了一条艰难崎岖的道路,一生也因此发生了改变。如今也是这样一种眼神,他又能怎么做呢?袁度苦笑了一下,上前一步道:“前辈怕是误会了,李姑娘也是被逼无奈。”
李自然指着严剑超道:“被逼?是你逼的么?”严剑超冷笑道:“谢家宝,你还在装神弄鬼,别以为换了腔调说话就能骗我,你到底是谁派来的?是妙手帮的赵泽恺还是飞燕门的秦长天?我倒想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也对盗墓有那么大的兴趣!”
李自然摇头道:“什么妙手帮、飞燕门,老夫都不认识,老夫只想问你,是你逼我的曾曾曾孙女来挖自家的祖坟么?”
严剑超“哼”了一声道:“看你要玩到什么时候。我就是逼了又如何?实话告诉你,这玉盒早就有人觊觎了,我只不过也是受人所托来此罢了。”
“哦?还有人知道这个玉盒?”李自然脸上也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当年我除了天释以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难道是天释这个王八蛋泄露了秘密?”他看了一眼李秋岚,见她脸上露出恼怒的神色,忙笑道:“我和天释从小一起长大,有八拜之交,你们峨眉派的大小弟子应当叫我一声师叔祖才是。”
袁度笑道:“前辈与天释真人乃是同族,血脉相亲,结为兄弟也是应该的。”
李自然奇道:“原来你知道我和天释都是……”
“晚辈知道两位前辈都绝非凡夫俗子。”袁度忙打断了李自然的话,“不过我想天释前辈不是像那种口无遮拦之人,绝不会将前辈的秘密到处宣扬。”
李自然将手中玉盒晃了晃道:“宣扬是不会,不过这盒中的东西太过重要,我怕天释自己也会动心,在峨眉留下只言片语,后人得知,前来夺取也未可知。”
“我师父绝不会那样做的!”崔元之见李自然以恶意揣测天释,不由得出声辩护道。他此言一出,倒把李自然吓了一跳。
李自然眯起眼睛道:“你师父?天释是你师父?你这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会是天释的弟子?笑死人了。”
“我……当然是了!师父飞升的时候,给了我这个!”崔元之见对方不相信,忙将赤心珠摊在掌心,递到李自然面前。
“这是……?”李自然接过赤心珠,细细查看了一番,脸上又惊又喜,说道:“这是天释元神所炼,难道他真的已经飞升了?”
袁度点头道:“天释真人为了镇守妖魔,宁愿在世间停留三百年,放弃飞升机会,终于在一个月前,功德圆满,得证大道。”
李自然听见天释已经得道,不由得抬头向天大笑一声道:“天释老鬼,终于还是被你先走一步,我这个赌到底输给你了。”他将赤心珠还给崔元之,一面笑道:“那你该叫我师叔,这儿除了我以外就算你辈分最大了。”说到此处,他正色道:“你说,到底是谁知道玉盒在这里,让你们来拿?”
崔元之指着严剑超道:“是有人托他,而他又逼了我们进来,李姐姐还被他打伤了呢!姓严的,我说得对不对呢?”他的话半真半假,有人托是真的,李秋岚被打伤也是真的,而中间夹着的却是假话,其实他们并不是被严剑超逼迫进来,而是主动设计带严剑超进来的,但这番前后真中间假的话,严剑超却不能辩解,直气得手发抖。
李自然见严剑超不辩解,走近一步,问道:“那个托你的人究竟是谁?”
严剑超见眼前之人的样貌是谢家宝,但说话的腔调语气都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很像是鬼附身的样子,但他盗墓多,各种鬼灵僵尸也见识不少,心中倒是不惧,暗暗运起尸腐气,见李自然近前,笑着道:“那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了。”左爪疾探,已握住了李自然的肩头,尸腐气源源不断送将出去。
李自然面带微笑,恍若不知,摇头道:“蚍蜉撼树,自不量力。到这个时候,你已经入了我的瓮,还想垂死挣扎不成?”他将嘴一张,喷出一口鲜血,化作一团殷红的雾,向外扩散开来,足足有脸盆大小,然后又伸长,化作一个淡淡的红色人影,面貌模糊不可分辨,张牙舞爪,猛然扑向严剑超。
严剑超大骇,忙放开了手,后退了几步,但还是被血影一把抱住,接着那血影渐渐变淡,似乎融入了他体内。李自然摇头叹道:“你的尸腐气倒也炼得不错,只可惜用错了对象,区区邪术,能奈我何?”严剑超听见李自然这样说,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强笑道:“那你的幻术又能奈我何?”
李自然将头转过去,笑道:“难道你学尸腐气的时候,师父没有告诉你这门法术的克星么?”
严剑超的脸色愈发难看,白得不带一丝血色,指着李自然颤声道:“你刚才使的是……使的是……不可能,当今世上不会有人会这个……”
“我使得正是血魂术,以血破毒,你的尸腐气已经被我破了。”李自然缓缓说道,“当今世上没人会,不代表我不会。从今天起,你如果再用尸腐气的话,血咒攻心,你的心脏会当场爆裂。”
严剑超颓然坐倒在地,一个劲地摇着头,口中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李自然不再理他,而是对袁度道:“如今此人已被我破了法术,你们也不用再惧他了。”他拿出玉盒道:“九冥天牢被你们破解,盒上的封印已是岌岌可危,老夫拼数百年法力或许勉强还能镇压百日,可百日过后,怕是术派的末日就要到了。”
袁度见他说得郑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忙问道:“那晚辈即刻通知峨眉,希望掌门道圆师太能召集各派掌门一起商讨,找到镇妖的方法。”
李自然摇头道:“不中用的,盒中之物是普天之下各大术派的根本,各派掌门人对它来说都是徒子徒孙,又有什么方法?当年老夫若不是凭借蚩尤秘术,怕也关不住他。”
崔元之在一旁听得好奇,忍不住出声问道:“那这盒中到底关的是什么妖怪?”李自然侧头看了看崔元之,笑道:“这盒子里关的是一本书。”
“一本书?!”袁度忽然大叫道,一张脸也变得煞白煞白,仿佛是见到了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李秋岚见袁度失常,忙上前搀扶,关切地问道:“袁大哥,你怎么了?”
袁度喘了口气,对李秋岚笑了笑道:“谢谢你,我没事。”李秋岚见袁度神色恢复,也不好意思靠他太近,便笑了笑,放脱了手,站到一旁。李自然也对袁度如此激烈的反应感到惊讶,问道:“莫非你猜道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袁度点点头,指着那盒子道:“晚辈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盒子里面装的就是轩辕黄帝亲笔所写的《金篆玉函》。”
他这句话使得崔元之与李秋岚张大的嘴巴,下巴都几乎要掉了下来。唯有李自然微笑点头道:“果然是袁家的人,什么都瞒不过你们。”
崔元之知道袁度一直在寻找真龙气,而记载龙脉所在的《寻龙谱》或是《寻龙补》的原本均是记载在这《金篆玉函》中,如今听见玉盒中所装的正是这本上古奇书,忍不住替袁度高兴,忙道:“既然只是本书,那就打开来让我大哥看看吧。”
“你大哥?”李自然指着袁度道,“你叫他大哥?什么辈啊,都乱了套了。不过这盒子可千万不能打开,这书谁也不能看!”
“为什么?”崔元之不明白,“不过是一本书而已,怎的就不能看了?”
李自然一只手在玉盒上摩挲着,像是在抚摸一件心爱的东西一般,过了良久方道:“这不是一本普通的书,它是轩辕黄帝亲笔所写的宝物。黄帝灭蚩尤后,用欧丝之野的蚕女之王所吐玉丝,让嫘祖用金轮飞梭织成天锦三尺,以海外仙岛所生万年古松的松脂烧成炭烟,混上东海流波山的夔牛之胶,加上西方白虎精金,揉成仙墨,再用凤凰翎为笔,蘸而书之,写成三卷金篆帛书,再让臣子巧倕用昆仑山羊脂白玉雕了这个玉盒,将帛书盛放起来,这就是《金篆玉函》的来历。黄帝飞升前将此书封在昆仑山玉虚洞中,布下灭灵禁制,防止妖魔鬼怪前来盗书。黄帝千算万算,却不知祸从内起……”
“这怎么说?”崔元之问道,“难道是那洞里本来就住了个妖精?”
李自然摇头道:“非也,祸根却在此书上。原来它禀黄帝元妃亲手所制,沾染了些灵气,又受巧匠玉函所养,渐渐成精,到得商周年间,竟可化作人形,盘踞在昆仑山中,自号‘元始’,假装神仙,胡乱收了几个弟子,传了些书上的法术。那元始一心想像黄帝一样,找到真龙之气,好上天做个真神仙,可是苦于受到禁制,不能出洞。那灭灵禁制是蚩尤的法术,《金篆玉函》上并无记载,元始虽通晓诸般玄门道术,可对于此却一筹莫展。
“不过在《金篆玉函》的最后几篇上倒是记载了一些破解蚩尤邪术的法门,其中就有一种以邪破邪,以血灭血的阵法,需要三百六十五个不同命格的精魂,按照一定阵势排列,或有可能破除禁制。那元始便动了念头,想要一试,就派让弟子中最老实的姜尚下山,假借封神的名义,助周伐纣,趁机收集精魂。同时又让另一名弟子申公豹鼓动三山五岳符合命格要求的那些散仙们下山助纣,可怜那些散仙们被蒙在鼓里,一个个都成了封神榜上有名人。”
“啊?”崔元之大叫道,“难道这就是封神榜的真相?”他呆了半晌,问道:“那师叔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李自然叹了口气道:“老夫的祖上原是蚩尤手下,后归顺黄帝,奉命在昆仑山看守玉虚洞。元始成形后,称老夫祖上为师兄,这商周之战,老夫祖上也曾参与其中。”
“啊?!”这下轮到袁度大叫起来,“原来前辈的祖上是……是……”
“老夫的那位祖上在黄帝时叫做李玄中,原本是蚩尤手下的大将,后来归顺黄帝,人称‘玄中法师’,他对蚩尤的秘术十分熟悉,故而元始甚是惧怕,常用甜言蜜语奉承他。天长日久,玄中法师也就渐渐放松警惕,只要元始不出洞,对于其收徒之事也就睁一眼闭一眼,有时甚至还照顾一下他的弟子。玄中法师久不下山,因此对封神榜一事也不甚清楚,只有几次,姜尚遇到了厉害的对手,上昆仑山请求帮助,玄中法师会一种分神化气之术,便幻了一个元始的样子助他一臂之力,就这样几年下来,那三百五十六个精魂竟被姜尚慢慢收集满了。
“等到姜尚功成回山那天,玄中法师才知道封神榜一事,可为时已晚,三百五十六个精魂全部归位,那个灭灵禁制受到血气攻击,顿时消解于无形,元始大笑出洞而来。玄中法师见自己犯下大错,让元始走脱,对不起轩辕黄帝所托,便用尽生平所学,想要擒住元始。没想到那元始依仗《金篆玉函》上的法术,又有门人相助,反倒将玄中法师打成重伤。玄中法师见敌不过,便借血遁而走。元始见对头逃去,更是得意,便着手想要寻找真龙气,学轩辕黄帝的样子,好白日飞升。而玄中法师受伤之后,回到苗疆,隐居山中,思索对策,无意间在一个仙窟中发现大术士巫咸的石刻遗术……”
“咦。又是仙窟?”崔元之忍不住叫道,“难道就是当年洪秀全进去过的那个洞?”
“洪秀全是谁?”李自然问道,“难道他也是玄中法师的后人?”
崔元之这才想起李自然在此处四百余年,与世隔绝,自然不知道外界的变迁,便笑道:“没事没事,师叔请继续说好了。”
“那石刻上布有重重机关,但自然难不倒玄中法师,他破去机关后,见那巫咸遗术虽与蚩尤秘术不同,但源出相似,根本上却是相通的,恰好与自己生平所学相互印证,相互启发,不禁欣喜万分,连忙修习。他素有根基,因此所花时间不过数日,即可融会贯通,功成圆满。出洞前他又将石刻机关复原,甚至还又新加了几重,方不破坏巫咸的遗意。”
袁度听到此处,暗暗想道:“别的机关我倒不惧,唯独你这新加的几道,可着实费了我数月的时光啊。”
李自然不知道袁度心中所想,继续说道:“玄中法师下山后,在泰山之巅找到了元始和他的弟子,他们正在施法引真龙出地,玄中法师趁其不备,先发制人,全力使出一招自创的‘灭绝乾坤’,融合了蚩尤与巫咸两种秘术,威力惊天动地。元始见状不妙,竟用弟子来抵挡,乘机遁走,可怜那些弟子受此一击,顿时魂飞魄散,化为飞灰,只有姜尚,因在齐国临淄执政,未在其中,方躲过一劫。元始虽用弟子挡架,但也受伤不轻,精气大乱,只得暂避于齐国王宫中。玄中法师追至,元始无奈,与之决战,不想却被姜尚自后偷袭,差点现出原形,只得又逃。”
“为什么姜太公要偷袭他的师父呢?”李秋岚问道,“不是他把元始放出来的么?”
“姜尚原是一个宅心仁厚之人,被元始所骗,信了什么封神之说,无端害了三百六十五人的性命,他早后悔不已。如今元始又要在泰山取真龙气,地龙一失,齐国的风水地气皆会破败,影响将达数百年之久,这也是姜尚所不愿看到的。但元始是他师尊,姜尚敢怒而不敢言,如今元始被玄中法师打伤,危在旦夕,姜尚自然要痛打落水狗了。”
“原来如此,那也算是他的报应!”崔元之笑道。
“可元始毕竟已是修炼千年,怕没有那么容易被收服的。”袁度却道,“否则也不会轮到前辈在此守护了。”
李自然点了点头道:“不错,元始毕竟是通晓诸般法术,还是被他逃走了,只是他受伤极重,没有个五六百年是恢复不了的,玄中法师便继续追踪,可每次都被他逃脱,就这样过了四百年左右,到了春秋时期,玄中法师的躯壳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于是他分神化气,投入楚国苦县玉女腹中,怀胎八十年,于肋下降世,生而能言,须发皆白,指李树为姓,名聃,字伯阳,称老子,继续在诸国追查元始下落。周敬王二十年,元始西逃昆仑山,老子便骑青牛出函谷关,自此再不复见于世。
“老子追踪元始上了昆仑后,终于又回到了玉虚洞,其时元始的道行已恢复十之八九,想与老子在此决一死战。这场大战结果是元始被打回原形,重新被封于玉盒之中,老子也法力散尽,为了使后世不再遭劫,他便在玉虚洞中布下巫咸所传的九冥天牢,以代替轩辕黄帝的灭灵禁制,镇压这《金篆玉函》。只是这九冥天牢虽然厉害,但也并非是万年不坏,每隔千年,幽火便会反噬,其阵自破。所以老子就留下李氏一脉,看守此盒,每历千年,便找地方重新布阵。到了老夫这一辈,正逢明孝宗当位,而九冥天牢的千年之期也已近,老夫便四处寻找封印之所,见这大嶂山风水奇佳,便想在此布阵。所以便用分神化气之法,幻了李自然、李日芳二人,前去鼓动宁王,在嶂山中开山为墓。那宁王图谋不轨,老夫便乘机唆使他起兵造反,让他兵败被杀,这墓也就无人过问了。”
“可前辈你杀了那么多工匠,白骨累累,也忒忍心了。”袁度叹道。
李自然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不杀这些工匠,万一被人知道此墓中有《金篆玉函》,岂不是为祸天下?再说这些工匠本是死囚,我若不杀他们,朱宸濠也会杀了他们。”
袁度摇了摇头,不再说话。李自然见袁度不语,便道:“有的事老夫也是迫不得已。你看,就算是我杀光所有的知情者,这墓中的秘密还不是一样有人知晓?所以就有这种盗墓贼……咦?贼子竟然跑了!”
众人这才发现严剑超早已不见踪影,只有墙角处挖开了一个小洞,仅供一人出入。崔元之恨恨道:“居然被他跑了,真便宜他了!”
袁度颔首道:“严剑超的功力尽丧,身边还带着个血胎,这就叫玩火自焚,迟早会命丧其手,就由他去吧。此处的九冥天牢已破,不知前辈打算怎么做,是否还要重新布阵?”
李自然摇头道:“来不及的。九冥天牢的每一具尸体都需要有固定的命格,哪能轻易寻得?之前老夫曾说过,只有百日之限。除非……”
“除非什么?还请曾曾曾祖公示下。”李秋岚拱手道,“我们峨眉必尽全力助您降妖,万死不辞。”
“对啊,师叔你就说吧,我们该怎么做?”崔元之也大声应和道。
李自然笑道:“不用死,不用死。元始逸出后,必定要找一处地方修养,没有个一年半载是不会出来的。在这段时间内,你们只要能找齐五面镇魔宝镜,便可将其重新封印。当年天释也说要寻找它们,不知道有没有成功,或许峨眉会有些消息。”
“宝镜?”袁度拿出了水心镜,“是不是这面?”
李自然大喜道:“正是正是,想不到竟被天释老鬼给找到了,那其他的四面呢?”
袁度摇了摇头道:“天释前辈穷一生之力也只找到这一面,我们要在一年内找到其他四面,怕是比登天还难。”
李自然拍了拍袁度的肩膀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尽力而为吧。若真的无法找到,也该是天下苍生有此一劫,不必为此内疚。” 他转向崔元之:“还有你,天释的小徒弟,我看你根骨不错,将来必是可造之材,好好修炼,可别堕了你师父的威名。”他又对李秋岚道:“曾曾曾孙女,你去告诉峨眉掌门那个什么师太,让她联络一下江湖同道,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 说到此处,李自然忽然指着李秋岚的口袋道:“原来这里还有一个。”
李秋岚这才想起袋中的肉芝,忙将它取出,托在掌中,送到李自然面前。李自然笑道:“小芝,差点把你忘了。之前老夫答应过让你入我门,但不是拜我为师。这位姑娘就是我的曾曾曾孙女,也就是你的师父了,你可不要忘了。”肉芝用力地点了点头,咧开嘴笑了下,又钻回李秋岚的口袋中。
李自然指着石穴中自己的骸骨道:“老夫这遗蜕背后有一石门,连通出去的密道,你们出去后将石门掩上,打开门口机关,此门便会封死,里面的墓穴也会塌陷,你们再也不能回来了。
“那师叔你呢?”崔元之惊道,“岂不是出不去了?”
李自然笑道;“我反正已经在这里呆了四百多年了,也不想走了。百日后元始破封,我还能和他一战,拖延点时间。”
听见李自然如此说,袁度心中不禁一阵颤动,李自然与天释何其相似,为了封印《金篆玉函》,元神在这个墓穴中幽居了四百多年,最后还是免不了与之一战,结果怕是凶多吉少。天释最后尚且可以飞升,可李自然却将落得形神俱灭的下场,他何苦这样做呢?但袁度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都劝不动李自然的,只有努力去寻找剩下的四面宝镜才是唯一对得起他的方法。想到此处,他对李自然抱拳道:“前辈请放心,晚辈一定会达成所愿,找齐五面宝镜,希望前辈一定要保重!”说到最后,语声也有些哽咽起来。
李自然却始终带着微笑道:“希望老夫没有看错人,老夫先代天下术派谢谢你们了。”说完他将玉盒放在身前,盘膝坐倒,低首闭目。只见他顶门处冒出一缕白烟,越来越浓,结成人形,长须飘飘,隐隐有出尘之态。袁度知道这是李自然的元神,便朝着行了一个礼。那白烟先绕着袁度他们转了一圈,接着尽数钻进了玉盒之中。
谢家宝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这才又睁开眼睛,抬起头来,看见袁度等人,不觉惊道:“是你们?!别……别杀我,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放炸药,求求你们饶过我吧,我会给你们立牌位,烧很多元宝……”
李秋岚又好气又好笑,使劲敲了下谢家宝的脑袋,拧着他的耳朵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我们还没死呢。”
谢家宝耳朵被扯得生疼,龇牙咧嘴地道:“我错了,是我该死,姑娘请饶了我吧。”袁度在一旁道:“算了,还是再饶他一次吧。”
崔元之很不乐意地说道:“怎么就这么便宜了这小子?他差点要把我们给炸死呢!”
袁度指着谢家宝道,“他的父亲孤独一人,你若杀了他,可就真的是香火断绝,无人送终了。看在我的面上,就放过他吧。”
李秋岚见袁度这么说,白了他一眼,跺脚道:“就你们是好人,我是坏人!你们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谢家宝忙朝着三人磕头道:“多谢大侠饶命。”李秋岚踢了他一脚,指着严剑超挖的那个洞道:“那快滚吧。”
谢家宝如蒙大赦,胡乱磕了几个头,就往洞里钻。他是潜龙门弟子,这钻洞穿隙的事情并难不倒他,三刨两蹬,身子就消失在了隧洞里。
崔元之急道:“就这样放他走了?也太便宜他了!”袁度却道:“放他走活路就是了,何苦让他走一条死路呢?”
“死路?”崔元之很是不解,望着那个洞口道,“大哥你的意思是说……”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得洞中传来一声惨叫,接着一道殷红的鲜血缓缓地从洞中流淌出来,在石板上蜿蜒。崔元之大惊,指着血迹道:“那个洞里有机关?”
“严剑超哪会这么好心留下一个出去的洞?”李秋岚道,“这里面一定有花头,算这个谢家宝遭殃了。”
袁度摇了摇头,不再说话,走到那具骸骨前,先行了个礼,然后将骸骨轻轻搬在一旁,见背后是一块巨石,光滑如镜,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日中得解”。袁度知道通道必在那巨石之后,便伸手去推,果然一阵轧轧之声,巨石慢慢转了一个角度,露出一条缝隙来,仅供一人通过。袁度拿了一个火把,当先走入,崔元之与李秋岚自后跟上。三人进入通道后,巨石又缓缓转了回来,将通道堵死,接着就石后传来一阵阵巨大的声响,连通道都颤动起来。
“墓穴要塌了,我们快走!”袁度急道。三人快速沿着通道向前奔去,转过一个弯以后,眼前出现了两条分岔,都是斜斜朝上延伸。
“糟糕,师叔没有说过有岔路,该走哪一条呢?”崔元之急道。
袁度也没想到通道会有两条,哪一条才能出去,他心中也没数。他看了看左右道:“那李姑娘你就随便选一条吧,我们就走你选的那条。”
“我?”李秋岚没想到袁度会把这个问题交给自己,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袁度笑道:“不用担心,闭上眼睛,凭自己的感觉去选。”崔元之也在一旁道:“是啊,你选哪条,我们就走哪条。”
李秋岚只得听袁度的,闭上了眼睛,在原地转了三圈,随手一指道:“那就这条吧。”睁开眼来,只见自己的手正指着袁度,不觉绯红了脸道:“对不起袁大哥,我……我再指一次吧。”
袁度摇头道:“不用再指了,我和元之一人一边,正好是左右。你指我就是说选的是左边这条,我们就走这边。”说完便举着火把走了进去,李秋岚低着头跟在后面,崔元之拖在最后。三人依次进去通道,就听见隆隆之声自前传来,袁度脸色大变,急道:“快侧贴在石壁上,有机关!”
崔元之与李秋岚忙贴壁站立,就见到一个巨大的石球从通道的彼端滚过来,正好擦过他们的身体,然后撞击在石壁上,发出一声轰然巨响,卡住了通道口。
“糟了,我们回不去了。”崔元之惊道,“万一我们选错了,岂不是……”
“不会的,这是前辈要让我们破釜沉舟,不要回头的意思,我们还是继续往前吧。”袁度缓缓说道。
李秋岚点了点头道:“小师叔祖不要乱想,袁大哥一定会带我们出去的。”崔元之自然是极相信袁度的,也就不再说话了。
既然没有了退路,三人便继续前行。走了数十丈后,通道越来越窄,通道壁也越来越粗糙,到得最后几乎就像是天然生成的石缝一般,只能侧身通过,。三人又勉强上行了数丈,通道终于到了尽头。
(回目诗句出自皮日休《奉和鲁望四月十五日道室书事》:“望朝斋戒是寻常,静启金根第几章。竹叶饮为甘露色,莲花鲊作肉芝香。松膏背日凝云磴,丹粉经年染石床。剩欲与君终此志,顽仙唯恐鬓成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