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们正在一个石穴中,不是很大,三人觉得有些拥挤,在他们的头顶,是一条狭长而又深邃的石缝,一缕细细的日光正透射进来,投射在袁度的脸上,显得格外的明亮。崔元之四处看了看,丧气地说道:“只有顶上这条缝了,难道要让我们变成一条条才能出去么?李姐姐你到底带对路没有。”
李秋岚忽然哭道:“都是我不好,选了一条死路,害了你们。”崔元之忙道:“别哭别哭,我又没怪你,我们现在应该想办法出去才是。”
袁度点头道:“元之说得没错,我们要齐心协力。这里离地面已不到一丈,相信要出去也不是很难的事。”
“是啊是啊。”崔元之取出赤心珠道,“看我打个通道出来好了。”
李秋岚忙道:“不行的,这里这么窄,小师叔祖你打下来的石头会把我们压在下面的。”
“那李姐姐你说该怎么办?”崔元之抬头望着阳光道,“现在我们可是进退两难。”
袁度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指着崔元之道:“她叫你小师叔祖,你叫她李姐姐,你们两个什么辈分啊?”
“都这分上了,大哥你还开玩笑。”崔元之撅嘴道。
袁度摆手道:“好好好,我不说了。其实我已经知道出去的方法了。”
“是么?大哥那你快说啊。”崔元之不禁喜上眉梢。
“刚才我见到李前辈骸骨后面的石头上刻了‘日中得解’四个字,一直不明白个中含义,现在到了这里我终于知道了,原来这就是让我们出去的方法。”袁度摊开了手,让阳光照射到自己的掌心,继续说道:“这束日光就是让我们出去的关键,只要让它能照到整个石穴的中央就可以了,你们看这里地上。”
崔元之与李秋岚低头查看,果然在石穴中央,有一个小孔,不过一根筷子大小,而日光正斜斜地照在小孔边上几寸外的地方。崔元之大喜道:“这不很简单么?用紫云剑反一下光就行了。”说完便取出紫云剑,用剑身去映照日光,想将它引到小孔中,哪知试了几次都不成功,眼见射入的日光越来越暗,马上就要消失了。崔元之心中大急,忙加快速度,哪知越急便越容易出错,光斑始终不能移到正确的地方。终于,最后一缕阳光也消失了,这个地下的石穴又回到了黑暗之中。
“糟了,没太阳了,难道要等明天么?”崔元之将紫云剑放回鞘中,着急地说道。
李秋岚看了看上面道:“看来只有午时的日光才能射进来,午时一过,日头西移,便照不进来,我们只能再等十二个时辰了。”
袁度笑着摆手道:“其实不用等,我们可以叫外面的人,用镜子将日光投射进来。”
“对哦!祝姐姐应该在外面,快让她帮忙吧!”崔元之喜道。
袁度却道:“未必可行,先看看她是否在外面再说。”一面说时,手中已将符书焚化送出。等了半晌,却不见半点回音,袁度叹道:“看来的确被我猜中,祝姑娘定是去找宫主询问,被拘禁了。”
“那该如何是好?”崔元之道,“难道要请峨眉派的同门们下山来不成?”
袁度摇了摇头,不说话,只是指了指李秋岚的衣袋。李秋岚猛然醒悟道:“可以让芝童拿了镜子出去。”她轻轻拍了拍衣袋唤道:“小芝,小芝……”
肉芝将小脑袋探了出来,乌溜溜的一双眼睛在众人身上不停地扫来扫去。袁度指着石缝道:“我们被困于此,还请芝仙带我的玄天黄符上去,将日光映射到我们这里,救我们出去。肉芝点了点头,跳入了袁度的掌心。袁度将玄天黄符取出,交给了肉芝。肉芝低头,轻轻咬住。袁度将手掌高高托起,靠近石缝。肉芝用它仅有的那只胳膊和手,一点一点向上攀登,终于爬出了石缝。
又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一道明晃晃的日光投入穴内,崔元之见状忙上前,不停地将紫云剑调整角度,想要将日光投射到小孔中,试了三四次,终于成功了。就听见又一阵“轧轧”声,头顶的石头纷纷向外缩进,露出一个面积较大的洞口,直通外部。
三人见找到出去的路,顿时开心不已,崔元之更是欢呼雀跃起来,闹了好一阵后才走出去。其时午时刚过,太阳西转,四周草木丛生,袁度看了看四周,发现竟是位于疑冢外山坡上的一片小树林中。那肉芝爬在一颗枯树的枝丫上,举着玄天黄符,还在映照日光,见机关打开,众人已安然脱身,不由得大叫一声,跳下树来,跑到李秋岚面前。李秋岚弯腰将他捧起,肉芝先将玄天黄符交给了袁度,然后便钻进上李秋岚的口袋,再也不敢探头出来。
三人休息了好一阵,又转回到山谷前,只见石笋依然,那洞口却被爆炸砸落的乱石堵得严严实实,再也进不去了。一旁的石壁上有人用剑刻写道:“有事暂别,后会有期。”落款是一个“雪”字。
袁度叹了口气道:“一切都是命数,神女宫主收祝姑娘入门,多半也是与此墓大有干系。唉,但愿她平安无事才好。”他停了会,对崔元之说道:“既然李姑娘是来护送你回峨眉的,那么我也就算是完成任务了,就劳烦李姑娘带你去吧。”
“什么?我和她一起走?”崔元之听见袁度这样说,大叫了起来,一面大摇其头,问道:“袁大哥,为什么你不和我一起上峨眉呢?你是嫌我拖累你了么?”情急之下,竟然泪水盈眶。
袁度看崔元之泪汪汪的样子,知道这少年是舍不得与自己分开,刚才他的建议也着实伤了崔元之的心,忙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男孩子哭什么,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总不能跟着我一辈子。”
崔元之不语,抬手擦了擦眼中快要滴落的泪水,低下头去。
袁度见他这副样子,只得无奈地笑了笑,问道:“为何不愿跟李姑娘一起走呢?”
“我……”崔元之欲言又止,望着袁度不知道该怎样说。爷爷和师父离去后,在他心里,早已把袁度看作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袁度的才学和人品,都使他敬佩万分,心中只想去峨眉的脚程最好再放慢些,才能跟大哥多亲近些,多学习些。
李秋岚自然也明白崔元之的心思,便朝袁度拱手道:“那只得再麻烦袁先生送小师叔祖上山了,家师也很想与先生一叙,还望先生不要推辞。”
袁度点头道:“也好,李姑娘你速回峨眉,将李前辈所说之事告诉道圆师太,让她老人家快点拿个主意。我和元之先去浙江救人,再上峨眉。我们就此别过吧。”李秋岚看了看袁度和崔元之,只得点了点头道:“那……好吧。你们可要保重啊。”
袁度一拱手道:“那我和元之就先走一步了。”说完便当先下山而去,崔元之紧跟其后。李秋岚站在崖上,呆呆地望着袁度与崔元之的背影消失在山坳中,心中不觉一酸,眼中便直直地流下泪来。
袁度与崔元之两人下了大嶂山,往东北而行,不过数日,便以到达浙西衢州地界。那衢州是浙西第一重镇,居浙江之上游,控鄱阳之肘腋,制闽越之喉吭,通宣歙之声势,号称“川陆所会”,“四省通衢”,与兰溪同属于金华道。
两人进城后,找了一家客栈落脚,准备第二日沿衢江而下去兰溪。晚来无事,崔元之就要出去走走看看,他刚进城的时候便已留意路边的各色小吃摊,扑鼻的香味令他垂涎三尺。他在家时,爷爷看得紧,从不让他吃小摊上的东西,但少年人心性,怎么会忍得住美食的诱惑呢?每当去茶馆叫爷爷回家的路上,他总是偷偷花几个铜板,买上一个烧饼或是几块臭豆腐,在路上大快朵颐。如今这里的小吃之多,和小镇不相上下,而且有许多是见都没有见过的,更是让他产生极大的好奇,想要一尝滋味。
没想到一路走去,一个小摊都未曾看见,冬天日短,那些小贩都早早地收了摊。崔元之兜了半天,什么都没尝到,心中很是郁闷,但也只能往回走,刚到客栈门口,就听见马蹄踢踏,从街那头驶来一辆黑色的马车,正停在自己面前。从车上下来一人,身形矮小,满头白发,面带笑容,相貌倒也和善,只是眉宇之间仿佛隐隐笼着一层黑气,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那人穿着一件蓝布的外套,左手拄着一根木杖,右手缩在袖管之中,一下车便回头道:“这儿有台阶,你们下来小心些。”
接着又从车上下来一个人,脸色苍白,瘦的皮包骨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像是个痨病鬼一般,说话也是有气无力地,对那老头道:“师父,我还是觉得难受,再给我一粒药罢。”那老头白了他一眼,低声道:“你经络错位,又有金气在里面冲撞,怎么会不难受?这药多吃了对你的伤势反而有害,你且忍着点吧。等回到苗疆,师父一定能把你治好。”
那人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老者回头又叫道:“张公子,你们快下来吧,我们到客栈了!”帘子掀起,又有两个人相互搀扶着走下车来。崔元之见到那两人,心中不觉一惊,两个人他全都认识——正是张恩涪与招娣。只见张恩涪闭着眼睛,一脸无奈的样子,也不和那老头说话,招娣搀着他径直就走进店里去,找了一个桌子坐下。
那痨病鬼往地上“呸”了一口,低声道:“这小子,仗着自己是龙虎山的人,神气活现,不知天高地厚,结果还不是被师父你手到擒来?”
老者冷笑了一声道:“那也比你这个不成材的弟子强十倍!”痨病鬼见师父发怒,不敢多说,乖乖跟着老者走了进去。
那老者走到张恩涪边上,坐了下来,笑着说道:“张公子还是不愿意说那个人是谁么?”
张恩涪摇头道:“在下早已说过,杀死古老二的那位高人来去无踪,在下并不知晓。”
老者尚未说话,那痨病鬼已经喝道:“姓张的,不要以为我师尊一路上对你客客气气,你就当成我们好骗,杀死古师弟的人一定与你有干系!”
张恩涪冷笑一声道:“你们俩师徒扣着我不放,如果那高人真的与我有关系,早就出手将我救了,那还轮得到你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在这儿大呼小叫?”
痨病鬼的脸色更加白了,指着张恩涪,口唇一阵哆嗦,胸口猛烈地起伏不定,却说不出话来。那老者轻轻按住他的肩头,柔声道:“罗法,不要动气,张公子这是在故意气你呢。”
那个叫罗法的人喘了一阵,渐渐平息下去,接着道:“那人迟迟不出现,想是知道师尊的厉害,不敢现身了吧?”
老者微笑道:“高人行事自然高深莫测,不过我倒有意想和这位高人切磋一下,不知道张公子能否告诉我他的来历呢?”
张恩涪缓缓摇了摇头,不再说话。那老者倒也不恼,依然面带微笑,只是眼中透出一丝煞气,但转瞬即逝,他起身走到柜台边,对掌柜道:“开三间房间,需连着的。”
掌柜忙取了钥匙,交给老者,指着楼上道:“上楼左转第三间到第五间,还有什么吩咐尽管叫小二便是。”
老者取了钥匙付了钱,回头看见崔元之站在门边,不觉盯着看了一会儿,过了片刻,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的神色也变了,像是看到了什么惊奇之物一般。崔元之见那老者注意自己,登时浑身觉得不自在起来,忙转身要上楼回房间去,就见那老者在背后叫道:“小兄弟请留步。”
崔元之见对方叫住自己,只好停下脚步,回身笑道:“老先生有何指教啊?”
老者上下打量了崔元之一番,眉头也皱了起来,像是在辨认什么重要的东西,过了半晌,才问道:“敢问小兄弟贵姓?”
崔元之不知道对方是什么目的,但出于礼貌,便回道:“免贵姓崔。”
“姓崔……”老者轻轻点了点头,“令尊可是叫做崔自牧?” 问到这里,声音竟微微有些发颤。
崔元之摇了摇头,答道:“家父名讳为一‘谦’字,并非叫什么‘自牧’。”
“不是?”老者似乎有些失望,他对着崔元之看了又看,脸上的神情更加疑惑了,口中一面道:“长得这么像,又是姓崔,怎么会不是呢?”
崔元之见老者的话语,似乎是觉得自己像一个名叫崔自牧的人,难道真的是自己的父亲?他父母早逝,爷爷从不在自己面前提起过父母的往事,也不愿回答一切关于自己父母的问题,仿佛从未有过这个儿子一般。只有从家中所供奉的灵位上崔元之才知道自己的父亲名叫崔谦,母亲高氏,连名字都未曾留下。父母的过往对他来说,基本是一页空白。他多想了解他们更多一点啊!
老者转过身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紫玉狐啊紫玉狐,这十几年来你消息全无,到底去了何处?”
“紫玉狐?”崔元之耳中听得这三个字,不禁打了一个激灵,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他仔细地在记忆中检索着,不放过任何一个片段。终于,他想起来了,有一年,一个自称是父亲生前的好友的访客,千里迢迢来到小镇看望爷爷和自己。当爷爷向客人介绍自己的时候,客人竟将自己一把举起,口中直叫道:“原来紫玉狐有后!真是上天保佑!上天保佑!”爷爷见到客人如此兴奋,似乎很不高兴,将自己支开后,和客人谈了好长时间,长到超过了一个小孩子能够耐心计量的程度。不过从那时一直到三天后离开,客人在他面前便再未说过一句关于自己父亲母亲的事,即使他很着迷于客人描绘的苗疆风情,可在他心里,紫玉狐这个名字便深深地扎了根,那一定是一个和父亲有关的名字,事隔那么多年,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又听到。
“老人家,你认识的那个崔自牧是叫紫玉狐么?”崔元之问道。
老者猛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盯着崔元之,沉声道:“紫玉狐崔自牧三十年前纵横西南,谁人不知?”
“那老人家可知道他的妻子姓什么?”崔元之问这一句时,连声音忍不住都颤抖起来。
老者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崔元之的手腕,一字一顿地说道:“他的妻子叫做高清虹,江湖人称锦尾貂。”
崔元之的表情如同遭到雷击一般,他长这么大,直到今天才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父母的名号,此刻他竟想要大哭一场,这种感觉就像四处漂浮的蒲公英种子终于找到了根,就凭“紫玉狐”、“锦尾貂”两个绰号,他便可以想象,父母当年行走江湖的样子,必定是叱咤风云,令人羡慕万分。
老者见崔元之这副模样,笑了笑道:“莫非你真的是紫玉狐的公子?”
崔元之不自主地点了点头。老者放脱了他的手腕,拍手笑道:“这可太好了!我找令尊好多年了,他可安好?可在此处?”
虽然老者脸上一直带着笑,可崔元之却觉得那笑容中透着一丝丝的寒意,这使得他到嘴边要说的“家父已去世多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改成含含糊糊地说道:“家父不在此处,老人家若要见,我可以转告他。”说完忍不住看了看楼上,心道:“若他是我爹的仇家,必定要害我,不知道大哥能不能敌得过他。”
老者见崔元之抬头看楼上,原本微笑的脸猛地闪过一阵黑气,眼神中射出一股凌厉的光芒,仿佛变了一个人,但这变化只在一瞬间,等崔元之低下头,老者又恢复成之前和蔼可亲的样子,笑道:“不敢打扰令尊,小兄弟回去可转告令尊,就说故人波平一直记挂着他,改日再来拜访吧。”说完,将手上的钥匙朝柜台上一扔,朝着店内招手道:“咱们还是换家客栈,不要打扰了崔先生。”
痨病鬼本已坐下歇息,见师父这样说,只好又站了起来,带着张恩涪和招娣回到车上。老者又对崔元之一拱手道:“咱们后会有期了!”说完,一个飞身,跃上马车,那马拉着车踢踢踏踏,沿着石头路朝西离去。
“波平……”崔元之口中念着这个名字,觉得有些耳熟,像是在什么地方听过一般,偏偏一时又想不起来,又苦苦思索了半天,只好放弃,上楼回房间去。他刚推开房间门,就被袁度一把拉了进去,接着马上又将门关紧。
“怎么了大哥?”崔元之很奇怪袁度的行为,不像是平日里的样子,倒像是有些慌张。
袁度神色十分凝重,压低了声音道:“你知道刚才你有多危险么?你可知道跟你说话的那个是谁?”
崔元之一脸茫然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他说他叫波平,像是认识我爹,还问我爹在不在这里。”
“波平……”袁度喃喃道,“尸王波平,我还以为他已经死了。十年了,一定是炼成了极厉害的尸术,这才敢又回江南来。”
“大哥,我知道我父母是谁了!”崔元之却按捺不住兴奋,看都没看袁度的神情,自顾自说道,“爷爷一直不肯告诉我。原来我爹爹是紫玉狐,我娘是锦尾貂,他们一定是很了不起的大侠!”
“紫玉狐锦尾貂?他们在我出生前便是名震江湖的神仙侠侣了,不过光绪二十三年后他们便销声匿迹,想不到竟是你父母!”袁度也很是惊讶,不过他还是很快回到了现实中,惋惜地说道,“要是你父母真的在这儿,咱们就不用怕了!”
崔元之也意识到袁度的神情,问道:“尸王波平是谁?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袁度知道崔元之不熟悉这些江湖人物,解释道:“波平是苗疆第一邪人,擅长用尸体炼巫术,人称尸王。严剑超的尸腐气你是见过的,他就是波平的弟子。刚才他要是轻轻在你身上一抓,你早就成了一具小僵尸了。”
“啊?”崔元之这才感到有些后怕,“我算是躲过一劫了?”
“那是托你爹紫玉狐的福。”袁度拍了拍崔元之的脑袋道,“他必定是你爹的手下败将,所以很忌惮,他以为楼上的是你爹,没有把握,不敢轻易出手。不过我看他目露凶光,怕他仗着尸术有成,想要来找你爹报仇也未可知。要是他真的来了,那可就真大麻烦了。”
“大哥你也不是他对手么?”崔元之问道,在他心中,世上没有袁度对付不了的敌人。
袁度摇了摇头道:“若是中原术派中人,我自信可以勉强对付。可波平的尸术是苗疆巫术,除了苗寨里的巫师以外,怕没人知道怎么破他。十年前苗疆九峒十八寨的巫师们联合起来要剿灭他,结果还是被他逃走了。此人的尸术极为高深,除非用顶级的道术或巫术,或可一战,但这这江南一带,怕是没人是他的对手了。”
“他还不是输给我爹?”崔元之撅嘴道,“知道我爹在这儿,就夹着尾巴走了。要是他来,我们就再骗他一次不就成了?”
“怕是骗不了他了。”袁度叹气道,“他是何等狡诈之人,岂能再上第二次当?怕此刻他已经到了楼下,转眼就要上来了!”
“怎么会?”崔元之亲眼看到马车离开,对袁度的话自然是十分不信。
没想到他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面有人轻轻敲了三下,接着一个声音道:“苗人波平,前来拜访崔先生。”
崔元之脸色一下变得刷白,果然被袁度说中,波平找上门来了。袁度叹了口气,低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今只好再想办法诈他一次了。你去开门罢。” 崔元之听袁度这样说,像是已经想到了办法,心下略略定了几分,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开了门。
波平手拄木杖,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口,见到崔元之来开门,更是谦逊有礼地道:“有劳崔兄弟了。敢问令尊是否在房内?”
崔元之还未回答,就听见袁度在里面道:“元之,让尸王进来吧。”
波平走入房中,环视了一周,笑道:“原来崔先生真的不在此处。敢问这位是……”袁度背对着门口而坐,听见波平问话,也不转身过来,只答道:“我是元之的大哥。尸王远来江南,不知是为了何事?”
波平脸上依然带着微笑道:“这位先生的声音很是熟悉,莫非也是在下昔日所认识的一位故人?”
袁度缓缓转过身来,笑道:“尸王记性真好,在下佩服。”
“原来是袁子超啊。”波平见到袁度,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十年前苗疆一别,子超风采更胜当日,更没想到居然还成了崔公子的大哥。我此次来江南,正是想要会会故友。唉,没想到竟是物是人非。”说到此处,波平的语气大为悲痛,神情也变得伤感起来。
袁度站起身来,朝波平拱手道:“当年尸王的一株人面菊被在下不告而取,实在是令在下愧疚万分,还望尸王宽恕。”
“哈哈……”波平仰天大笑道,“好说好说,你再还我一株不就行了?”当年他苦心培育的人面菊被袁度窃走,害的他敌不过九峒十八寨的巫师,大败而逃,这是他一生最引以为恨之事。只是他越是生气,脸上笑容却越是灿烂。袁度见他如此,知道他已决心要取自己性命,以报当年之仇。他不愿让崔元之介入此事,便对站在波平身后的崔元之道:“你出去玩玩吧,我和尸王要喝点酒谈点事。”
“大哥你……”崔元之没想到袁度要把自己支走,心中不禁十分担心袁度的安危。
“无妨无妨。”波平笑道,“崔兄弟也不是外人,一起坐下来喝几杯也未尝不可。”
袁度愣了一下,强笑道:“小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快出去吧。”
崔元之知道自己再不走就走不脱了,忙趁波平还未开口,便说道:“那我去吩咐厨房准备些小菜送过来,让两位可以下酒。”急急掩了门,下楼而去。
“崔公子怎恁地性急?”波平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一面道,“这点倒不像他父亲。”
“小孩子让尸王笑话了。”袁度从包袱中拿出一个八角银杯,轻轻放在面前的桌上,拿起桌上的酒壶,满斟了一杯,笑道,“难得今日有缘,我陪尸王多喝几杯罢。”
波平见到那个八角银杯,眼中猛地一亮,指着那杯子道:“我们蓝家峒的圣杯,居然在你手上。”
袁度微微一笑,举着杯子道:“怎么尸王还认为自己是蓝家峒的人么?”
波平脸色微变,双目慢慢闭上,一脸无奈地说道:“不错,我早已不是九峒十八寨的人了,这蓝家峒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那……那个人呢?”袁度将杯子递了过去,说道,“对你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么?”
波平猛地睁开眼睛,瞪着袁度,咬牙道:“你是说——是说——”
袁度回望着波平,眼神中充满了同情,仿佛眼前这个魔头是天下最可怜的人一样,他缓缓点了点头,说道:“她叫娇罗。你还记得这个名字么?”
波平霍然站起,拍桌叫道:“够了。袁子超,我不是来跟你聊这些的。有些人,你分开以后不想再见到,也不想再提。你若再多说半句,休怪我不客气了!”
袁度摇了摇头,脸上依然是轻松的神色,仿佛对波平的愤怒根本不看在眼里,他将杯子递到波平身前,笑道:“尸王何必生气呢,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不过那年我离开苗疆的时候,大巫师告诉过我,娇罗离开了蓝家峒,而且她给自己下了鬼面术。你也知道,被下了鬼面术以后的脸会是什么样子。”
波平缓缓坐了下来,大口地喘着气,过了半晌,才低声道:“我当然知道鬼面的样子。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啊,她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完全可以再回到大巫师座下,又为何要损害自己的容貌呢?”袁度毫不放松,继续说道,“她又是为了谁?!”
“为了……我?”波平的声音有些颤抖,但马上又抬起头,轻蔑地说道,“就算这样,也是她咎由自取,若是我再遇上她,也绝对不会放过她的。枉我对她那么好,她居然向大巫师告密,害得我差点死在那些人的手里,就凭这,我决不会原谅她!子超你也不必多说,你跟我提这些,无非是想让我看在大巫师的面子上能放过你。可惜啊可惜,你算盘打得如此精细,却是枉费心机。我这十年苦练尸术,就是为了能打败九峒十八寨的人,打败大巫师,甚至打败道圆那个老尼姑!而你袁子超,根本不在我的眼里!”说到此处,他轻轻抬起手掌,整个手心已是漆黑一片,他看了袁度一眼,笑着说道,“这一掌若是拍在你身上,登时就叫你变为一具枯骨!不过你放心,我还不想让你这么快就死,既然你偷了我的人面菊,那就让你也尝尝开花的滋味!”说完,左手快捷无伦地朝袁度抓去。
袁度知道自己不是波平的对手,但还是不愿束手待毙,见对方攻来,便想要伸手去隔,但他知道波平尸毒的厉害,若是沾上一点半点,怕后患无穷。念及此处,他忙疾退欲避。没想到波平的手臂竟然也随着他的后退而伸长,快捷无伦地点中了袁度的左肩。
袁度只觉被点中的地方一阵剧痛,仿佛有一根针狠狠插了进去一般,身子忍不住一抖。波平大笑道:“我给你三个月时间,足够你去苗疆找大巫师帮你解咒了。不过得抓紧些,这花儿可是会越长越大的,等到花一落,就算找到大巫师也没用了!哈哈……”说罢转身出门而去,竟不再看一眼。
袁度见波平离去,苦笑了一下,将银杯中的酒倒掉后放回包裹中,然后拿出那本《如是我见》的册子,翻了几页,借着油灯的光亮,低声念道:“尸毗之花,其根在骨,其养在血,其叶耗气,其花灭神,花开百日,花落即死。”他合上书,闭上眼睛,低低地说道:“当年她也跟我说过,波平尸术唯一的克星就是大巫师,难道这真的只有再回蓝家峒才能解么?”
蓝家峒,袁度这一辈子最难忘的地方,是因为在那里,他遇上了这辈子最爱的女子,也是因为在那里,他又不得不承受离别之痛,正应了苏轼的那句“十年生死两茫茫”。他花费了这十年时光,无数心血,就是想让那女子再回到这个世间,能再在一起,哪怕就一天也是好的。正当袁度伤情之际,左肩猛地又是一痛,他解开衣衫,只见肩头上破了一个小孔,奇怪的是并无鲜血流出,仿佛被塞了什么东西一般,还在不住地向外拱。袁度知道这是尸毗花开始生长的迹象,要不了多久,那儿就会开出一朵金色的小花,慢慢地吸蚀自己的精血,直到一百天后……袁度不觉有些黯然,“我若真的去了,倒也一了百了,可却留你一个人,不生不死,独自承受孤寂,我何忍心?”他将衣服穿好,站起身来,从包中取了笔砚,翻到册子后面,在空白页上添注道:“十一月,遇波平于浙西,不敌,被种尸毗之花,止百日之命。”他停了一会儿,想再往下写,忽然只觉得手中的笔重若千斤,竟下不了一字,只得搁下。
“大哥,你还好么?”崔元之从门口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一直担心袁度的安危,见波平离去,这才上楼来查看。
袁度看了看这个小弟,见他一脸担忧的神情,心下大为感动,笑道:“我没事。倒是你,没遇到波平吧?”
“遇上了,不过他也没怎么着,就对我说想见见我爹,让我有机会跟我爹说一声。”崔元之摸了摸胸口道,“说完他笑了一下,拍了拍我的肩膀,就走了。”
“什么?!”袁度大惊道,“他——拍你肩膀了?!快——快解开衣服来看看。”
崔元之依言解开衣服,朝自己肩膀望去,登时吓了一跳,光滑的皮肤上赫然多了一个黑色的手印,像是用墨汁染上去的一般。他望着这个黑手印,心中立刻浮现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袁度低声叹道:“波平是想引令尊出来,所以对你下手,却又不知道其实令尊早已不在人世了。好在他有所忌惮,未曾下重手,你且先用峨眉玄功试试,能不能将毒气逼出来。”
崔元之忙盘膝坐下,双掌向天,按照天释所传的峨眉心法行气,口鼻中缓缓呼出金色的烟气来。袁度在一旁指导道:“运气于云门、巨骨、肩井三穴,以至阳烁阴寒,必有奇效。”崔元之依言运功,将阳气导向肩部,果然神功玄奇,那个黑色掌印逐渐变淡,半个时辰后,肌肤基本上恢复了本来的颜色,唯有后肩上残留一个黑点,铜钱般大小。崔元之连运了三次玄功,都无法使其消失。
袁度细细查看了一会儿,叹道:“波平料想令尊会替你运气驱毒,便在这儿留了一个后手,用咒术定住毒气,想看看令尊是否能破得,这也是投石问路之意。”
“那大哥你能解么?”崔元之焦急地问道。
袁度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我不识得此咒,自然解不了。”他停了停,抬头道:“不过我知道一些办法或许有用!”
“那大哥快点说吧。”崔元之心中本是冰凉,听袁度说有办法,仿佛黑夜中生出一线光明来,忙追着问道。
袁度轻轻敲着桌子道:“一种就是去苗疆找大巫师,波平的尸术源于那边,或许有解毒之法;第二就是上峨眉,道圆师太功力当世无双,或许能够强行突破波平的咒法也未可知。不过苗疆和峨眉远在千里之外,只怕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崔元之听袁度这样说,不由得急道,“大哥你还有别的法子么?”
袁度低声道:“还有就是神女宫,只是……”
“神女宫……”崔元之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脸上忽然显出忸怩的样子,“大哥是说小瑶池的圣水么?”
“不错,在地穴中你也见识过圣水的威力,我想要去除这点毒气自然轻而易举。只是这里离巫山太远,除非……”
“除非再遇上祝姐姐,或许她身上带着圣水。”崔元之接口道,想起祝飞雪的样子,他心头忽然感到一热,脸也不由自主地红了,他怕袁度笑话,忙又说道:“如今她音信全无,也不知怎样了……”
“好在这毒被咒术禁锢着,一时不会扩散,倒也无碍。”袁度叹道,“不过我也不知道这咒术的期限是多久,若到时还未能找到解毒的法子,怕是……。”
崔元之眼神一黯,低下了头道:“生死由命,也算不了那么多了。”
袁度见崔元之这样神情,心中也不免难过,暗道:“可惜那宝蟾丸已经给许纯均用了,否则帮元之去毒当十分容易。还有那尸毗之花,若是太白珠在我手上,凭金母之威,区区草木邪术不值一哂。唉,天不助我,奈何奈何……”
崔元之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道:“那咱们去八隅谷救了诸葛先生后,立刻回峨眉。”
“只能如此了,若是道圆师太也不能救的话,我们再去苗疆,大巫师一定有办法的。”到这地步,袁度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那万一晚上波平再来怎么办?如何抵挡?”崔元之担心地问道。
袁度摇头道:“不会,尸王波平自视甚高,既然已经对你我下手,就不会再来了。”
“你我?”崔元之惊道,“大哥你也……”
袁度本不想让崔元之知道自己受伤的情况,但一时失语,竟被崔元之察觉,知道瞒不过这个聪明的小弟,索性将衣裳解开。崔元之见袁度左肩上有一个小洞,两片嫩绿的新芽从那小洞中微微探了出来,这景象十分诡异。他指着那绿芽惊道:“这……这是什么怪东西?”
“这叫尸毗花,是巫术的一种。刚才波平在我肩头种下此花,扎根在我骨中,以血肉为养料,八日后会长成一寸小株,然后开一朵金色小花,花期一百天,当花落之日,便是我精血耗尽,枯槁而死之时。”袁度说到此处,惨笑了一下,“我当年在苗疆,也曾见过有的巫师便死在这尸毗花下,临死的时候全身血肉耗尽,皮包骷髅,就如同从地狱中来的恶鬼一般,想不到我袁度也会落到如此结局。”
“那大哥你忍着点痛,我用刀把花给剔出来罢。”崔元之建议道。
“傻孩子,要是这么简单的话,那还叫巫术么?”袁度摸了摸崔元之的脑袋,无奈地说道,“这花的根在骨头里,剔不干净的话,还会再生。就算把这块骨头抽掉,在身体别的地方马上就会又再长出一朵,一样会夺你性命。”
“那怎么办?”崔元之几乎要哭出来,“难道眼睁睁看着这妖花一点点将大哥你吃掉不成?”
“不急,不急。”袁度见崔元之如此激动,忙安慰道,“好在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我们可以苗疆找大巫师,他必有法子破解。”
崔元之霍然站起道:“那我们可要抓紧时间,去苗疆路可长着呢。明天我们就去兰溪,三日后,无论能不能救出诸葛先生,我们都要启程去苗疆,早一天到,大哥你就早一天安全。”
袁度微微一笑,轻轻拥抱了一下崔元之,低声道:“你师父说过,上天借给我十二年的寿命,我运气那么好,这次也一定死不了的,你也一样,我答应过你师父,要把你送上峨眉认祖归宗呢!”
崔元之见袁度如此淡定,也笑道:“那当然,我们结拜之时发过誓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
“好了好了。”袁度忙打断了他的话,“明天我们一早就出发去兰溪,时候也不早了,早点睡吧。”说完便去床上躺下,不一会儿便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崔元之见袁度毫不着急的样子,也略略放下了心,回到自己床上,盘膝又运了一遍功,这才和衣睡下。
第二日一早退了房,袁度怕再被人发现,便去估衣铺中买了两件粗衫,两人打扮成当地人模样,袁度更是剪下一些头发,给自己粘了一把络腮大胡子,虬髯戟张,与之前俊秀飘逸的模样大相径庭,不过却也平添了一层威武。等易容完毕,两人这才出了衢州北门,朝兰溪而去。他们心中着急,想早日赶到,因此脚程甚速,中午时分,已进入兰溪地界。两人在路边小店吃了中饭,略作休息,打听好了方向,也不入兰溪城,直接转西,奔八隅谷而去。
行了数里,见道路两旁山势渐陡,长草间也多了许多崚嶒怪石,路边偶有一两间歇脚小亭,专供路人歇息,但也破败不堪,一路行来,除了两三个村夫外,竟未见有其他人,想来是地处偏远的缘故。
又走了半个时辰,崔元之毕竟中了毒,经不得劳累,只觉浑身冒汗,燥热不堪。正往前面是一个三岔路口,路边设了一个小小的茶摊。崔元之擦了擦额头的汗,指着那茶摊道:“大哥,走了半日,先休息下吧,顺道也问问还有多远。”袁度点头道:“也好,我也渴了,咱们就略歇一下,喝口茶。”
两人走到茶摊边上,只见地上放了一个大木桶,盖着半爿木盖,搁着一个木勺。边上是一个竹筐,里面摞着一些大碗。并着几条长凳,供人坐下歇息,却无桌子。摆摊的是一对老夫妻,白发苍苍,满脸皱纹,此刻无人,老头正在迷迷糊糊靠着木桶打着瞌睡,老婆婆却没闲着,坐在一个小凳上,纳着一个鞋底,一针一针,耐心地穿着。
袁度上前道:“老人家,我们走得口渴,来两碗茶吧。”老婆婆答应了,放下针线,转身从筐内取了两个碗,叫醒了老头。老头见来了客人,忙移开桶上的木盖,用勺子舀了两勺茶,倒入碗中,老婆婆笑嘻嘻地将碗送到两人面前,朝着那些长凳道:“客人是从外地来的吧?请坐下歇会,尝尝我们兰溪的毛峰。”
袁度谢过后,拿起碗来,见那茶色浓郁发暗,显然不是什么好茶好水,但也别有一股茶香,他细细地先抿了一口,茶不冷不热,正好解渴,正待再喝,却见一旁的崔元之早已大口大口地将一碗茶饮了干净,颇有牛喝水的架势,不觉莞尔。
那老婆婆见崔元之喝得畅快,脸上笑容更甚,又去桶里舀了一勺,拿过来给他续上,一面笑道:“慢慢喝,别呛着。”
袁度喝了半碗,将碗递还给了老婆婆,然后问道:“婆婆,向您打听个道儿。”
老婆婆将碗放入筐中,指着老头道:“客人你问他吧,我家老头子常在外面跑,这附近的路都认识。”老头子闻言,慢吞吞地走过来,向袁度道:“客人你是要打听哪儿的道?”
袁度看了看四周,问道:“敢问老人家,附近是不是有一个八隅谷?”
老头子呆了一下,上下打量了袁度一番,然后道:“客人打听八隅谷,是想要入谷去么?”
袁度点头道:“正是,我们要去找诸葛家的人,还望老人家告诉我们怎么去。”
老头回头看了老婆婆一眼,两人一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难过的神情来。袁度觉得有些奇怪,看老夫妻的样子,仿佛八隅谷是一个一去不归的地方似的。崔元之却按捺不住,问道:“怎么?难道那儿去不得么?”
“不是去不得,”老头无奈地说道,“而是进不去。八隅谷只有诸葛家的人才能出入,其他人,就算是嫁进去的女儿……”
老头说到此处,老婆婆忽然呜呜大哭起来,拍着膝道:“我那可怜的女儿,就是嫁进了诸葛家,就再也见不到了……”老头无奈地拍了拍老婆婆的肩膀道:“别难过了,每年谷里面总会派人出来报平安的……”
“报平安有什么用?”老婆婆哭的十分伤心,“我要见活生生的女儿,不是一句话。”
崔元之见老婆婆哭得很惨,不免心中也难受,低声道:“等我们救出诸葛先生,这事儿可得跟他说说。”
袁度上前一步道:“我们正要入谷,若是能见到你们的女儿,也能带个话给她。”
“没用的……”老婆婆摇头道,“你们进不去的……没有人能进去,除了那些姓诸葛的。”
“倘若……我是说倘若……我们能侥幸进去的话,”袁度停了一下,“你们有什么话要带的么?”
“有!有!”老婆婆哭道,“她是嫁给了诸葛家二少爷,如果你见到她就告诉她,我和她爹都很想她,我每年都给她做了双鞋,等她回来穿……”说到此处,她又呜咽起来。老头子只得轻轻抚着她的背,然后道:“二少爷的名字叫诸葛宣朗。其实八隅谷并不难找,它就在……”他刚说了半句,就听见路上一阵马蹄声响。
袁度与崔元之回头望去,只见三骑马沿着他们来时之路疾驰而来,当先一人身穿黑衣,身形健硕,眉眼之间带着勃勃英气,看样貌不过二十七八,另两人穿着灰色袍子,腰带长剑,年纪也比那黑衣青年大不了多少,但却面露恭敬之色,仿佛是他下属一般。
黑衣人到了茶摊前,下了马,朝着老夫妻道:“请问去八隅谷该向哪儿?”
老头看了看那黑衣人,问道:“你们要去八隅谷干什么?”
黑衣人尚未回答,后面一个灰衣人上前一步,厉声道:“老头,快快回答,要不然……”话未说完,众人只觉眼前白光一闪,那灰衣人长剑已出鞘,接着砰的一声,那个大茶桶从中间被一分为二,东倒西歪,茶水也淌了一地。
老婆婆见那茶桶被劈坏,不禁大哭起来。另一个灰衣人上前一步,大声喊道:“哭什么?!找死!”只见一道白光从他手中亮起,直朝老婆婆颈中闪去。
那道白光去势甚快,眼见老婆婆便要身首异处。袁度暗叫一声不好,便要亮出袖中玄天黄符救人,就算露了行藏也说不得了。正在此时,就听见叮的一声,黑衣人手中多了一柄短剑,将灰衣人的长剑架住,然后脸色一沉,厉声说了一句,却不是汉话。那灰衣人低头应了一声,回剑入鞘,退后了一步。黑衣人看了看老夫妻,又向两个灰衣人道:“你们去那面等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过来!”灰衣人答应了,牵着马远远走了开去。
黑衣人见手下离开,这才从怀中拿出两个银元,交给老头子道:“不好意思,我手下没有规矩,权当是赔你的茶桶了。”
老头弯腰下去,将翻到的两半木桶扶起,拿出一条绳子,紧紧地扎了几道,低声安慰老婆婆道:“这桶明儿个叫木匠再箍一下,还能用。”他也不看黑衣人,自顾去茶摊后面将小车推了出来,将木桶和竹筐放上车,然后搀起老婆婆道:“天也不早了,咱们早点回去吧。”
黑衣人见老头不理睬自己,倒也不恼,只笑了笑,将两个银元丢入竹筐中,然后说道:“老丈,能否告诉我去八隅谷的路?”
老头推起车,朝着西面那条路道:“那边便是八隅谷,周围有八座小山,不过只有诸葛家的人才能出入八隅谷,你们啊……”他斜眼看了看黑衣人,又看了看袁度道,“就算到了谷口也是进不去的。”
黑衣人笑了笑道:“这个不用老丈费心,只要到谷口,我们自有进去的办法。”老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推着小车往北而行,老婆婆跟在他后面,两人渐行渐远,消失在长草之后。
黑衣人将视线转回,投向袁度,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问道:“两位也要去八隅谷么?”
袁度点头道:“在下姓杜,这是我的幼弟,舍妹嫁给了诸葛家的二少爷诸葛宣朗,很多年没见到了,想去探望探望。”
“原来是杜先生,”黑衣人拱手道,“在下端木聪,既然大家都是要去八隅谷,那就一起走吧。”
袁度笑道:“那再好不过了,刚才听那老人家说那个八隅谷是进不去的,我们也正在发愁,可巧端木兄有办法,麻烦到时也把我们带进去吧。”
“好说好说,”端木聪牵着马走到两个手下那边,将马交给一个灰衣人,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那人点了点头,另一个灰衣人也将手上的马缰绳交过,那人便牵了三匹马,沿来的路缓缓往回走。
端木聪带着剩下的灰衣人走过来,介绍道:“这是我的右侍修平。既然八隅谷离此不远,我们就步行前往吧。”
四人便按老者所指方向,往西而去,行不过三四里,果然看见几座小山突兀于前,说是山,其实是几个小丘而已,虽然不高,但却延绵而长,交相遮掩,树木丛生,看不清谷内的样子。
端木聪指着那些山笑道:“几个小丘而已,也称什么谷!这有什么难进的?”袁度赔着笑,口中却不语,心道:“此处八座小山围成一谷,隐隐有奇门阵法之意,此人不识个中奥妙,怕是要吃大亏了。”
四人沿着蜿蜒小路,来到两山之间,见路旁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斗大的“八隅”二字,下面又有一行小字,写的是“非诸葛氏族之人不得入”,均漆成红色,透着一股杀气。
端木聪看都不看那碑,径直往谷内走去,侍者修平紧跟其后。崔元之悄悄问袁度:“怎么走?”袁度环视了一下,指着谷口道:“先进去再说,务必跟紧我。”崔元之见袁度说得郑重,便不再多言,两人也入谷而去。
果然,入谷之后,走不了多远,四周渐渐暗了下来,仿佛光线都被吸走了一般。端木聪见状不妙,停下了脚步,掏出一样东西,举在手中,大声道:“在下端木聪,奉袁总统之命,前来拜见诸葛谷主,这是信物!”
昏暗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此处是诸葛氏族隐居之所,什么袁总统,与我们一概无干,速速退去。”
端木聪急道:“在下真的与谷主有约,且先看了信物再说!”他话音刚落,只觉手中一轻,那东西竟自动脱手而出,飞入前面黑暗中。接着便是很久的沉寂,那女子不再说话,也没有要放众人通过的迹象。
又等了片刻,端木聪有些焦急,大声道:“见了信物还不相信么?快放我们入谷!”他话音刚落,就听得呜的一声,有物急速飞来。他听声辨形,身形略动,将手一招,便将飞来之物收入掌中,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崔元之正纳闷为何端木聪如此神情,先前那女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见就是不见,这信物也算不得什么!”
“既有信物,姑娘为何还要为难在下?!”端木聪大声道,“莫非诸葛清源出尔反尔,想要做言而无信的小人不成?!”
“你胡说!”女子似乎有些生气,“八隅谷自古就不许非诸葛氏族之人入内!此乃祖训,就算是谷主也不能违背的!”
端木聪还未回答,修平却已按捺不住,大声道:“你这女人啰嗦什么!再不放我们进去,不要怪我们不客气!”
女子哈哈笑道:“小小邪魔,不自量力,还是等你破了八隅阵再说吧!”修平辨明声音的来源,双手连挥,数十件暗器带着破空之声疾飞出去。
“住手!”端木聪大叫道,可惜已阻止不及,忙闪身护在修平前面,短剑连刺,只听见“叮叮”之声不断。修平满脸诧异,原来端木聪打落的正是自己刚才射出去的暗器,不知怎的,竟又尽数反射了回来,而且无论手法和劲道,别无二致,就像是对面站了一个自己一般。
袁度微微颔首,这八隅阵以山为基,果然奥妙无穷,这方寸之地的空间已经被扭转,闭合成环,任何前行的事物在不知不觉中都会反转过来,就如同在前方有一面神奇的镜子一般。这等移转空间之术,他袁度自然驾轻就熟,一眼便看出症结所在,但此刻却不便出手破阵,先看看那个端木聪会怎样应对。
端木聪自然知道这八隅阵的厉害之处,无论如何进攻,总是自己打自己。不过临来之时,父亲曾将族中宝物交予,正好拿来破此奇门阵法。他上前一步,朗声道:“若是再下破了这八隅阵,那又怎么说?”
“若是你真有能耐,八隅谷自然任你出入!”那女子笑着应道,“只怕是空口白话吧。”
端木聪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物,朝前一晃,只见一道绿光射出,直没入黑暗中。
袁度知道此等奇门遁甲之术并非一般法宝能够破解,自不在意,忽然觉得怀中那面水心镜竟有些微微颤动,心中大奇,这镜子跟着自己从小镇到嶂山,又到八隅谷,从未有此动静,怎在此刻有所感应?所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端木聪手中之物,难道又是一面镇魔宝镜不成?他悄悄走上一步,看得真切,那果是一面青铜镜,直径一尺不到,也是背后盘龙,并有篆书符箓,只是放出的是莹莹绿光,与水心镜的白光不同。
再看前方被那绿光照到后,仿佛在黑布上撕开了一个口子,虚空中竟出现了一个透光裂口,端木聪拉住修平,往前一跃,正跳入那裂口中,接着那裂口又迅速愈合,四周又重新陷入了黑暗。
“糟糕!”崔元之叫道,“他们跑了,咱们被困住了!”
袁度笑道:“有我在你怕什么。这等低浅的奇门遁甲之术,也只好吓吓那些东洋人。”
“东洋人?”崔元之奇道,“那个端木聪是东洋人?”
袁度点了点头道:“还记得在杭州时,有人前来刺杀我么?”
“是啊,那人的兵器还被我的赤心珠打断了。可惜还是让他跑了!”崔元之想起那事来,还有些愤愤。
“那个刺客是东瀛的忍者,这个端木聪也是!当年我在京师大学堂旁听时,曾入过译学馆,得到严复先生和林纾先生的指点,略懂些日文。也看过黄遵宪先生的《日本国志》,上面提到过东洋有一种刺探情报和执行暗杀等任务的人,称之为忍者,有些氏族专门从事此业,这个端木聪必是忍者氏族中位高之人,才会有左右侍者相随。”
“既然是日本人,怎么会来我们中国?他们说是奉袁世凯的命令,”崔元之问道,“莫非是袁世凯要找隐居的诸葛氏族?”
“正是!”袁度点头道,“他要当皇帝,自然是想要那真龙气。天下能够帮他的,除了我以外,也只有诸葛清源了,所以他便派日本忍者前来,多半也是许了日本人无数好处,那个《二十一条》已经弄得全国沸反盈天,袁项城真是权迷心窍,无可救药!”
崔元之拍膝道:“只是他却不知道,这谷内的诸葛清源是个冒牌货,真的那个却被关在了地下,还等我们去救。大哥,你快点破了此阵,也好早日入谷。”
袁度笑道:“莫急莫急,就算他们出了阵,自会被人拦下,我们先等待片刻也不迟。”他停了一会儿,忽然问崔元之道:“你知道奇门遁甲么?”崔元之奇怪袁度为何此刻要问自己这个问题,不过他还是老实地摇了摇头道:“师父没教过。”袁度眉头略皱了一下,又问道:“那文王六十四卦可会?”
崔元之点了点头道:“这个我倒是看过书!知道分宫卦象,会推京房十六卦变。”
“不错,奇门遁甲的立与破正是从这卦中来,你既然会六十四卦变化,这八隅阵自然难不倒你。”袁度指着前方的黑暗道,“我一直想传授你奇门遁甲之学,可不知该从何处入手。你既已学过分宫卦象,那便省了许多功夫。这八隅阵是用围谷的八座小山为根基所布,乃是奇门遁甲中较为粗浅的一种变化了,正好拿来让你做练习之用。”
“那大哥你快教我怎么破这阵吧。”崔元之急切地说道。
袁度盘膝坐倒,拾起一块小石头,在地上边划边说道:“这奇门遁甲乃是一种扭转空间之术。适才你见到那个修平放出的暗器尽数反转回来,便是因为八隅阵已将前方空间反转之故。”他一面说,一面在地上画了一个阿拉伯数字的“9”,解释道:“我们来时之路便是下面的一竖,自下往上而行,而我们前方便是上面那个圈,一直往前却会兜转回原地。”
“原来是这样!”崔元之恍然道,“也就是我如果背对你,笔直往前走,结果会看到你的脸?”袁度笑着点了点头。崔元之又问道:“那怎样才能使空间恢复原状?”
“有两种办法,一种便是像那端木聪那样,用法宝强行破解,不过能够破解先天神术的法宝屈指可数,都是各门各派珍藏的密器,江湖上鲜有得见。我看这端木聪手中的宝镜和你师父的那面水心镜一样,都是大禹治水时所用的神器,因而能突破空间的扭曲,破阵而出。”
“那大哥你也用水心镜试试吧。”崔元之建议道。
袁度摇了摇头道:“水心镜破修罗影的时候耗尽阳气,已不能用了。再说若是凭法宝破阵,还要你学奇门遁甲何用?”
崔元之吐了吐舌头,笑道:“说得也是!大哥且再教我罢。”
(回目诗句出自吕岩《绝句》:“瓶子如金玉子黄,上升下降续神光。三元一会儿经年净,这个天中日月长。”)